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暴雨持續。
站在戰神赫拉勒克斯雕像的旁邊,大約在教堂門前祈禱了十分鐘,老人終于感到了一絲疲憊。這個時候,他似乎已經忘了出門的目的,喃喃地盯著教堂的方向發呆。皮克順從地站在一旁,為老人撐傘。
他們離開了教堂,向著街道的深處走去。
走在暴雨中的老人和皮克已經濕了半邊的身體,他們毫無目的,所走的方向似乎都是隨機的。
皮克聽著耳邊暴雨的嘩嘩聲,心里想著那副畫面——金色的花海,花海中的孩童。
有點眼熟,就像是在哪里見過一樣。心里這樣想著,他產生了一種美好的感覺。難道這就是信仰的魔力嗎?皮克把心中美好的感覺歸功于通用神典,歸功于光明之神。這次,他對光明之神表達了真誠的感謝。
當然,此時的他并不知道,這一切可能和光明之神一個銅幣的關系都沒有。
對周圍環境,他感覺到了記憶猶新,似乎剛剛來過,嗯,再往前走,應該就是回家的路。
可是,他想錯了,當他們走出一處街道,拐入另一處街道之后,皮克立馬發現…他們迷路了。
和平小鎮中大部分的街道都很相似,四周的房子也很相似,標志性建筑很少,屈折蜿蜒而又濕滑泥濘的小巷到處都是。失去記憶的兩個人當然不會傻到往漆黑小巷里面走,不然他們可能會完全迷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皮克沒有把回家的希望放在身邊的老人身上,他知道祖父所面臨的情況更為糟糕,他不僅僅是失憶了,似乎還面臨著更為糟糕的記憶錯亂。比如他會忘記吃飯;再比如他吃完飯后,又會坐回到飯桌上等待開飯。
“慢慢走,一定可以找回去的。”這句話留在了皮克的心間,即使他已經走過了十余處街道,都沒有回到那片剛剛產生熟悉感的貯木場。他在尋找那扇木門,如果看到貯木場的木門,他一定會辨認出來。
皮克知道此時的情況還不算糟糕,走在他身邊的老人,似乎很享受在大雨中漫步,即使他的鞋子和褲腿已經全都濕透。皮克感受到她那深沉均勻的呼吸,他帶著經歷了數十載年月浸潤過的身體呼吸被雨水凈化過的空氣。皮克感覺祖父不像是最近一個月在貯木場那樣的惆悵、不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那樣惆悵。他想著自己在制作間里瘋狂砍木頭時候的心情,心里暗暗想著,難道祖父這樣一直在大雨中行走,才會緩解失憶帶來的苦楚?
自己失去了二十年的記憶,內心的迷茫和苦楚一直都在萌發。而祖父呢,他失去的是自己幾倍的記憶,所承受的苦楚也是自己的幾倍吧。幻象著祖父身上可能經歷過的事情,幻象著祖父這一聲的木匠生涯,內心感慨祖父的木匠時代已經過去了,未來需要自己和賴德來傳承。老人那一副滿是故事的眼,深深的觸及他的靈魂,皮克急切的想要知道,在老人的一生中究竟經歷怎樣的精彩畫面:他是否也像自己一樣,活在空蕩蕩的頭腦之中,活在努力的回憶之中呢?
大雨漸漸止息時,皮克忽然無比疑惑地看著面前的老人,老人從為像這樣緊盯過他,當然,一個月之前的事情他沒有回憶起來,至少在這一個月的時間里。老人機會沒有這樣深深的凝視他。
“小皮克,”老人抬頭,深沉地望著他,忽然說道,“你的病我沒有辦法,我走遍了整個大陸,也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你可不可以…原諒你的祖父…”
皮克沉默,并茫然無措。
只聽老人臉上忽然露出了渾渾噩噩的表情,緊接著呢喃般說道:
“我向南走,走過上百個城市,見過了無數名醫師,可是他們都不知道一個人的眼睛為什么會變顏色,他們都不知道為什么一個人會有著兩個靈魂。”
“我向南走,走遍了所有城市的書館,翻閱了無數本古籍,可是我終究找不到你身上的秘密。”
“我向南走,我的所有夢境都是向南走…就像是現在這樣的大雨,曾經有無數次,我都是在這樣的大雨中向南走…”
倏地,皮克感到神思恍惚,腦袋混亂地簡直要發瘋了。他不太清楚面前的老人究竟在說著什么,也不知道老人為什么要向南走。最后他發現老人的臉上滿是愧疚的神色,在那絲愧疚中有深深的皺紋摻雜。
看著這樣幾一畫面…轟的一下,皮克腦海里的什么東西炸掉了什么一樣,無數情景飛進了他的眼睛里:
那是祖父略顯年輕時候的模樣,他的背不像是現在這樣的彎,他的腿也是筆直的,從貯木場的大門昂首走進主樓,速度很快,步伐穩健。
那是祖父教他怎樣去握住斧子以及劈砍木材的技窮,祖父的大手握緊他的小手,一起砍向斧子,他感覺到那時候充滿了好奇。
