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江之戰的消息傳到了楚家。
楚家老祖這才意識到,世界上根本沒有那么多的以弱勝強。
他原本以為只要有膽氣,何愁闖不出一片天地,可現在他才知道,硬實力能壓倒一切。
劍九對他是如此,圣朝對越地也是如此。
渾身無一物,唯獨一虎膽;
啖血戰紅沙,五岳莫嫌輕。
他一個人坐到了庭外的階梯之上。
縱使渾身是膽那又如何?長戈和箭矢不會因為你狂吼一聲便不再鋒利。
楚家祖地坐落在百川城最內側,地勢較高,幾乎可以俯瞰整座城。
他看著整座城,他看到了一群孩子競相追逐,在放風箏;他看到了幾只貓偷偷摸摸的摸進一農戶家,偷偷的舔著房梁之上懸掛著的肉;他還看到了一個和自己年歲差不多大的老人坐在了搖椅之上,身邊兒孫繞膝。
他長嘆一聲,竟有點兒羨慕。
眼中藍光乍現,他突然發現這些平常人的生活也有些意思。
他看向了城外,他看到了城外一方水池里幾條魚,深深的埋藏在綠色的水草之下,突然之間,天上飛下幾只他不認識名字卻很常見的鳥,撲向了池塘之中,卻撈了一個空。
他看到了一只灰色的兔子躲藏在了枯木之中,躲過了山鷹的利爪。
這位宗師級的人物笑了笑,第一次靜下心來看看以前他認為弱小的世界,卻沒想到這么的有趣。
眼中的藍色光芒消失,低頭看了看手中抓著的何晦明的來信。
他想了想,做了一個決定,站起了身,放下了一只強加給自己的東西,頓時渾身一松。
身體內某個桎梏被打開,他的體外驟然閃起了一道藍色的光芒,轉瞬即逝。
楚家老祖走向了內院。
閣樓,綠竹,窗前一個白衣士子正在苦讀。
楚家老祖沒有打擾到他,只是悄悄的在門口看著他。
風聲,烈日,流水潺潺和蟲鳴之音突然消失,年輕人專注的讀著書,他的世界中,只有那書本和學識。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年輕人伸了伸懶腰,他看向了窗外,揉了揉眼,微風拂面,耳中流水潺潺和蟲鳴鳥叫仿佛天籟。
猛地一轉頭,他這才看到依靠著立在門口的爺爺。
“爺爺,您怎么來了?”他略微有些意外,立馬把楚家老祖迎了進來。
楚家老祖笑笑,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瞇著眼看著楚天驕,微笑道:“就是前來看看你。”
楚天驕立馬倒了一杯茶給自己的爺爺。
楚家老祖拿起了少年看的書,翻了過來,略微有些驚訝。
書的封面上寫著四個大字《治國經略》。
這書早已經被列為了禁書,此書乃開國之初,前朝余孽所著。
書中直言圣皇一介武夫,不懂治國之策,大談各朝各代如何治國,大肆辱罵圣皇只配耕地。
顯然書中的忤逆之言觸怒了圣皇,圣皇便直接誅其九族,將該書列為了禁書。
雖然此書大多有辱罵圣皇之言,可作者眼光老辣,也確實看到了不少開國之初的問題,都一一提出了解決的方案,其人雖然狂傲,可也確實有經世之才,可惜的是,他遇到的不是一個專心治世的皇帝,否則若遇到民主,這也不失為引起注意的一種好方法。
圣皇不是治世皇帝,他是亂世皇帝,這江山,是他用刀劍和將士們一點一點砍下來的。
楚家老祖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這個孫兒,楚天驕的目光也迎了上來,眼睛中散發著光芒。
“我一直以為你學的是和夫子廟那些人一樣的東西,沒想到啊!”
楚家老祖把書本放下,沒有責怪他的一絲。
“那些東西只是求位置的捷徑,等到了一定的位置,自然不能學夫子們迂腐的那一套。‘治大國如烹小鮮’說的是什么話?治國之術,在于王霸結合,這樣才能內促生產,外揚威名。若是無為而治,只怕用不了多久,這四方的鐵蹄都要踏到長安門口了。”
楚天驕朗聲道,此時楚家老祖突然在自己這個孫子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子鐵血之意,恢宏而浩大。
“可你不學他們的東西,即便是看再多的書,到不了該到的位置,那也是枉然。”
楚天驕傲然道:“爺爺放心,若是我能參加科舉,必能連中三元,一舉奪魁!”
