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徐長安離去后,這長安王府中本就不多的人便又少了一些,為了保證汪紫涵的安全,王府中一兩位洗衣服的老人之外,其余婢女全都被遣散了。至于什么做飯啊這些事兒,全讓以前在三里溪旁開過酒家的齊夫人操持了。
這讓本就寬大的長安王府顯得更加的寬闊和寂寥,如今這黑袍老人突然出現,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哪兒招惹了枉死之魂,人家上來找麻煩了。
就連見多識廣的汪紫涵,都不自覺的往后退了一步。
時叔有些無奈,撇了撇嘴,不過很快他便又覺得正常了起來。畢竟,此時在此地的所有人,沒人見過他,甚至恐怕知道他存在的人都不多。
要是徐長安不提起自己的童年,第二次去云夢山出來的時候也不和眾人提及那一段往事,恐怕真的不會有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時叔只能抿嘴一笑,徐長安雖說不是他的兒子,他當初帶走徐長安,也只是為了報恩而已。
甚至,經過了十幾年的相處,時叔已經把徐長安當成了自己的兒子。
要不然,也不會一步步的布置,讓他直接挑起了天下的重擔。
作為徐長安的長輩,時叔看向汪紫涵的目光充滿了慈愛,他歪著腦袋,越看這位“兒媳婦”越滿意,臉上露出了笑容,隨后又看向了汪紫涵那微微隆起的小腹。
汪紫涵先是害怕,隨后又覺得時叔沒有任何惡意,膽子便大了一些,用手護衛著自己的小腹,輕聲問道:“前輩,您是…”
“我叫時萬里,那臭小子叫我時叔,你也可以叫我時叔。”
眾人聽得這話,雖然無法動彈,但臉色都明顯有了變化。至于在時叔手下吃了癟的齊鳳甲,則是撇了撇嘴,要不是他此時無法說話,肯定要攬著時叔,讓他喝兩口,高低給他整兩句地道的外人聽不懂的臟話。
眾人即便沒有說話,時叔看得他們的目光,便也懂了。
“你們…都認識我?”時叔微微一愣,有些不可思議的說道。
“拜見時叔!”汪紫涵聽到來人自我介紹,也沒管那么多,此人對于徐長安來說,便是再生之恩,故此她直接就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兩個響頭。
時叔的臉色緋紅,臉上的高興隱藏不住,嘴都差點咧到了耳朵根子了。
他急忙扶起了汪紫涵,嘆了一口氣道:“那臭小子,以前還沒去蜀山的時候,我就覺得他有出息。不為別的,只因為他有一個優點。”
汪紫涵眨巴著眼,自然知道怎么讓這些前輩們開心,便笑著問道:“時叔,他有啥優點啊,怎么我沒發現?”
時叔笑了兩聲,隨后朝著汪紫涵豎起了大拇指道:“當然是他眼光不錯咯,這小子,看人極其的準。不僅找到了一個好媳婦,更是找到了一個好師兄。”
時叔夸著汪紫涵,說到后半句的時候,還不忘帶上齊鳳甲,也朝著他豎起了大拇指。
被人夸獎本來是一件極其值得高興的事兒,但現在齊鳳甲的表情卻如同一位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一般,撇了撇嘴,只差眼淚汪汪的了。
時叔一來就制住他們,只是為了表明自己的身份。他害怕徐長安不向這些人介紹自己,到時候會引起了一些不必要的誤會,甚至是騷亂。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的出現,時叔方出此下策。
現在,看得這些與徐長安親近之人都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他便也放心了,大袖一揮,眾人便立馬都動了。
“前輩您這就不對了,一面說著我的好,一面還要摔我一個大跟頭,不厚道啊!按照我們長安的規矩,這種情況,得喝一壇!”
原本時叔還擔心因為自己方才那一揮袖會引起誤會呢!現在看來,完全沒有擔心的必要。
而且,這齊鳳甲的性格,果真如同傳聞中那般不羈。
“長安什么時候有這條規矩了?而且,據我所知,你也不是長安本地人啊!”齊鳳甲被人揭穿,只能尷尬的摸了摸鼻子。一尷尬就摸鼻子這個習慣,不知道他們三師兄弟是誰傳染誰的。徐長安有,小夫子也有。
“而且啊,我可不是你前輩。你的師弟,也是我的師弟。咱們和徐長安那邊各論各的,你我之間平輩相稱!”
