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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六章且共從容

  當墨綠色的光柱沖天而起之時,袁老長嘆了一口氣,臉上出現了一抹苦笑,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雖然仍舊穿著一襲布衣,可這位老子腰桿子卻挺得筆直。

  面對這樣的相柳一族,他不想彎腰,也不配他彎腰。

  看著自己被墨綠色的光柱給籠罩起來的那一剎那,袁老明白,自己肯定是被相柳老祖給標記了。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柳承郎的智謀發揮不了任何的作用。

  就連在城頭的柳承郎,也頓時反應了過來,臉色蒼白。臉色蒼白的不止是他,發起此次清洗的王費霞也呆滯的看著這幾位搖星境。

  她明白,相柳老祖還是聽從了她的建議,對袁老動手了。

  “這是我做的,我原本以為安排毒血營出去,能夠吸引注意力。隨后,又讓你打開城門,將袁老放出去。但我沒想到,相柳老祖,留下了后手。”柳承郎閉上了眼,懷里還放著袁老和荀法離別時折下的柳枝。

  此時的他,沒有必要對王費霞隱瞞些什么了。況且,袁老若是出不去,王費霞必然會被千夫所指,成為人族大人物中的眼中釘肉中刺。

  即便是相柳老祖,人族高手尚且要碰一碰,更何況這區區的王費霞。

  而且,沒了袁老,糧食難以為繼,大軍若是以雷霆之勢出擊攻下城池,得到糧食倒還好。若是無法一鼓作氣獲勝,糧草難以為繼,妖族的結局必然只有一個——那便是失敗。

  若是妖族失敗,王費霞也活不了。

  最讓王費霞接受不了的是,她的這一步臭棋,從大局上來說,還幫了長安,幫了徐長安,給她自己增加了報仇的難度。

  現在她壓根沒心情去問責,急忙朝著柳承郎拱手道:“柳先生,那應該怎么辦?”

  她的聲音顫抖,嘴唇嗡動,顯得有些緊張。就連身子,也跟著顫抖了起來。

  柳承郎閉上了眼,用盡了最后的力氣說道:“現在只能看用你的身份能不能讓他們放棄,哪怕將袁老囚禁起來也好。只要袁老沒事,一切都還有救。”

  甚至就連柳承郎的聲音都顫抖起來,聲音中充滿了無力感,王費霞看得出來,他對自己能阻止這些人,壓根不抱任何希望。

  “若是…無法阻止呢?”

  “必須盡力去阻止,若是袁老出事,徐長安第一個來殺你!你擋得住嗎?若是你逃到封印中去,人族的扶月境和逐日境高手更容不下你。即便無法阻止,也得阻止!”柳承郎睜開了眼,咬著牙朝著王費霞怒道。

  王費霞點了頭,便急忙朝著袁老而去。

  而柳承郎,則是閉上了眼,無奈的搖了搖頭。

  其實他心里清楚,若這些人是相柳老祖親自派來的,那便沒有半分協商的可能。

  湛胥和他說過,相柳老祖看起來挺寵溺他,會聽他的建議,但若不是某些愿意,相柳老祖絕不會高看他一分。

  相柳老祖這個人,看起來對誰都好,對誰都信任,但其實骨子里對誰都不信任。別看王費霞現在是他的義女,也就是現在王費霞有用,若是王費霞沒用,相柳老祖會毫不猶豫的將其直接捏死!

  王費霞來到了袁老的身旁,周圍的難民也被擋了下來,一群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可當看到有人從天而降,他們紛紛哭了起來。

  因為百姓知道,這些人是妖族。

  現在他們面對妖族,到了談虎色變的地步。

  “諸位,還請放過袁老和荀先生,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王費霞一力承擔!”

  王費霞咬著牙護在了袁老的身前,隨后又補充了一句。

  “我是相柳老祖的義女,王費霞!”

  她現在唯一能夠阻止這群搖星境的手段,也只有她的身份了。

  “管你是誰的女兒,我們領的是老祖之命!無老祖之命,擋著,殺無赦!”

  王費霞拿出了一塊令牌,重復了一遍。

  “我是你們老祖的義女,見令如見老祖,我命令你們退下!”

