北境無涯,迷霧漫漫,長城巍峨,波瀾壯闊。
海吉維·亞克爾男爵站在天光初現的清冷曉色之中,看著面前拔地而起的無盡長城,再次感受到了莫名的震撼,這五年來,他已經震撼了無數次。
“男爵大人,您再好好看看這座長城吧,明天你可就要離開咯。五年時間過去了,想必您心中已經厭倦這里了吧。”
海吉維·亞克爾男爵沒有回答侍從的話,他將一封書信教給傳令員,親眼看著對方將書信裝進小指粗細的木筒里,然后又綁在了渡鴉的腿上。
看著渡鴉向南飛去,他終于呼出了一口氣,“回去吧,再也別回來了。”他像是對天空中的渡鴉說,也像是對自己說。然而,他給了傳令員十枚金幣,對方則是賊眉鼠眼地跑開了。
家書抵萬金,十枚金幣買到一只可以飛往指定地點的渡鴉,海吉維·亞克爾男爵覺得很值。而且,他這屬于違法行為。正常來說,每年都會有固定時間讓將士傳遞家書,但卻是靠著人力通過快馬加鞭奔向大陸各處的方式,而不是通過最有效率的渡鴉。當然,渡鴉傳信,是貴族才能承擔得起的。所以,一般普通軍士看到有人私藏渡鴉,也不會指出來。這算是軍中的一條潛規則。
他身后侍從臉上滿是疑慮,沉吟了好久,才對海吉維·亞克爾說道:“大人,請帶我一起回去吧。”
“你知道的,我的世襲爵位已經被剝奪,因為這五年在無盡長城中的貢獻,我才得以保留鮮花草原的擁有權,所以以后,別在叫我男爵大人了,你也應該有更好的前程。”
侍從沉默了,他看左右無人,最后下決心說道:“大人,我是在這里認識您的老兵,去年自從我的大腿中箭受傷,軍營里的一切榮耀就與我無關了。這里是邊緣世界,也是最現實的世界,大家都以強者為尊,我一個殘廢,得不到任何尊重。您知道這些,所以,請求您帶我一起回去吧,我愿意侍奉在您的左右!”
“只有十個名額,我會帶走隨我一起來的親兵,他們來自鮮花草原,而你的家鄉并不是鮮花草原。”海吉維·亞克爾男爵冷冷說道。
“大人,您拒絕我了嗎?”老兵不可置信地說道,“大人,我留在這里沒有活路啊!長城總署一直讓老兵去長城以北的迷霧中探索,您走了之后,他們一定會把我派出去的!即使是健康的年輕人走進迷霧,都是九死一生,更何況是我這瘸腿人。”
這些年來,長城以北中年彌漫著白色迷霧,為了探明情況,當然要派一些經驗老道的士兵走進迷霧,可是…幾乎沒有人活著回來過!即使是活著回來的,也講不明白迷霧之中到底有著什么,而且,作為一個已經駐守在無盡長城十年的老兵,機緣巧合之下,他還看到過長城總署會派人把活著回來的人全部關押起來!這個發現讓他的心徹底冷了下來,這說明一旦的被派到長城以北,幾乎就沒有了出路!
“你是瘸腿人?不,我知道的,你沒有瘸腿,一切是裝出來的,你跟了我一年,我并不是瞎子,”海吉維·亞克爾男爵斜睨了他一眼,沉聲說道,“為了不被派到長城以北,把自己的腿刺穿,這等狠辣實在是讓人不敢深思,一切為了保命,我都知道。而且,我并沒有檢舉你,你應該感謝我,不然,你會被以逃兵罪論處。”
“您…您都知道?”老兵的聲音顫抖起來。
“很明顯的事情,你參加的是長城以南的巡邏任務,而南方…”海吉維·亞克爾頓了一下,隨即冷笑說道,“這里處于極北,又怎么會有馬賊走到這里打劫呢?你還說他們殺了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這實在很難讓人相信。不知道長城總署的高層為什么會相信你,但我是絕對不會信的。”
就在一年前,身為斥候的老兵帶著一支十人小隊向南巡邏,最后只有他一個人大腿上插著一支箭予跑了回來,最后被長城警備署安排在海吉維·亞克爾的身邊做隨從侍衛。
“大人!”老兵忽然跪在海吉維·亞克爾的面前,他果決說道,“我可以直接告訴您,我大腿上的箭是我自己插上去的,但這是有原因的!請您聽我說完,我將告訴您一個事關您和家人性命的消息,我…想用這個消息換您的一個名額!”
