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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五章落子(上)

  袁星辰走了,在一個落了雨的清晨。

  他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只是留下了一封辭呈。

  這個存在無數歲月的欽天監袁氏,就此不復存在。

  或許,它壓根就不應該存在。一個國家的強大與否,能否福祚綿延千萬年,靠的不是他們這些欽天監的官員,更不應該靠所謂的命運。決定一個朝代,一個國家的強弱,應該是看身居廟堂之人的目光能不能放在百姓身上。

  所謂的氣運,能夠給人幫助,但卻無法扭轉一個人改變的決心。

  徐長安身上的氣運夠強了吧?可這一切,原本都不屬于他。而且,天子三劍也被裂天給折斷了。若是按照氣運的說法,那整個人族是不是該陷入黑暗之中了?

  可現在呢?圣朝隱隱有復興的趨勢,除了裂天在背后做手腳之外,一切安好。

  袁星辰知道,自己和欽天監的存在對于一個朝代或者個人來說都算不得什么好事。知道命運又如何?大多數人都會想著認命,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能夠真正戰勝命運的人少之又少,就像徐長安一般,剛開始大家都以為他是擾亂圣朝的禍害,而且也有不少人針對他。

  可現在呢?他用自己的意志和實力狠狠的打了所謂宿命的臉,也打了袁星辰父親的臉。

  “我應該叫您什么?”袁星辰跟在了黑袍人的身后,這張臉讓他稍微有些無所適從。

  黑袍人帶著他,踏著清晨的雨走出了長安,輕聲說道:“師傅吧!”

  袁星辰點了點頭,也沒什么意外,不管是從實力來講,還是窺探天機一脈的本事來說,這位頂著他父親臉的黑袍先生當他的師傅都綽綽有余了。

  “那我們去哪?”

  袁星辰終于忍不住了,還是開口問道。欽天監的職位他不在乎,但他得知道自己將去哪兒,將做些什么。

  “去替你父親下完那局沒有結束的殘局。”

  袁星辰聽得這話,頓時精神一震,原本心里有些難受的他頓時有了精氣神。

  “那我們現在應該去哪?”

  “去看看那個本應該擁有如今徐長安的地位的人。”黑袍人揮了揮手,兩人就消失在了長安城外。

  一間小木屋,木屋外的花兒紅得似血。

  昨夜來了一場大雨,不少樹木都低下了頭,可偏偏這屋外紅色的花兒昂首挺胸,無懼風雨。

  穿著白袍的中年人坐在了屋子里,手里拿著一個木雕的刀把子。

  不,按照他的記憶,他應該是個幾百歲的老怪物了。只是,現在的他看起來想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也不過比那大名鼎鼎的長安王年長上幾歲而已。

  他看著手中的刀把子,隨后把刀把子拍在了面前的桌子上,看著面前的紙條,皺起了眉頭。

  自打他跟隨徐長安來到了長安之后,便做起了老本行,繼續經營著自己的刺客組織刀把子。只不過,現在的刀把子可沒以前戾氣那么重了,他們不會動不動就殺人,更多的是把該受到懲罰的人丟到衙門口,順便還奉上罪證。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衙門都會秉公處理。遇上他們盯上之人被衙門放了的情況,他們便會給目標一個不太體面的死法。

  好淫者,通常身無寸縷的吊死在衙門門口;欺人者,尸體會被分成無數塊,在路上任人踩踏;當然,世上有些事兒也不是非黑即白,也有很多關于個人恩怨的事兒找上刀把子,這個組織現在改了見錢眼開的習慣,遇到對錯難辨的情況,便直接讓雙方面對面的打一架。

  雖然有些粗糙,但確實也解決了不少問題,甚至有些時候還解除了很多誤會。

  這個刺客組織啊,越來越不像個刺客組織了。現在的他們,單純的通過殺人根本賺不了幾個錢。

  不過,有一件事兒他們倒是做得挺好,便是打探消息。作為刺客,對于消息這一塊自然很是重視。

  現在他們這“刀把子”的大部分經濟來源便都是把消息賣給刑部的薛正武,這刀把子如今更像是一個情報組織,而非刺客組織。

  最近,他也開始打探其軒轅仁德和趙巨崇的消息來。

  甚至,他還派了不少人去刺殺這兩位。這兩位的人頭可值錢了,當初晉王離開長安之前,通過薛正武來到這刀把子的總部見了他一面。

  雖然晉王對他印象不太好,而且薛正武還隨時想著抓他。但現在不管是晉王還是薛正武,都沒有選擇動手。

  因為這刀把子的首領是卿九,不僅和徐長安是亦敵亦友的關系,似乎不少大能也曾告訴過他們,不能對卿九趕盡殺絕。

  所以,哪怕現在他們知道卿九曾經屠滅了很多村子,可仍舊不得不忍受著他。不僅薛正武和他購買情報,甚至就連晉王都順便給了這刀把子委托,請刀把子去刺殺趙巨崇和軒轅仁德。

  此時卿九愁容滿面,看著桌子上的字條就有些頭疼。

  已經一個月了,對于這裂天的勢力他們還沒滲透進去,桌子上的消息都沒什么變化,還是寫著那兩個字。

  “帝闕。”