  她話音剛落,那幾位搖星境便發出了一陣冷笑,“呵,還真當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若是湛胥少主的命令,還有些用。你一個人族,有什么資格命令我們!”

  “老祖有令,若是袁老和荀法想跑出去,殺無赦!阻攔者,殺無赦!”

  相柳一族的搖星境也是寸步不讓,朗聲說道。

  王費霞看著這群搖星境微微上挑的嘴角,這才意識到,自己在他們的眼中,其實什么都不是。

  她還想說話,袁老卻站了出來,先是看了一眼王費霞。

  “行了,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若不是你,妖族怎會如此!”

  這句話,撕開了王費霞的偽裝,猶如一盆冷水將她從頭澆到了腳。她心寒,不僅僅是因為袁老不領她的情,更是因為她認清楚了現實。

  此話一出,王費霞頓時閉上嘴。的確如同袁老所說,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的確沒什么好說的。

  “袁老,若是您現在回去,我們可以假裝此事沒發生。”

  雖然有了相柳老祖的命令,但神農一脈畢竟名頭太大,若是沒有必要,他們還是愿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過袁老。唯一的要求,便是袁老不離開這兒。

  但如今袁老已經看穿了妖族的偽裝,也意識到了技術是有種族和國界之分的,哪里肯留在這兒。

  至于荀法,他早就對拿回自己妻子的尸身不抱希望,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袁老看了一眼荀法,臉上那釋然的微笑便說明了他的選擇。

  荀法大袖一揮,他再也不是那位嚴肅的法家弟子了,少了幾分呆板,多了幾分瀟灑和暢然。

  “諸位,可有酒。路上無酒,豈不寂寞?”

  逃難的百姓認出了袁老和荀法,雖然這二人幫過妖族,但對他們的確不錯,便有一逃難的富商拿出了寧愿少帶一兩黃金,也要帶上的酒,雙手遞了過來。

  荀法看著袁老,臉上露出了笑容,他抱著酒壺晃了晃,朝著袁老說道:“袁老,恐怕黃泉路上,就只有我這個不中用的老男人陪你了!”

  袁老聽聞此言,大笑兩聲道:“你荀法可不是什么不中用的老男人,你荀法是法家的杰出弟子,若是沒有你的改革,沒有你的律法,恐怕戰亂一起,無數人族的富商都要投靠妖族了!你荀法,于圣朝有功,于人族有功!”

  袁老這么一說,夸得荀法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唯一可惜的是,你的思想和律法,一身的本事,后繼無人啊!”袁老有些遺憾的說道。

  這法家和其余各家不同,法家壓根不注重修為,只是注重觀察社會和治國,但偏偏很多律法都在挑戰上位者的權威,故此他們的修行者飽受打擊,后來索性便沒了修行者。

  所以,法家壓根就沒進入封印中去,一代接著一代傳下來,荀法就成了獨苗,而且這獨苗還沒收弟子。

  荀法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我那些本事,不值一提,法家需要發展,只要堅持法制,制定對百姓有利,對人族秩序有利律法的人,皆為我法家弟子。倒是袁老,您的本事,才是可惜啊!”

  袁老搖了搖頭,無所謂的說道:“沒事,有不餓那孩子,我相信總有一天,天下人不再忍凍挨餓。”

  荀法看著袁老,袁老看著荀法,兩人相視一笑。

  隨后,荀法站了出來,沖著相柳一族的搖星境說道:“我荀法也為你們做了不少事兒,我荀法是被你們逼來的,也沒求過什么榮華富貴。今日我荀法,懇請諸位放過這些百姓,讓他們離開吧!”