提到家人,海吉維·亞克爾忽然皺起了眉頭,“你說吧,說完我再決定。”他又接著補充道,“你也別抱太大希望,我并不覺得我會相信你。”
老兵眼角抽搐了一下,忽然流出了一滴淚水。海吉維·亞克爾看在眼里,并沒有做聲,只聽他帶著憤怒的語氣低吼道:
“那是一次滅口!大人!那是滅口!我的人!我的小隊!是被人滅口的!”他咬牙切齒。
海吉維·亞克爾沒有說話,繼續看著他的表演,當然也可能是真情流露。
“是王國士兵,他們全都穿著王國的制式鎧甲!手拿王國制式長劍,而且,他們身上還有著亞克爾王國武士協會的頒發下來的勛章!我全看到了!他們是王國的人!是他們殺死了我斥候小隊的所有人…”
“狗屁不通!你們就是王國士兵!王國士兵怎么會殺自己的人!?他們為什么會無緣無故地殺你的斥候!?”海吉維·亞克爾冷冷地打斷了老兵的陳述,俯視著跪在面前的老兵,他低聲吼道,“不可否認,你曾經是一名優秀的斥候。但現在,你是一名謊言者!一名逃兵!”
“您聽我說完!我是逃兵!但絕不是謊言者!”老兵留下兩行眼淚。
“你所說的沒有一處邏輯想通,你讓我則怎么相信?你把我當成傻子嗎?看在你賣力跟了我一年的份上,我不會把你的事情說出去,但請你不要侮辱我的智商!”說到這里,海吉維·亞克爾的語氣中也帶著一絲的憤怒。身為軍人,他最看不起的就是逃兵,包庇老兵,已經是在他的底線周圍游走了好幾圈,誰知對方還要得寸進尺。
“您聽我說完!”像是錘子一樣,老兵把自己的頭向地面上磕去。
幾秒鐘之后,有血跡沿著他的鼻翼流了下來。
海吉維·亞克爾男爵忽然伸腳,墊在了對方的額頭之下,這讓老兵停止了自殘動作。“我問你幾個問題,如果你接下來的回答讓我信服,我就給你機會。”
“不能!”
“什么?”海吉維·亞克爾男爵皺眉,“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你這個瘋子。”
“大人,我說的一切都不能讓你信服,只求您聽完我說的所有話!我不求過多,只求您聽完就好!我已經絕望了,在一年前的時候,我就已經心死,死就死吧,你把我留在無盡長城也無所謂,但我一定要把藏在心里的事情說 出去!”
重重呼出一口氣,海吉維·亞克爾四下張望了一番,確定周圍沒有第三個人,但保險起見,他還是讓老兵站起來說話。
老兵將心情平復下去,沉聲講述起來:
“我們路過了北鏡的一個邊緣村落,本想停下來補充一下給養再回到無盡長城,可是當我們走進村落之后,看到了…看到了我們的王國士兵在屠殺村民!!!”
海吉維·亞克爾握緊拳頭,強忍住自己的疑惑而沒有打斷老兵的敘述,只聽老兵繼續說道:
“我告訴我的斥候們趕緊跑!跑得越遠越好,他們則是不停,飛要上去詢問,啊!”他悲嘆,“這一群熱血的傻孩子!他們還年輕,根本不知道‘殺人滅口’這四個字的含義。就這樣,他們沖上去質問,然后…他們也被殺死在劍下!只有我逃走了,這個結局我是能預料到的。大人,您心里可能會疑惑是我害死了我的斥候成員,可是您知不知道,那些小伙子中,都是我從新兵里面挑出來一手帶大的啊!他們都跟了我三年以上的時間,我怎么忍心害死他們呢?是王國士兵!王國士兵!王國士兵!”最后,他帶著恨意重復了三遍。
海吉維·亞克爾冰冷地看著他說道:“我問你兩個問題:第一,王國士兵為什么會屠殺村民?第二,你回到無盡長城后為什么不稟報給長城總署?”
“第一個問題我不知道,但大人!請您聽我說完,你設身處地去想,如果您被殺了所有的下屬!兇手是和您穿著一樣鎧甲的士兵,等您回到軍營中,還會相信別人嗎?一定不會的!大人,這點您絕對不能否認!”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最后,海吉維·亞克爾搖頭,“不管你怎么說,我不會帶你回到南方的。”他果斷拒絕。名額有限,他要為自己從家鄉帶到北方的親兵守衛負責,“告訴我你的家鄉,回到南方后,我會向你家鄉警備署遞交建議信,至于有沒有用,我不能確定。”最后,他還是決定給老兵一個盼望。
老兵臉上忽然露出了慘然的笑意,“不用了,大人,”他悲切地說,“把心里的事情全部說出來后,我釋然了。”說完,他轉身登向了通往長城之上的樓梯。
海吉維·亞克爾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搖了搖頭,向長城相反的方向走去。他來這里,只是為了與傳令兵會和,提前把回家的消息送回南方。與老兵的談話,讓他回家的喜悅消失了一半,還增添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沉重。
見鬼的瘋子,他在心里暗罵。隨即,他又解開了緊皺的眉頭,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一個真正的紳士。
北方的早晨還是很清冷的,他緊了緊身上的長袍,向著軍營方向快步走去。
一道刺耳地沉悶聲在背后不遠處響起,就像有什么東西從天上砸落下來一樣,海吉維·亞克爾感覺到了地面傳到腳上的微弱震動感。
似有預感,海吉維·亞克爾又皺起了眉頭。緩緩轉身,他看見了老兵的尸體,摔得稀爛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