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薪桐有些失意的出了門,整個長安夜市開始熱鬧了起來,可他卻是第一次有些迷茫和無助。
周圍有幾個小販扛著糖葫蘆吆喝著,小童當初最喜歡吃了;還有幾個攤子,買的全是一些花花綠綠的毽子,引得幾個小孩子哭鬧;還有一些胭脂水粉的攤也擺了出來,引得一群女孩子在那圍觀。
當初他也經常和樊九仙一起帶著小童出去逛街,看到糖葫蘆小童總會嚷嚷吵吵的,樊九仙說吃這些東西對牙齒不好,特別是小童那個年紀的孩子,最終還板起了臉,可看到小童羨慕的看著其它小朋友,隨后又低垂著頭,這個口硬心軟的女人板著臉的丟給柴薪桐幾兩銀子,然后轉過身去看胭脂水粉。
當初他有時候也很為難,可卻是很快樂。
現在沒有了那個哀求他買冰糖葫蘆的小童,也沒有了那個板著臉的女人,他遠離家鄉,身在異地,雖然周圍車水馬龍,吆喝聲不斷,比起通州來不知道熱鬧了十幾倍,可卻第一次感到孤獨和無助。
他不想去麻煩夫子廟一脈的人,他自己也知道夫子廟處在一個奇妙的時間點,甚至現在的一些選擇能夠影響到夫子廟以后的抉擇,他也不想把徐長安卷進來,雖然現在他在庇佑著何晨,可對于朝臣之上的官員來講,這徐長安不屬于任何一邊,也沒有站隊,人是圣皇一封圣旨逼出蜀山的,也是圣皇一封圣旨喚回長安的,從他的出身來說,徐長安不可能站邊,若某一天他真正的親近了某一方,那只能代表圣皇。
雖然徐長安自己不這么想,可這么一個道理早就被無數的官員揣摩了無數遍,他們是這么認為的,甚至就連圣皇身邊的人也是這么認為的。
只要何晨在徐長安處,便沒有人會來動。
大皇子不會直接和徐長安發生沖突,十皇子更加不會動。
只要人在徐長安那,他們都沒有資格插手,人們都知道,這是夫子廟和圣皇的斗爭,說得直白些,這是屬于夫子和圣皇的對局,只不過徐長安成了棋坪。
夫子廟不能去麻煩,徐長安不想牽扯進來,師父不知道在何方,他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
月朗星稀,夏季的天氣就像小孩子的臉一般善變。
他心里很亂,漫無目的在街上游蕩,什么時候鉆進了一個小巷子里都不知道,周圍除了夏蟲的鳴叫,空無一人。
他嘆了一口氣,打算退出去,找一個客棧住下。
一陣呼救聲傳來,還有一些打鬧聲傳來,其中還夾雜著陣陣哭聲。
柴薪桐聞聲前去,轉過了幾個巷子,看到了一個小男孩蹲在了墻角,抱著一推他也不知道的東西在那哭。
他輕輕的接近了小男孩,等到了他的身后這小男孩才反應過來,身子一抖,急忙抱住了懷里的東西,這才轉過了頭,看到來人是不認識的大哥哥之后,這才松了一口氣。
月光下的小男孩顯得有些狼狽,臉上有不少的淤青,特別額頭,腫起了一大塊,像是要長了一根角一般,臉上還有一條劃痕,只不過并不深,血慢慢的滲了出來,一雙大眼睛淚汪汪的,一身紋有特殊標志的黑衣錦衣也臟兮兮的,一眼看過去都是灰撲撲的,他的發髻也散了,頭發上還有不少的墻壁灰,看來剛才被人按在了墻角蹭。
“小朋友,你怎么了?”
“沒…沒事!”小男孩有些害怕,緊緊的抱著懷中的東西。
柴薪桐嘆了一口氣,蹲了下去。
“小朋友,你家在哪里?”
小男孩緊緊的抿著嘴,有些倔強。
柴薪桐看了看他,小男孩也緊緊的盯著他,最終柴薪桐長嘆一聲,站了起來。
既然小男孩不愿意說,那他也沒必要在這耗時間。
他的背影有些孤單和蕭索,小男孩歪著頭看著這個人,雖然他穿得很趕緊,可看起來比剛剛挨了一頓揍的自己還可憐。
小男孩倔強的站了起來,可他的腳也被那群人狠狠的踢了幾下,剛開始沒有感覺,可現在卻覺得很痛。
“哎呀!”小男孩才站起來,便摔倒在地。
柴薪桐轉過身,看向了他。想了想,走了過去。才要攙扶他,小男孩倔強的縮在墻角。
“我不是壞人,可你一直這樣,不管是好意還是善意你都拒絕,那你怎么知道世界是兇惡的還是善意的。你總不能遭遇了一次惡意,便認為所有的東西都是惡的吧。”
“不去勇敢接受,你永遠不知道這個世界是怎么樣的。”柴薪桐不知道犯了什么渾,突然和一個幼學之年的孩童講起了道理,這個男孩和沈浪一般大,一些道理聰明如沈浪聽到兩句就不停的打著哈欠,這個小孩子又怎么能夠懂呢?
