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望海潮 錢塘大潮,于此為盛。
每年八月中,錢塘江天文大潮,就月球與太陽引力的共同作用之下,引得海水,從錢塘江口倒灌而入,再加上錢塘江特有的喇叭口結構也就形成了,天下絕無僅有的天文大潮。
一年一度的觀潮,也是杭州盛景。
而今年,朱祁鎮駕臨此地觀潮,更讓錢塘觀潮成為一等一的盛世。
自從朱祁鎮確定來觀潮之后,十幾天之內,就傳遍江南,引起一番波瀾,畢竟錢塘大潮是年年有,但是來觀潮的皇帝,卻未必會有了,即便將來會有大,大概也不是當今這位皇帝了。
能與皇帝一起觀潮的話。是可以吹噓一輩子的事情。
既然如此,能不能弄到位置,就成為衡量當地士紳與豪商能力一大要事。
畢竟,他們都大有身份的人,豈能與那些販夫走卒,簇擁在江岸上,看一眼就行了,不,他們非要排出排場,打出旗幟,打出名聲,
很多事情,一旦與面子扯上關系,就不在乎性價比了。
而錢塘江之上,觀潮的位置,自然也是有好有壞的,最好的莫過是皇帝的位置。
朱祁鎮的位置是地方官得知朱祁鎮要來觀潮的時候,立即在最好的觀潮處為朱祁鎮修建了一個觀潮亭。全木制結構的建筑也有這樣的好處,那就是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修建的非常非常快,甚至一夜之間,就修建出來。
而且用的都是從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拆下來的舊木料。
朱祁鎮在亭里面,一點新建亭臺的粗糙感與漆味都沒有,而且選址非常好,幾乎讓人有一種感覺,就是這亭子天然就該在這里一般。
其余的位置,自然是從朱祁鎮這個位置,向兩邊擴展。越靠近朱祁鎮的位置,就是越好的。
當然了,最靠近朱祁鎮的位置,是不可能給別人的。
這些位置都是給隨駕的文武大臣,還有浙江的地方官員。這是有再多的錢也買不到的位置。這些人要得自然是次一等的位置。
其實這次一等的位置,本來也不可能給外人的。
畢竟皇帝在這里,安保規格提高了不只是一個檔次。本來這些位置寧肯空著,也不會有人的,這就是所謂的清場。
只是朱祁鎮忽然對此非常感興趣。命懷恩暗中販賣位置。
外面人都以為,是這種宮中內相,想要撈一筆銀子而已。這也與大明人印象之中的太監吻合。于是無不供奉,甚至大有爭前恐后之感,似乎想通過這一筆錢與這位宮中大佬,拉上關系。于是整個江南士紳大族,致仕官員,豪客大商,都一擲千金,只求一個位置。
大有揮金如土,碾玉成泥之感。卻不知道,懷恩這邊安排妥當,立即將銀子將與各路人馬的名單,送到了朱祁鎮的手中。
此刻時間尚早,錢塘潮還沒有來。
朱祁鎮就在這里翻看這份名單。
“真有錢。”朱祁鎮感嘆,說道:“朕總覺得,收商稅,是不是收的太少了。”
其實商稅已經成為大明第一大稅收,在十幾樣商品專賣稅,再加上海關等稅,總共在四千萬兩以上,已經超過了二千多萬兩的田賦。但是此刻,朱祁鎮見了江南士紳的財力,卻有這樣的錯覺。
無他,一場觀潮而已。
最多士紳砸出數千兩,而總共賣座次的錢,總計有十萬兩之數。
十萬兩是一個什么概念?