  這是裂天勢力的名字,可知道這名字又有什么用,無法得到更多的消息,還是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卿九嘆了一口氣,一把抓起了桌子上的所有字條,最后揉成了一團,抱住了自己那低下的頭。

  可當他抬起頭來之時,面前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兩個人。

  兩人都穿著黑袍,袖口上都繡著漫天星辰。

  年長之人卿九看起來有些陌生,但那小伙子卿九可是認識的,欽天監的袁星辰。

  “你們…怎么進來的?”卿九立馬問道。

  他有些驚駭,作為一名刺客,對于這些事兒本來應該最為敏感。可現在有人直接進入了他的屋子,他都沒有發現。

  卿九說著,看了一眼開著的門,門口看起來沒有什么人,可實際上有不少他們刀把子的成員在暗中觀察,守著這兒。但即便如此,這兩人還是無聲無息的走了進來。

  “想進來,自然就進來了。”

  黑袍人淡淡的笑道,隨后雙眸瞇了起來,細細的看著這卿九。

  卿九只覺得自己整個人被看透了,似乎在此人面前沒有任何的秘密一般。僅僅是這黑袍人的眸子,便讓他的額頭冒出了冷汗。

  “你們,有什么事嗎?”

  畢竟是經歷了大風大浪的卿九,很快他就鎮定了下來,強行說道。

  “沒什么,想帶你走。無垢凈體,天生的。”黑袍人臉上勉強露出了一抹笑,輕聲說道。

  卿九的臉上出現了疑惑的表情,有些不解的問道:“我知道我是無垢凈體,但可不是什么天生的,而是徐長安的時叔幫我后天的練就的,所以我是后天的無垢凈體。”

  對于這事兒,卿九也沒有絲毫的隱瞞,便直接說道。

  當初刀劍雙絕的石安天前輩也認出他這后天的無垢凈體,但具體怎么用,他卻不知道。

  所以,卿九雖然有這體質,可完全不得其法。

  “你是先天的,同時時萬里也幫你練就了后天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父親的請求。可以這么說,你后天的無垢凈體,是他的父親幫你求來的。”

  這黑袍人淡淡的說道,指了指身旁的袁星辰。

  “那您是?”卿九此時也放下了心中的防備,輕聲問道。

  要是想害他的人,根本不會和他說那么多,早就動手了。況且,對方既然說自己的無垢凈體是袁星辰的父親所為,那自然不會害自己。

  “不用管我是誰,若是想稱呼我,叫我袁先生即可。”這位黑袍先生笑著說道。

  “袁先生,您這是何意?前來有何貴干?”卿九直接問道。

  “就是和你聊聊天,帶你走而已。”袁先生笑了笑,如同看稀世珍寶一般的看著卿九。

  “那好,先生可知道,我這無垢凈體該如何用?”既然對方知道這無垢凈體,卿九也懶得去試探些什么了,便直接問道。

  “自然知道,此番前來,就是為了這事。你可知道,為什么你修煉魔道的功法會沒有任何的進步?而且你修煉其它的功法,前期的進步都會很快,可一旦想修煉得更加深入,便如同到達了瓶頸一般,沒有絲毫的進步?”

  這袁先生所說的話,便是卿九如今的問題。

  而且,現在的他也不過才大宗師的修為。并且,也只是尋常的戰力而已。要知道,當年他的名氣可是壓制徐長安的,他可是魔道的天才圣子。

  “這就是我的問題。”卿九閉上了眼,有些無可奈何的說道。

  “無垢凈體,天生只為一種力量而生。你修煉這些功法,自然配不上他。”袁先生直接說道,這番話倒是讓卿九有些意外。

  看起來,這無垢凈體應該真的很強。

  “什么力量?”卿九急忙問道。

  “混沌之力,天地之中原本一片蒼茫,也可以說是干凈。所以它才能包容所有的力量,而這所有的力量混雜在一起,便是混沌之力。隨后,混沌分開,才有了如今的世界。想要包容最為混沌的力量,需要最為干凈的體質。”

  卿九聽得這話,頓時一愣,有些不可置信的說道:“徐長安的那種力量?”

