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逼宮 此刻朱祁鎮內心之中,根本不知道該如何理清自己的情緒,失望,悔恨,憤怒,冷酷的想要殺人的沖動。
朱祁鎮其實也知道,他在很多事情上對太子未必多厚道,但是朱祁鎮從一開始到現在,都對外表明一個態度。
那就是朱祁鎮一直沒有換太子的想法。
從一開始沒有,到現在依舊沒有。
就是為了按太子之心。
而且大明而今上下左右各有萬里,真正是廣有九州,富有四海,人口萬萬之眾,將士數百萬之多。
這樣的重任,豈能隨隨便便的交給一個人?
在后世能當國家主席的那個不是五十歲以上了。積累了充分的經驗與履歷。
朱祁鎮覺得他對太子考驗,雖然嚴苛。但是在朱祁鎮看來,卻并沒有過分。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大明王冠,這個整個世界最大最重的王冠。太子想要承擔起來,這一點點的考驗算得了什么。
這一刻,朱祁鎮心中真覺得被人生生捅了一刀的。鮮血淋漓。
說實話,朱祁鎮這么多年的政壇浮沉之中,早就失去了信任的能力,對于任何,不管是誰,他都做了被背叛的準備。哪怕是他的枕邊人,無論是皇后,還是莊妃。唯獨一個人,朱祁鎮沒有想過,他會背叛自己。
這個人就是太子。
因為朱祁鎮無法理解。因為在他看來,太子只需等待一二,這大明江山就是他的,為了儲君的地位。太子應該與他的利益一致。
只是如何弄到今天這個局面。
為什么?
朱祁鎮各種情緒慢慢穩定下來,畢竟大風大浪他見識過不知道見識了多少,而今雖然傷心,悲痛,憤怒,但是這并不影響他的判斷,與冷靜。
他整個人就好像分成兩半,一面痛徹心扉,有無數疑問,另外一方面,卻非常冷靜的分析局面。
“陛下,今日事急,臣請陛下從東出宮,暫且躲避一二。以龍體為重。”丘浚此刻已經帶著不少中書舍人乾清宮了,他說道:“請陛下先走,臣在此斷后。”
朱祁鎮輕輕一笑,說道:“你老胳膊,老腿,斷什么后,朕就在這里,哪里也不去。”
丘浚說道:“陛下。這不是意氣用事的事情。太子距離這里只有咫尺之遙,西安門那邊恐怕頂不住了。”
丘浚話音剛落,就傳來一連串的炮火聲,一時間壓制住其他的聲音。
等這一陣聲音過去,朱祁鎮才繼續說道:“朕不是意氣用事。而是在這里才是最安排的。丘卿,我那逆子猛攻此地,難道想不到別的地方。我在這里尚有千余將士在護持,乾清宮不失守,還可以令其他各路人馬來援,但是我一離開這里,且不說出了城,在野外數百人能護住你我周全?單單說一點,逆子假朕號令,又當如何?一旦他掌控南京數萬人馬,危害之大,不是你寧王之亂可比的。”
因為南洋戰事,整個大明南方都處于缺兵的情況下。
大部分兵馬,都抽調到南洋了。
也就是太子所統領西洋,南洋人馬。
所以太子能真正控制了南京,整個長江中下游都危險了。
這還是,最理想的情況下。
朱祁鎮根本覺得,他一出乾清宮,估計就沖出一支人馬來。畢竟如果朱祁鎮策劃這一次行動,是決計不會出這么大的漏洞。
丘浚卻沒有朱祁鎮這么冷靜,這倒不是丘浚比朱祁鎮差太多了,而是承受的責任不一樣。
朱祁鎮是對自己負責。而丘浚說要負責的就不僅僅是自己的。
說一句不客氣的話,即便太子得手了,朱祁鎮只能不與太子硬頂,大概率不過是太上皇,即便是朱祁鎮受不了這個結局,死的也不過是朱祁鎮自己而已。
但是丘浚會是什么下場。
可以參考方孝孺。
丘浚得朱祁鎮知遇之恩,乃有今日,他是絕對不會向太子低頭的,一旦事不可為,丘浚必死。同樣死的不僅僅是丘浚自己人,包括丘浚的家人黨羽。乃至于太子登基之后的各種政策反復。
這是讓丘浚萬萬不能接受的。
于是,丘浚顧不得其他了,語氣急促說道:“陛下,而今當如何是好?”