那是在一處大街上,祖父找到了渾身都是傷的自己,在那張畫面里,自己的手還扣著一個小孩的手臂,而那個小孩則是把手扣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小孩的力氣不大,都在哭,也都受了皮外傷。祖父沒有教訓兩個人,只是單單的把兩個人分開,然后送那名小孩回家,向其父母致歉,再把自己帶進貯木場,做了一桌子的肉菜。
那是在自己房間中,祖父與自己促膝長談…
這些畫面很是繁瑣雜碎,一時間讓皮克看不過來了。生怕錯過了其中任何一個片段,他眼睛瞪得極大,大腦處在了極度的緊張之中。
兩個人在大雨中擁抱,一直擁抱,仿佛兩個人之間的記憶全部在這次擁抱中找回來了。
老人的話觸發他埋藏在大腦深處的記憶,這是問題的關鍵所在。他想要安慰面前的老人,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這樣,他意識到自己之前或許得到過某種重病,祖父向南尋醫,苦苦尋找無果,他也只能推測出這樣的過程。他從沒想過失去記憶是如此的煎熬,可這畢竟已經成為了必須接受的事實,為了不在失憶的苦楚中死去,他必須找回一切!此時此刻,皮克決意找回屬于自己的記憶!但這都是未來要考慮的事情,現在必須把老人的心態穩住,他不知道該怎樣去說,只能像是之前在制作間抱住賴德那樣,緊緊地抱住面前的老人。
老人沒有再說什么,因激動而起伏的胸膛緩緩平靜了下來。皮克知道自己的做法奏效了,暗暗舒下一口氣的同時,閉上了眼睛,開始搜尋腦海中的一切。在最初走進制作間砍木頭的時候,他想到了小時候的畫面,想到了一切關于砍木頭的畫面。這個發現很重要,他這時在想著,一定要多嘗試去做一些事情,卻嘗試見一些朋友。雖然就目前來說,他所知道的朋友也只有賴德和弗蘭克的那一眾傭兵。
有一次,賴德對他談起過一個名字——海斯珈。但是,他的內心產生了深深的觸動之感。腦海里的情緒復雜到難以附加。似乎是開心激動,也似乎是迫不及待。腦海中仿佛有一個小人在瘋狂吶喊:找到她!找到那個女孩!
腦海中小人觸發了他腦海中另一個保衛機制,那個保衛機制在說:不!不能走出貯木場,會有像是大胡子赤亞人那樣的壞人來傷害你!
這個時候,一切的保衛機制都被老人的一番苦訴摧毀了。他深深知道,如果一直躲在記憶空白的世界之中,痛苦會隨時隨地的發生。
好在,他發現了該怎樣去找尋記憶的秘密。
必須嘗試新鮮事物,去見一切能見到的人。他這樣告訴自己。
“皮克,我找到你了。”懷中的老人忽然說道,“我們回家吧。”
事實上,兩個失去了記憶的人并沒有回到貯木場。
是的,他們徹底迷路了,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即使已經嘗試走過了無數街道,他們依舊沒有找到那扇熟悉的大門。
好在此時,大雨已經有了稍許的緩和,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這也讓皮克煩郁緊張的心情疏解了下來。如果大雨一直下的話,他怕兩個人被大雨形成的激流沖跑。
看著面前略顯熟悉的場景,皮克感覺有些頭痛。是的,走了許久,他又重新回到了之前走過的一處街道。
他全身的絲織混紡衣服之前已經濕透了,這時候卻是有了稍許干燥的跡象。這時候的大街上沒有行人,也不能問路,不然他們也不至于在大街上游歷了兩個時辰。
感受著布鞋中的泥濘,看著已經垂落的夕陽,皮克無奈地嘆了口氣,最后采用了極端的辦法:他打算一直向北走,直到走到小鎮的邊緣!他知道貯木場就在小鎮中部偏北的位置,如果能走到小鎮的邊緣,他們應該也里家的位置不遠了。
這種辦法很傻!但對于兩個頭腦一片空白,完全不記得路的家伙或許是最有效的辦法。
然后他發現,自己完全找不到北邊是哪…
不過,他們后來找到了教堂!
好吧,這算是一個標志性的建筑。皮克知道,只要順著教堂往北走,就應該能走回貯木場了。
路過教堂的時候,老人臨時決定,去教堂中找牧師祈禱一番。
不過大雨中的教堂是不會開門的,往往在晴天的時候,教堂中才會坐滿虔誠的信徒。有些晚上,也會有例外,信徒們會想要去教堂里面祈禱,也可以與教堂里的牧師預約。然而,今天不是晴天,他們也沒有預約,在一段時間的等候下,也沒有人為他們開門。關于這些,失去記憶的兩個人都不知道。
站在戰神赫拉勒克斯雕像的一側,兩個人駐足等待,都是沉默了起來。
就在這時,在戰神赫拉勒克斯雕像的另一側,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之中,忽然響起了一聲祈禱唱誦:
“我的光明之神,請將小艾瑪還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