  袁先生點了點頭,卿九如遭雷擊,整個人喘不過氣來。這么說來,他本可以和徐長安一樣強大,甚至比徐長安更加強大的。

  倒是袁星辰顯得有些平靜,畢竟這些事兒他早就知道了。

  良久之后,卿九嘆了一口氣,無奈的說道:“可惜啊,我沒有徐長安的機遇,沒有遇到他所遇到的生死劫難,沒有那份悟性領悟這等絕等的力量。”

  袁先生看著平靜下來的卿九,點了點頭問道:“你就一點都不生氣?畢竟這力量或許在你的體內,你進步會更大!”

  “那又如何?徐長安又沒有搶走我的東西。只不過是我自己輸了而已,輸了就輸了,代表我沒有那份悟性。倘若還有機會,把握住就好。去嫉恨那些比自己強,比自己經歷多的人,那自己一輩子也無法強大!”

  袁先生點了點頭,就連袁星辰眼中都出現了一抹光芒,看向了這卿九。

  “袁先生,您若是想說,那便告訴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為什么徐長安的叔叔會為我練就后天的無垢凈體,而且為什么他要讓我去山上,去承受百年來的孤獨,讓我見不到我的親人朋友,讓我存活在這么一個我完全陌生的世界。”

  這是卿九一直以來都想知道的答案,他想知道為什么是自己。若不是徐長安的叔叔,他恐怕能夠安安靜靜的過完這一生,恐怕能夠娶妻生子,遇到被人欺負,但總算能夠享受平凡而有趣的生活。不用和徐長安比較,更不用承受如今高不成低不就的生活。

  袁先生點了點,便把當初的事兒說了一遍,從袁星辰的父親開始說起,一直到袁星辰的父親自愿求死,只是為了和帝俊下一盤棋結束。

  卿九知道這始末,長嘆了一聲,臉上出現了淚痕,閉上了眼。

  他怎么都沒想到,自己的一生會是這樣的。而且,自己原本是一顆很了不起的棋子。他,才應該是主角,才應該是修煉出了混沌之力,那個光芒萬丈,為了人族而戰的人。

  “你恨徐大哥嗎?”雖然方才卿九表現得很淡然,但袁星辰還是有些不放心,再度問了一遍。

  卿九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氣反問道:“我憑什么恨他?”

  “其實細細想來,所有的資源都是給我留的,只不過我沒有資格去拿罷了。當初徐長安的叔叔時先生給我的那段百年孤獨的經歷,應該是為了鍛煉我的心境。若是當初我能有那份淡然的心境,哪怕我去了魔道,也能回歸正道。其實,正魔并沒有那么清楚的。”

  卿九說著,低下了頭,有悔恨,有慚愧。

  其實,這群人一開始想培養的人是他啊!

  “沒錯,其實蜀山和圣堂背后都有一個宗門,叫做劍獄峰。所謂魔道和正道百年一次的碰撞,只不過是為了培養人才而已。只要去了劍獄里面,都是為了人族而戰,都是和妖族大戰的。”

  卿九聽到這話,更加的難受的。

  本來,他才應該是話本小說里的那個主角。

  他苦笑了一聲,狠狠的給了自己一巴掌。

  “時萬里給了你百年孤獨的夢,不僅是為了讓你鍛煉你的心境,更是想讓你留在云夢山上感受混沌之力。那顆混沌珠,原本不是留給徐長安的。據我所知,時萬里那顆混沌珠原本沒想著徐長安會得到,他只不過是在里面留了一句話,希望得到混沌之力的人把徐長安身世的秘密和他的身份告訴徐長安而已。哪怕徐長安是個平凡人,他也有知曉真相的權利。”

  “哈哈…”卿九突然發出了聲響,只不過他這聲音,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笑還是哭。

  他終于明白了時萬里所有的用意,當初他在云夢山里四季顛倒,一切都顯得混亂,那本身就是混沌之力的效果啊!只要在那百年的孤獨中,他能夠沉下心來,好好的領悟一番,得到混沌之力的人是他,得到混沌珠的人是他。不管他進入圣山還是進入蜀山,最終他都會為了人族而戰。

  他可以嫉恨時萬里,可卻沒有靜下心來好好的去思考那個空間,思考他所見所聞的用意。

  人這一生,你遇到多少人,經歷過多少事兒,都是有意義的。偏偏,在那段經歷里他只得到了嫉恨。而時萬里壓根沒有偏向徐長安,他只不過偷了一下懶,在為自己布置秘境的時候,順便把想對徐長安說的話放了進去;隨后,還把徐長安身世的秘密也放了進去。

  他只不過是偷了一下懶,卻沒想到最終成就了徐長安!