時叔也不是小氣之人,直接以一個輩分問題化解了方才“誤傷”齊鳳甲的問題。
不管怎么說,他現在心里高興得緊。至少證明了一件事,徐長安完完全全的把他當做了家人。
其實,他來的時候心里還是打起了鼓;他不知道徐長安對于當年的事怎么想,會不會怪自己將他帶走,會不會怪自己沒有告訴他真實情況;甚至,會不會怪自己當初在封印中的時候沒有救下徐寧卿。
但現在看到這群人的反應,時叔便知道,徐長安沒有怨恨他,也沒有多想。反而,他只是單純的思念自己這位“時叔”而已。
“那好,我就斗膽叫你一句時大哥了!”齊鳳甲朝著時叔抱拳說道。
“沒問題!”時叔說著,便又把目光投向了正站在不遠處,手里端著一碗藥的齊夫人,還有方才摟著阿圓呼呼大睡,現在才爬起來的齊見雪。
時叔想了想,便從懷里摸出了一顆丹藥,直接彈在了齊鳳甲的手里。
“修行者的壽命和凡俗的壽命還是有一定的差距,若是你愿意的話,可以將這丹藥給弟妹服下,雖然不能讓她修行資質達到頂尖水平,但只要修煉得當,突破到宗師境也不是什么難事。這個啊,就算是我給弟妹的一點小禮物。”時叔微微一笑,齊鳳甲面色大喜,比吃了蜜糖,比新婚之夜還要高興上幾分。自己的妻子能夠陪著自己多走過一段春秋,自然是值得高興的事兒。
還沒等他道謝,時叔朝著揉著眼睛走過來的齊見雪眉心一指,一道黑色的光芒便鉆入了她的體內。
“這時一縷法則,你女兒啊,可不簡單。資質和當年的徐長安比起來,就是富豪和叫花子的區別。”時叔笑著說道,齊鳳甲這才拉著自己的夫人和女兒,朝著時叔恭恭敬敬的說了一句“謝謝”,誠心誠意的鞠了一躬。
時叔一見面就送的禮,不可謂不厚。特別是那粒丹藥,算得上是對他們夫妻的再造之恩。雖然齊鳳甲表現得一直怕老婆,齊夫人也是頗為的強勢。但二人心里都清楚,他們沒有多少好日子能夠一起走過了。所以每次在一起,都開開心心的過,看起來吵吵鬧鬧的,但每次齊鳳甲都會讓步,甚至還會對自家夫人撒嬌。
因為,他們清楚,他們夫妻的時間不多了。
更何況,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年紀都不小了。要不是齊鳳甲善于折騰,身體不錯,恐怕壓根不會有齊見雪。尋常人在他這個年歲,早就生不出孩子來了。
這顆丹藥,可以說是為他們夫妻多爭取了百年的時間。
“行了,沒必要。你們和徐長安是一家人,那我們也就是一家人。”時叔說著,便看向了袁星辰,他微微一笑,摸著袁星辰的腦袋說道:“當初袁前輩犯下的一個錯誤,沒想當現在居然也后繼有人了。裂天那大劫倘若徐長安過不去,還有李道一兜底。但其實,你也是關鍵人物。”
袁星辰聽到這話,有些激動,眼眶中甚至有淚珠在打轉。
自打他出生之后,便沒有父親的消息,現在聽到這話,自然是知道時叔見過他的父親了。
“前輩,您認識我父親嗎?”
說起來,他與徐長安有些相似,都有個傳說中的老爹,都對那個傳說中的老爹崇拜至極。
“自然算是認識的,不過我也不知道他算不算你真正的父親,你的問題很復雜,以后讓他來給你解釋。”袁星辰是個極其聰明的人,知道時叔不想說,便也沒有追問這個問題。
“那我父親…是個怎樣的人?我爺爺…說他不是好人,說他修煉了禁術,瘋瘋癲癲的。”袁星辰看著時叔說道,有些害怕,又有些期盼。他害怕自己的父親當真是瘋瘋癲癲的怪人,但他又期盼,他父親不是。所以顯得很是緊張,放在背后絞在一起的雙掌早已布滿了汗珠。
時萬里摸了摸袁星辰的腦袋,笑著說道:“當然是為了人族而奮不顧身,十分偉大的人了。知道百圣伐天的故事嗎?你父親啊,比百圣伐天里的那些圣人,更加的偉大!”
袁星辰聽到這話,方才的緊張消失了,眼中出現了興奮之色。
對于他來說,今日最好的禮物,便是這個消息。
時叔點了點頭,眼中對于袁星辰的欣賞毫不掩飾。
“行了,相信你自己,做你覺得自己該做的事兒。”
時叔拍了拍袁星辰的腦袋,隨后目光落在了汪紫涵的身上。
“此番出來,也沒帶什么禮物。在修為這一塊上,徐長安那小子幫你進入了破海玉府境,我也沒什么好交待的了。以后,以后這孩子出世,我一定備一份厚禮!”