朱祁鎮深吸一口氣,嘴角一勾,說道:“稍安勿躁,等便是了。朕相信自己的判斷。”
雖然朱祁鎮并沒有對南京布防進行特別的安排,但是朱祁鎮在對自己的安全上面從來是很上心的,而今臨時做任何布置,最大的可能就是自亂陣腳。他也不相信,他御極幾十年的威望,比不上太子的臨時發動。
最好的辦法,就是等。等一切反應過來。
什么也不做,就是最好的辦法。
以靜制動,沉得住氣。
很多時間,危機關頭,是越做越錯,越錯越做,反而沉得住氣,按照原來的節奏來辦,反而是致勝之道,只是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如此沉著冷靜的心智。
不過,朱祁鎮也不是什么都不做。
他叫來懷恩,為自己披甲。
朱祁鎮披上隨手的甲胄,一身金甲在陽光之下,燁燁生輝。懷恩也為自己披上一身甲胄。
這些甲胄,跟隨朱祁鎮出息過很多關鍵的場合,閱兵,出兵,乃至于在很多重大的場合,用戎裝來表示自己的決心。如是等等。
而從來沒有上過戰場,也沒有受過一刀一箭的傷害,渾身上下所有甲片都好像是鏡子一樣光滑。
朱祁鎮隨即帶著幾十個乾清宮侍衛向炮聲之處前進。
喊殺之聲,越來越大。
馬永正在指揮作戰,立即過來,滿臉煙熏火燎的說道:“陛下,怎么能來這里,這里危險,還請陛下回宮。”
朱祁鎮說道:“將軍辛苦了,朕的性命就交給將軍了。”
馬永聽了,心中激動。他很明白,這一戰之后,他的前途一片光明。所謂功大莫過救駕。而今雖然難了一點,但是一想到回報,馬永頓時心頭一片火熱。不過這一片火熱,隨即被漫天的硝煙味給沖掉了。
馬永說道:“陛下,此事實在危險,還請陛下暫避。”
朱祁鎮說道:“不用,你這個守不住,朕躲著也沒有用,其他各個方向的人,什么時候能到?”
馬永說道:“臣已經下令,外城全部放棄,已經分成數隊過來了,只是什么時候能到,臣卻不知道。”
這里雖然在交鋒,但畢竟不是打仗。
真正的打仗是敵我分明,各方面各方軍隊也是明了的,而今是太子暴起發難,馬永雖然對自己麾下將士都是比較相信的。畢竟,這些軍隊都是從北京京營之中選出來的精銳,這些精銳與太子并沒有什么瓜葛。
應該不會被太子拉過去。
而且如果太子能將這些人拉過去,也就不用這么大費周折從外面奪門進攻了。直接從宮中發難即可了。
不過,太子又沒有安排其他的手段,馬永就不知道了。
朱祁鎮說道:“如果一切順利,他們什么時候到。”
馬永說道:“一刻鐘,已經應該到了。”
南京紫禁城并不算小,但是也不算大。有多條道路,如果什么也不管,橫沖直撞而來,這個時間應該到了。所以,最少有援軍被太子派人攔住了。
朱祁鎮說道:“打出的儀仗,對外喊話,說我要見太子。”
馬永說道:“陛下”
朱祁鎮說道:“能拖一段時間,我們就安全一陣。”
馬永這才松一口氣,他剛剛以為朱祁鎮還想勸太子。馬永私下覺得,太子既然走到這一步,根本沒有回頭路,可以說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哪里是言語所動的。只是馬永又不敢在朱祁鎮面前,說出口。
怎么說?
說你兒子壞的無可救藥了。
見朱祁鎮自己也清楚這一點,所謂見面說話,不過是拖延時間,也就放心了。
馬永立即說道:“臣這就去安排。”
片刻之后,城頭的士卒一起大喊,說道:“爾等住手,陛下要見太子殿下,陛下要見太子殿下。”
就在這一聲聲的呼喊之中,太子這邊的攻勢為之一滯,很多將領都自發的停止了進攻。
太子見狀,心中大恨,卻沒有辦法。
他沒有見朱祁鎮的心。
他想要見朱祁鎮,又不想見朱祁鎮。
想要見朱祁鎮,是想要將朱祁鎮活捉,到時候自己占據絕對的主動權,那個時候,在朱祁鎮面前耀武揚威。而不是這個時候去見朱祁鎮。
朱祁鎮的心思,太子也能猜明白。
無非是拖延時間嗎?
畢竟這個時候,各地的人馬正在往這里驅趕,汪直已經分兵一次,擊潰從一支回援的京營。
時間不在太子這一邊。
但是太子一看著樣的情況,下面的將士聽到了朱祁鎮的命令,不等請示,就停止了進攻。這讓太子很無奈,這也是朱祁鎮,這位大明天子御極幾十年威望所在,對于很多人來說,他們出生的時候,皇帝就是朱祁鎮。
已經習慣了朱祁鎮的統治,此刻站在朱祁鎮反面,也是情勢使然,心中還是有些底氣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