他嘆了一口氣,看著小男孩戒備的模樣,他也準備找個地方睡覺,明天繼續想辦法了。
轉過身去,才走了兩步,身后突然傳來了小男孩的聲音。
“送我回去!”
既然小男孩提出了請求,柴薪桐自然不會拒絕。
柴薪桐蹲了下去,小男孩仍然緊緊的抱著懷中的東西。
柴薪桐挽起了他的褲腿,看到了他紅腫的雙腿,嘆了一口氣,直接把小男孩抱了起來。
小男孩一聲不吭,安靜的躺在了柴薪桐的懷里。
巷子交縱錯雜,小男孩也不言語,要怎么拐怎么走,他都是伸出手示意。
“對了,你怎么突然改變主意的?”
柴薪桐試圖和小男孩交流,他本來不指望小男孩回答,可沒想到,小男孩偏偏張開嘴,回答了他的這個問題。
“雖然你說的那幾句話我不懂,可我覺得你是個好人。”說完這句話之后,便又一言不發。
柴薪桐有些哭笑不得,只能安安靜靜的抱著小男孩朝著他家里走去。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才到了小男孩的家。
他示意柴薪桐在一座宅子面前停了下來,柴薪桐略微有些吃驚,沒想到這小男孩家境殷實,門庭廣大,朱紅色的大門上方寫著“袁府”兩個大字。
柴薪桐抱著小男孩,敲了敲大門,只見很快一個老嫗打開了門,看了一眼柴薪桐,隨即看向了柴薪桐懷中的小男孩,大喊了一聲:“小少爺回來啦!”
她想接過柴薪桐手中的小男孩,小男孩冷哼一聲,把臉轉向了一旁。
那老嫗稍微有些尷尬,收回了雙手笑道:“多謝這位公子,老爺知道小少爺讓人抱了,一定很開心。”
柴薪桐略微有些詫異,可現在小男孩不愿意離開柴薪桐的懷抱,他也只能講這小男孩送進去。
才到大廳,一個同樣穿著繡著特殊符號黑袍的老人看到這一幕,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
這位骨瘦如柴的老人,居然微微有些…激動。
“多謝這位公子。”他臉上有著笑容,雙手有些不知所措,想接過小男孩,卻又怕小男孩抗拒。
小男孩同樣偏過了臉,借著燈火,柴薪桐這才看清楚老人和小孩黑袍上面都繡著金色的星辰、月亮和太陽。
宅子和尋常的宅子一般,算不上奢華,也算不上貧寒,不知道的只會以為這是一個普通商人的家。
老人忙著斟茶感謝,柴薪桐把小男孩放在了凳子之上,老人想掀開小男孩的褲腿看看,結果被小男孩死死的捂住。
小男孩抱著的東西灑了一地,柴薪桐這才看到是一些竹筒,還有些他叫不上名字的稀奇古怪的東西。
老人看著這些東西,嘆了一口氣,隨后看向了小男孩倔強的臉,搖搖頭,又嘆了一口氣。
他彎下腰收起了地上的東西,放在了小男孩的身邊,這才接過了那開門老嫗遞過來的藥酒和柔軟的布料。
老人也沒有幫小男孩擦拭,把東西放在了小男孩觸手可及的地方。
小男孩沒有說話,默默的拿起藥酒自己擦拭著。
老人看到這一幕,立馬賠笑道:“讓公子見笑了,我這孫子自小孤僻,連我們都不能碰他半分,今日居然會…”
老人有些不好意思講下去,他本想說“居然會讓公子抱”,可這么說有一種別人占了便宜的感覺,別人分明是好心好意的幫人送回來,這么說有些不合適。
柴薪桐看了一眼小男孩,他安靜的給自己涂抹藥酒,偶爾齜牙咧嘴,但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老人尷尬一笑,接著說道:“老夫袁天,不知道公子怎么稱呼?”
柴薪桐老實的說了自己的名字。
“柴薪桐。”
這三個字一出口,老人立馬站了起來,向他行了半禮。
“原來是小先生,失敬失敬。”
柴薪桐微微有些詫異的問道:“老先生認識我?”