朱祁鎮這一次出巡的總花銷,再加上一路上砸出的銀子,朱祁鎮估計有近千萬兩左右,其中為了寧夏賑災,砸出百萬兩,已經足夠了。
也就是朱祁鎮這一次浩浩蕩蕩的出行費用的百分之一,寧夏賑災費用的百分之一。
除卻江蘇這些非常有錢的地方之外,很多府縣一年賦稅,大抵也不會有十萬兩之多。
卻不過是這些江南士紳看潮之費用。
實在是朱祁鎮低估了這些人的實力。
或許很多當地士紳,沒有外面吹噓的那些數千萬家當大豪商多,但是底蘊之深厚,卻不下于這些大豪商,對于他們來說幾千兩不過是毛毛雨而已,卻不之大明有很多百姓,連一兩銀子都拿得很艱難。
朱祁鎮還細細分析,將這個名單,與當地錦衣衛提高名單對照,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
那就是這名單里面的人,可以分為三種人。
一部分,就是豪商,大多都是這幾年商業發展而爆富的人,背后都有各自的公司。而另外一部分卻當地士紳,并不是這些當地士紳,不參與經營,但是他們只是做股東而已。
有這兩類人,在朱祁鎮看來,并不奇怪。
但是雙方之涇渭分明,卻讓朱祁鎮覺得很有意思。這些士紳即便是窮一點,卻看不起這些暴發戶,不愿意與這些暴發戶一坐在一起,而這些暴發戶們也瞧不起這些士紳,覺得自己錢要比對方多。他們憑什么看不起自己。
這非常有意思。
朱祁鎮暗暗琢磨,什么不是利用這一點,做一些事情。
這個時候,一陣沉悶的,好像是雷聲的聲音打斷了朱祁鎮的思考。不是別的,乃是錢塘潮來了。
朱祁鎮拿起望遠鏡。
卻見遠遠的看見長天一線而來,有如一道白練,氣勢驚人,好似千軍萬馬一般。而在白練之上,居然有幾個紅點,不是別的,正是錢塘江上的弄潮兒,在浪頭之上,來回翻滾,上下揮舞旗幟,看得人驚心動魄。
隨即聲音越來越大,浪頭也越來越近,隨著兩岸的收緊,海潮也沒有那么寬了,但是高度卻陡然升高,丈余高的潮頭,距離觀潮的地方近了。
以至于不用望遠鏡,單單肉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朱祁鎮說道:“好大聲勢。”只是朱祁鎮這一句話,淹沒在滾滾的潮聲之中,就連在他身邊的懷恩都沒有聽到。
“轟”的一聲,就好像隕石墜地,大軍交兵,海潮重重打在岸上。而朱祁鎮這個位置,觀潮最好,也是受到海潮沖擊最大的地方,海潮就好像無數軍隊,撞在朱祁鎮亭子下面的巨石之上,頓時拍碎為無數碎玉,騰高數丈,水汽化作無數細小的水珠,到處都是。
朱祁鎮都感到自己身前微微濕潤了。
這種驚濤駭浪,實在動人心魄,朱祁鎮倒是鎮定自若,很多人都臉色蒼白,雙腿微微顫抖,雖然都知道,不可能讓他們被海潮卷走,但是依舊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物本能。
一潮未落,一潮又來。
似乎是第一股大潮來的太快,這一段大潮,反而分為兩截而來,一南一北,一快一慢,一前一后,滾滾而來,看上去并不相干,卻被狹小的河道束縛在一起,隨著河道越來越窄。容納不了兩道海潮。
于是乎,這兩道海潮重重的撞擊在一起。
崩碎無數浪花。
隨即還有一道浪潮沖了過來。
這是一道回潮,就是前一道浪潮撞在河道岸邊,激反回來,于是三道海潮撞在一起,更是一番奇景。
前后不過大半個時辰。
海潮也就慢慢的平息了。
錢塘江潮是有時間限制,也就這一兩個時辰而已。
看過錢塘江潮,懷恩將一封文書奉上。
朱祁鎮打開一看,自然是他在南京吩咐下去的事情。朱祁鎮就細細看了起來。不多,大概有一兩萬字,但是內容清晰明白,卻是對冼家與陸家這些的發展軌跡的一個梳理。至于作奸犯科之事,大大小小有一千多件。
核實的有三百多件,其余的都是風傳。
真假有待核實。
單單是核實的就比王恕說的嚴重多了。
畢竟王恕在江南這一段時間,搞得當地士紳,怨聲載道,可以說這些地方有力人士對王恕是人憎鬼厭,雖然王恕得了百姓愛戴,但是在消息靈通上,大受限制。錦衣衛與東廠在江南是沒有北京那么厲害。
但是畢竟是一個專業的情報機構。
很多事情,想要瞞得過他們也是很難的。
當然了,朱祁鎮也看得出來,這些核實的案件,未必都是冼家或者陸家做的,很多是冼家與陸家的掌柜仆人,為了自己的事情,借用了兩家的權勢。畢竟兩家有如此大的家產,都不能當一戶人家看,問是將之看為一個巨大的經濟體。
里面人事之復雜,未必比朝廷之中干凈多少。
不過,有幾項朱祁鎮卻很明確看出來,是冼家與陸家上層決策的,比如十幾家海商在海上失蹤的事情,還有在陸上的幾家滅門案,還有與江南當地很多打行關系密切,或許這些打行,就是這兩家的夜壺。
黑社會這東西,其實也是因為城市化才有的。與經濟的發展有正相關。
最少朱祁鎮登基之前,江南有沒有打行都不知道,即便有,也決計不如而今的打行業務如此之廣泛。
朱祁鎮看完之后,只覺得他看的都是資本毛孔之中,血淋淋的蹤跡。
他將這文書放下,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道:“傳令,回南京。問問下面,太子到什么地方了。”
“是。”懷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