“時叔您說的哪里話,您能出現,我們便極為高興了。若是徐長安知道了,必然會不顧一切的跑回來。”汪紫涵說著,急忙拉著時叔走進了屋子,給他倒了一杯茶,這才說道:“對了,時叔您突然回來,是不是有什么事兒要交待的,要不要把徐長安叫回來?”
汪紫涵心里清楚,甚至有些慌張。
若是沒有什么大事發生,恐怕時叔不會輕易現身。看到時叔雖然她也很開心,但她也明白,肯定是徐長安出了問題,要不然時叔不會突然出現。
“不用叫他了,此番就是為他而來。”
汪紫涵的一顆心惴惴不安,懸了起來,眼中出現了緊張之色,甚至都結巴了起來。
“他…他怎么樣…了…”
“放心吧,他現在還沒事。”時叔的這話,不僅沒有讓汪紫涵放松下來,反而讓她更加的緊張了。
“那他是…”
時叔嘆了一口氣,朝著還愣在門外的幾人一招手道:“進來說話,這個問題,需要大家一起商議。”
等齊鳳甲等人進來之后,時叔這才接著說道:“徐長安去和裂天決斗,你們沒發現他心態出現了變化嗎?”
這話一落下來,猶如一顆石子落入了無底深淵,所有人都低下了頭,默不作聲。
良久之后,還是汪紫涵無奈的說道:“我們即便知道,也沒任何辦法。而且,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我也不希望他如同一樣拼命。還請時叔,原諒我的自私…”
“行了,這是人之常情。但從個人角度來說,徐長安只有繼續有那種一往無前,生死置之度外的氣勢,才有機會取得勝利;而從天下角度來說,徐長安此番的勝敗,氣勢和人族有很大關系。按照袁前輩所言,若是此番結局不好,恐怕這天下大勢會再起波瀾。”
“死者復生,天下大亂。長安劍出,一劍長安!”
袁星辰突然說道,隨后七竅流血,看著時叔笑道。
“你…”時叔壓根沒察覺到袁星辰又用了禁術。他們這一脈,沒有天道之力,硬是要算取天道,自然會遭遇反噬;至于帝俊一脈,則是因為之前帝俊得到過天下氣運,故此這反噬并沒有觀星一脈嚴重。而且,觀星一脈的準確率,也比天機閣高上不少。
“瘋子,袁前輩家的人,都是一群瘋子!”時叔雖然不知道看到這些事兒對袁星辰的影響有多大,但他明白一點,代價絕對不小。
“前輩,我沒事。不過,這一次我卻無法詳細解釋這十六個字了。”袁星辰臉色煞白,凄然一笑。
他現在有一個死結,便是認為湛胥死了,死無全尸,沒有一點兒活口的那種。
若是知道湛胥還活著,別說他了,就算是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什么意思。
“不重要了,我相信人定勝天。你啊,以后要用禁術了。”
袁星辰聽到這話,笑了笑,隨后拿起了方才他帶進來的酒壺,猛灌了一口。
“好了,你好好修煉。”時叔袖子再一揮,一道光柱落在了袁星辰的身上,幫他治療著傷勢。
“徐長安的心態,都是因為他現在擁有的太多,他太珍惜這些東西了。有的時候,太過于珍惜也不是一件什么好事。止步不前,容易讓人越來越膽小和懦弱。”時叔頓了頓,掃視了幾人一眼。
“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且能做的,便是幫他找回那個一往無前的自己。”
若是能夠找回當初那個不屈服,不害怕失敗的徐長安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所以,眾人立馬看向了時叔。
特別是汪紫涵,若是能夠幫助自己夫君提高戰力,找回當初那個即便知道自己弱于金烏一族,仍舊敢以小宗師修為挑戰大宗師金烏一族圣子的徐長安,那自然再好不過了。
“那,怎么幫他找回信心和決心?”汪紫涵突然不結巴了,朝著時叔問道。
“自然,需要諸位和我演一場戲了,一無所有,才能向死而生。”
徐長安走得并不快,一路走走停停,還不停的喝酒。
每天他都吹著清晨的微風,看著傍晚的落日,甚至會去往還沒收割的地里,看著風吹麥浪,看著這金色的浪填滿了百姓們不餓肚子的夢。
可當他離開蜀山不久之后,一個消息便如同晴天霹靂般傳到了他的耳中。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徐長安還在一家小酒樓里喝著酒,但突然有人在街道上來回奔跑,口中還高聲吼著,“號外號外,長安王妃于王府中遭遇刺殺,一尸兩命!齊先生獨守城頭,自責不已,遠走他鄉!”
“號外號外,裂天已到鐵劍山,放話此戰關乎人族與妖族榮譽相關!”