老頭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我認識小先生您,可您卻不認識我;你在武考中大敗姜敬言,煉出了一個‘諾’字,禮敬謙讓給那何晨一個機會,并且在通州為了朋友一諾,幾乎喪命,您的事跡可是傳遍了啊!”
說到這些,小男孩也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老丈您是?”柴薪桐不相信自己會出名到讓尋常人都知道的地步。
老人這才說道:“我叫袁天,不假。在下主要掌管欽天監,這里也是崇仁坊。”
原來是官員,難怪知道柴薪桐的信息,而且還是欽天監的官員。
說起這欽天監,說是官員,也不算,說不算,可也是。
他們的俸祿相比于其它官員很少,直接對接的是圣皇,只對圣皇負責,可一年也起不了幾次的作用。
欽天監負責觀測天時,仰望星空。最重要的是,要幫助圣皇選出幾個好日子,比如祭祀,祭天或者皇室人員嫁娶等等。
有人說,欽天監能夠預測未來,可這誰也沒見過,也沒證實過。
最近的兩個日子,七天后的祭祀、訂婚就是袁天老先生算出來的黃道吉日,包括一個月后的皇子大婚的日子也是他選的。
柴薪桐勉強的笑了笑,隨后兩人便隨意的交談起來。
小男孩自己抹好藥酒,便去把他剛剛的東西藏好。
在小男孩去放的東西的間隔,袁天嘆了一口氣道:“我這孫兒,自幼失去雙親,性格也比較孤僻,還望先生海涵。”
柴薪桐笑了笑,他怎么會和一個小孩子計較呢,而且他反而覺得這小男孩很有性格。
小男孩走了出來,盯著柴薪桐。
“我叫袁星辰,星星的星,辰月的辰。”
柴薪桐看著他微微一笑,再度拱手道:“柴薪桐。”
“我知道。”
老人臉色微變,正要發怒,發現柴薪桐還一臉的笑。
“文曲星泛紅,天狼南侵。有血光之災,可天道五十,總會留一線生機。如果沒錯的話,會應在你的身上。”
老人再也忍不住了,喝道:“袁星辰,胡說什么,憑你那些破玩意,憑你觀星的造詣,瞎胡說什么!”
“天人相交,人道之事會在天上有預兆,這文曲星的身份是你自己確認的,我只是說出了文曲星的境遇。就是一個學徒來看,也是如此,文曲稍有不慎,便會隕落!”
小男孩聲音很冷,老人氣得有些渾身顫抖。
“你…”
最終咬了咬牙,終于說出了那句話:“你忘記了父親怎么沒的么?”
小男孩面無表情。
“我知道了,那便不能不說。我覺得在觀星這件事上,父親沒錯,他也沒有遺憾!”
老人一時說不出話來。
小男孩轉過頭,看著平靜的柴薪桐,微微的歪了歪頭道:“你怎么不震驚,知道自己九死一生還這么的平靜。”
柴薪桐微微一笑道:“知道了又怎么樣,難道無故慌張么?你不還說了,留有一線生機,一切隨緣吧!”
袁星辰看著這個平靜的小先生,想了想突然說道:“若你死里逃生,能不能收我為徒?”
此話一出,袁天很是驚訝。
“好啊!”柴薪桐沒有問為什么,平靜的回答他。
袁星辰終于笑了笑,這是從柴薪桐見到他起,第一次笑。
隨即他搖了搖頭,攤開了雙手道:“可惜我能力有限,不能夠幫先生看出一線生機在哪。”
柴薪桐摸著他的頭,微微一笑道:“既然有那么一線生機,往前走總沒有錯,不必瞻前顧后。”
袁星辰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會幫小孩子們看,可他們遇到壞的事情,總是不相信我,反而會揍我一頓,說我烏鴉嘴,哪里像先生一般從容淡定。當初我父親犯了忌諱,看了屬于自己的那顆星,也是安然赴死。”
袁天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沒想到自己孫子會和第一次見面的人說這些,難道冥冥之中真的什么把這柴薪桐拉向自己的孫兒?
袁天臉色很難看,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客人來到家里,就被說有血光之災,就算是他,也不知道該怎么繼續聊下去。
柴薪桐喝了一口茶,站了起來,告辭拜謝之后便準備離開。
袁天看著他的背影,又看著盯著柴薪桐背影不放的孫子,最終長嘆一聲道:“小先生留步!”
柴薪桐疑惑的轉過身。
袁天咬咬牙道:“既然星辰和先生有緣,那我也直說,先生之煩勞,老朽也知道。這是先生命中一劫,不可躲,也不能避,唯有迎上去,若能過此劫,天高海闊,成圣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