  幾位相柳一族的搖星境看向了王費霞,關于荀法和袁老的事兒,他們可以做決定。但關于百姓的事兒,他們無法做主,也不能做主,便看向了王費霞。

  王費霞此時腦袋一片空白,壓根沒辦法做決定,她看向了城樓之上坐著輪椅的柳承郎。

  柳承郎點了點頭,這群搖星境便同意了荀法的要求。

  荀法找到了那位逃難的富商,問他要了一個位置,隨后又同逃難的廚子討要了一些飯菜,在大家的幫助下,居然還當真的湊成了一桌子飯菜。

  袁老和荀法相對而坐,同時舉杯暢飲,而周圍的百姓,似乎知道即將發生什么,沒人愿意離開。

  百姓就這么看著兩人,夕陽下的兩人,談笑風生。只是柳承郎的鼻子算算的,似乎有淚水將要流出來;而百姓們,則是沉默的看著兩人。

  酒是好酒,斜陽也不錯,甚至那條護城河旁還有柳枝隨風飄蕩。自古以來,柳枝代表著送別,似乎是這老天爺也想著送二位先生一程。

  荀法抬起了酒杯,笑著說道:“小的時候,老師教導我人這一生要追求大風流,我一直不明白,什么是大風流。”

  “我問過嫖客,他們說大風流是睡更多的女人;我問過劍客,他們告訴我大風流是用出最快的劍,殺最強的敵人;我問過讀書人,他們又告訴我大風流是繡口一吐,便是錦繡文章,名揚天下;我之前一直在想,大風流是什么,直到現在坐了下來,我才明白,什么是大風流!”

  荀法笑著說道,今日的他活潑的完全不像嚴肅的法家之人。

  “我老頭子不懂什么大風流,這一輩子只知道種地,研究出更好的種子,知道糧食在什么樣的環境下長得更好,其它的什么都不懂。”

  荀法聽罷,朝著袁老豎起了大拇指,“這便是大風流!”

  “種地也能風流?”

  “能!”荀法堅定而又肯定的說道。

  “什么大風流啊,老頭子我倒是不追求,不過荀兄弟你,這一生,可是真正的大風流!”

  荀法搖了搖頭嘆道:“我只是明白了什么是大風流,可想要做到,卻是極難的。我若是堅持改革,能成大風流;我若是能夠殺了軒轅仁德,也能稱之為大風流;我若是能夠忠于圣朝,也是大風流!若是能夠與拙荊相伴到老,同樣是大風流。但可惜的是,這幾件事兒我一件都沒做成,算什么大風流!”

  袁老看著荀法,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他其實很欣賞這法家弟子,可他一輩子都老老實實的種地,在相柳一族翻臉之前,他壓根不知道什么政治,自然也無法如同荀法一般能說會道。

  “管他的,今朝有酒今朝醉!”

  兩人的酒杯碰在一起,酒水灑了出來,不甘裝入了其中。

  酒杯相撞,碰碎了夕陽,碰來了微風。

  微風撩起了兩人鬢邊的白發,兩位老人就在這斜陽落下,黑暗即將到來的碰杯聲中閉上了雙眸。

  荀法的腹部插著一柄匕首,那是他自己插的;而袁老,則是直接消散了自己的神魄,只留下了一個軀殼!

  他們葬身于黑暗,也曾追逐過光明。

  袁老和荀法有機會活下來,但茍活對于他們二人而言沒有了任何的意義。而且若是他們二人茍活下來,一身才華無處施展不說,或許還會給柳承郎造成困擾。

  只有死亡,對于他們來說才是最好的結局。雖然曾經委身于妖族,但最終卻死于一身傲骨!

  大悲無聲,柳承郎看著二人,笑中帶淚,他明白這二人如此選擇有一定的原因是為了自己。

  他出去幫二人收了尸身,留下其衣物,還發現了荀法的一封遺書。

  字算不得好,應該是趁著斜陽而寫,字跡歪歪扭扭,可每一個字,都在敲打著柳承郎的心。

  柳承郎火化了二人,將二人的骨灰裝好,他決定幫荀法要回其夫人的尸身,將二人一同埋葬。至于袁老的骨灰,則是被送往了長安。

  按照荀法遺書里的內容,他將荀法的舊衣服,以前的一些書信送給了之前給他酒和菜的百姓們。

  他雖然一直位居高位,可卻沒有任何的私產,真正的做到了兩袖清風。這最后一頓酒錢,卻成了他解不開的結。

  荀法也明白,他的破衣服值不了幾個錢。

  但傾其所有,不欠老百姓任何東西,這是他作為法家傳人,最后的倔強了。

  他荀法,到死了都還在秉持著法家的風骨!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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