  卿九笑著笑著哭了,他以前還覺得自己能夠戰勝徐長安,他還覺得自己和徐長安的差距只在經歷。

  可現在才發現,他與徐長安的差距在一個人是在用力的活下來,抓住了一切的機會,用心的去感受這個世間;而另一人,卻只有滿肚子的怨恨和不解。

  這些登神境的前輩,明明都把天大的機緣放在了自己的面前。甚至可以這樣說,他們直接把食物放在了自己的嘴邊,但自己卻沒有咽下去。

  “你原本才是那顆最重要的那顆棋子,現在你恨徐長安嗎?”袁先生繼續問道,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我有什么資格恨他?”卿九苦笑著說道。

  “我沒有任何的資格啊,機緣在我面前我沒有把握,我沒有熱愛這個人世間,沒有思考。如今他能夠站在這個位置上,完全是他自己的努力。以前我對他不服氣,但現在我反而服氣了。我一直以為,他是靠著父親的光環,靠著長輩的照顧才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上來的。但實際上,得到了上天眷顧的我,有什么資格去嫉恨他。”

  “徐寧卿有思想,但修行的天賦不夠。他啊,其實沒給徐長安太多的幫助。”袁先生嘆了一口氣說道。

  “多謝前輩告知我這一切。”卿九朝著這袁先生拱了拱手說道。

  “那你現在,準備怎么做?”這位黑袍的算命先生看著卿九問道,他甚至有些緊張的等著卿九的答案。

  “還能怎么辦?既然知道自己的天賦比徐長安高,那我有什么資格不努力。知道了修行的方向,那便朝著那個方向去便行。徐長安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能盡我的所能幫助人族,最后也會給我殺了的那些無辜人一個交代。人活天地間,便要昂首挺胸。我以前走錯了路,等我做了自己該做的事兒,自然會得到自己該得到的報應。”

  卿九這番話,算不上大氣凜然,可也是一個男人該說的話,一個有擔當的男人該說的話。

  “既然你想,那就跟我走。若是徐長安失敗了,那么你必須頂上。他看上的人,我擔心他的眼光,我只是擔心你的心境。”對于卿九的心態,這位袁先生還是十分滿意的。袁先生口中的“他”,自然是指袁星辰的父親了。

  “好,可我刀把子的兄弟?”卿九皺起了眉頭,若是他就這么走了,他這刀把子肯定會散。沒有了他,他的這些兄弟們肯定會被追殺。

  “可以托付給長安軍,現在的長安軍是寧致遠和董攀主事,晉王爺也支持他們;同樣,你也可以把它給孫天明孫大哥,畢竟孫大哥也需要人打探消息,兩軍對壘也需要有人能夠刺探敵情,甚至斬殺敵人。”

  說話的是袁星辰,袁先生對于圣朝的事兒可沒那么多了解,他也沒必要去了解。

  “好,那麻煩小袁先生了。我這些人,麻煩你幫忙托付給孫將軍吧!”卿九想都沒想,便直接說道。

  袁星辰點了點頭,便立馬找了筆墨紙硯寫了兩封信,一封信是給齊鳳甲的,一封是給孫天明的。他與齊鳳甲可是酒友的關系,把這事兒托付給齊鳳甲,他也要放心一些。

  看到這兩封信后,卿九便點了點頭,跟著這對師徒離開了長安。

  在離開長安之后,他轉過頭看了一眼這座巍峨壯觀的大城,輕聲呢喃道:“徐長安,下次再相見,我必然有資格和你并肩作戰。你完成不了的事兒,我卿九也有資格替你完成!”

  夜幕降臨,屬于刀把子的卿九拉下來結束的帷幕。

  再次相見,他便是全新的卿九。

  “師傅,我們接下來去呢?”袁星辰看著身旁的黑袍人問道。

  “既然是下棋,那肯定是去落子。”袁先生輕輕一笑說道。

  “難道,還有人也是前輩們看中的?”卿九聽到這話,頓時問道。

  穿著黑袍的袁先生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沒有,你以為這無垢凈體那么容易出嗎?無垢凈體不容易出,徐長安這樣尋常資質的人更不容易,好的棋子沒那么多。”

  “那我們?”

  “去毀了帝俊的棋子,不能讓他們牽制徐長安,天陣宗和天機閣!”

  而此時,原本相互依存的天陣宗和天機閣,此時卻一片混亂,原本兩個相互幫助的宗門,如今卻發生了內戰!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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