“還有來自蜀山的消息,他們的太上長老李義山挑戰裂天失敗,夷鼎劍回歸鐵劍山!”
“天機閣李道一被擄走,生死不知!”
自打小夫子和徐長安辦了“新思想”的小冊子,也就是刊物后,不少人紛紛效仿。可他們的肚子里沒那么多觀念,更不敢像小夫子和徐長安一般議論朝廷,便只能將得到的消息匯總起來,宣傳給老百姓。
這東西,他們叫做報紙。
當然,這些東西可不是免費的。重大消息可以免費,叫做“號外”。想得到其它消息,則是需要付費。
而這報紙中,除了有實事之外,更有很多家族的秘事,不管真假,反正比起小夫子和徐長安他們辦的刊物來說,更加的吸引人。
現在,這買報紙最多的便是說書人。
他們通過報紙知道的消息快了,得到的秘事多了,編寫故事自然也容易不少。
正在喝酒的徐長安聽到這話,急忙跑到了街道上,拉住了賣報紙的小孩,摸出了一些散碎銀子換了一張報紙。
他打開這張紙一看,上面的字,猶如刀劍一般的刺痛著他的雙眸。
當把所有消息看完之后,他再也承受不住這種打擊了,堂堂搖星境高手,直接倒在了地上,暈厥了過去。
等徐長安再度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在一家醫館里,手里還緊緊的攥著那張報紙。
“你醒了啊,我檢查了一下,你沒事,就是太過于激動了。年輕人,遇到事兒不要激動。”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徐長安昏迷之后,便被熱心百姓送了過來。
徐長安沒有說話,溢滿了淚水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天花板,直到一滴眼淚劃過臉頰,這老醫師的聲音才再度傳來。
“小伙子,你應該是受了什么刺激。今晚在這兒睡一覺,你告訴我你的家,你的家人在哪,明天我想想辦法把你送出去。”
徐長安搖了搖頭,輕聲呢喃道:“家?”
隨即,眼淚大滴大滴的從臉頰滑落。
“我沒家,也沒家人了!”說罷,徐長安便如同一個孩子般哭了起來。
老醫師嘆了一口氣,“沒事,想留在這兒也可以,多久都行。”
說罷,搖了搖頭緩緩的朝著門口走去。這家醫館現在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他要去把木門給關了。
可當老醫師才轉身離開的時候,他手腕上的同命環突然發出了一陣紫色的光芒,隨著紫色的光芒越來越璀璨,最終直接炸開。
同命環,在這一刻,消失了!
“又是一個可憐人咯!”
徐長安突然踉踉蹌蹌的從地上爬起來,跑到門口的時候,還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小伙子,你要去哪?”老醫師急忙問道,聲音有些顫抖,生怕徐長安出什么事。
徐長安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如同一個倔強的小孩,從地上爬了起來,就跑了出去。
不久后,酒館中多了一個買醉的人。
而幾天后,街道上多了一個嗜酒如命的流浪漢。
他不是沒錢,但他就是喜歡喝酒,也不打整自己,每日渾渾噩噩的。
沒人知道他來自于哪兒,也沒人知道他要去哪兒。
他就想無根野草一般,隨風飄搖。就算是有人看不起他,在他的臉上啐了兩口,他也不在意,只是擦了擦臉上的口水,喝著酒晃晃悠悠的走開。
直到,這一天街道上來了三個乞丐。
這三個乞丐可不一般,他們一來就要去酒樓里吃最好的東西。本來想吃霸王餐的三人,被老板看到那身臟兮兮的衣服,就直接將其趕了出來。
“吃霸王餐未半而中道崩殂啊!”
三人感嘆了一聲,便朝著早已有一個流浪漢的墻角而去。
“讓讓…這鬼天氣,待會就要下去了,把這地兒騰出來,給我們哥三躲雨。”
這三人說著,便把那流浪漢推倒在地。
可就在流浪漢倒地的瞬間,三人眼睛一亮,撓了撓腦袋,有些疑惑的說道:“你們看,這人像不像那個大財主,動不動就給我們銀票那位?”
“給我們銀票的可多了,說清楚點!”
“徐長安啊!”
三人說罷,直接圍了上去。
徐長安看到這三人,如同老鼠見到了貓一般,掙扎著就要跑,但被這三人給牢牢的拽住。
“太像了,簡直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難道徐閣主當年有私生子?”
三人說話向來沒有輕重,直接說道。
“應該不是…”
三人抓著徐長安,如同看一件稀世珍寶一般,仔仔細細的打量著。
這三人,正是當初在蜀山開解過夜千樹的芝麻、綠豆和木頭!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