他的眼中散發著自己的光芒,可是很快,他的眼神立馬黯淡了下來。
他也知道,這楚家就要和圣朝開戰了,自己這科舉之路恐怕只能想想了。
楚家老祖自然知道,隨即笑道:“假如你能參加科舉呢?”
楚天驕猛地看著自己的爺爺,目光灼灼。
“那我楚某人必不負天下人!”楚天驕擲地有聲。
“你做官是為了什么?”
“安民、護國、萬世太平!”
楚家老祖一愣,突然覺得自己還是小瞧了這個孫子,雖然他修煉天賦不佳,可這份氣度,就是他都汗顏!
隨即他放聲大笑,拍著他的肩膀說道:“好!你要記住你說的話,不就一個科舉嘛,能去!”
楚天驕的臉上浮現了喜色,楚家老祖沉聲道:“不過你這大名實在有些張揚,你有表字么?”
楚家老祖之前極少關心自己的家人,他認為只要他在,楚家便不會亡,家人便沒有事。可如今,才發現,自己居然連親孫子有沒有表字都不知道。
楚天驕搖了搖頭道:“沒有。”
楚家老祖滿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剛剛所說,要安民、護國、萬世太平,那我給你一個表字如何?”
楚天驕聽聞能去參加科舉,心下歡喜,重重的點了點頭。
楚家老祖稍加思索,想了想說道:“那你字士廉吧,為士者,當廉!”
“楚士廉?”楚天驕說道,頓時大喜。可能他還不知道,這個名字以后將在青史之上留下濃重的一筆!
楚家老祖去了客棧,乖乖的在樓下喝著并不昂貴的茶,嚇得掌柜的上水手都哆哆嗦嗦的。
他看向了樓上,一個侍衛從樓上走了下來。
“先生還在午睡,勞煩再稍等片刻。”
跟隨楚家老祖的宗師長老有些慍怒,這是他們第二次聽到這種話了。
楚家老祖看了他一眼,他重重的出了一口氣,冷冷的看了一眼下來通報的侍衛,轉過頭去。
楚家老祖瞇著眼笑道:“那我再等等便是。”
約莫過了一刻鐘,陳平伸著懶腰走下了樓,他看了一眼怒氣沖沖的楚家長老。
楚家老祖瞟了他一眼,隨后他識趣的走了出去。
“怎么樣,想通了?”陳平喝了一口茶,抬起眼看著楚家老祖。
楚家老祖點了點頭。
陳平此時才仔仔細細的看著楚家老祖,輕輕的“咦”了一聲,隨即說道:“要不是我知道沒有變臉的法術,不然我直接以后換了一個人了。”
楚家老祖微微一笑。
陳平試探著問道:“我實力低微,可卻也能感受得到,你和之前不一樣,莫非你突破了?”
“僥幸而已,破海(宗師)中境。”
陳平頗為奇怪的看著楚家老祖。
雖然他實力低微不值一提,可也知道通竅、匯溪、游野(小宗師)、破海(宗師)四個境界差距頗為大,游野之后便又有上中下三境之分,每一小境界的差距猶如天地之間那般大。
據他所知,這韓秦兩家的六位宗師都才是下境宗師,暗理說現在他雖然是獨臂,可突破了,六位下境宗師而已,也不是不可以一戰。
“既然已經突破了,那為何還來?”陳平有些奇怪。
楚家老祖淡淡一笑道:“有時候啊,想通了一些事情,放下了一些東西才能夠突破。突破之后,才發現天地之大,這一地之爭著實沒了意思。”
陳平雖然不知道他這話什么意思,可只要他接了圣旨,愿意老老實實的享享清福,他也懶得去咀嚼這話的意思。
可他也知道,這楚家老祖肯定不會那么簡單。
他慢慢的喝了一口茶,吐出了兩個字:“條件。”
楚家老祖淡淡的說道:“我雖然現在沒了個爭雄的意思,可我楚家也不能百年之后都還種著長安的幾塊破地。我倒是無所謂,可我楚家兒郎總有想出頭的啊?”
“你要舉孝廉?要何官職,居何位?”陳平有些疑惑。
楚家老祖搖了搖頭道:“雖說父母為官者,后代可以通過舉孝廉入仕,可我楚家既然沒了身份,那自然不適合這一套了。”
“那你這?”
“我楚家兒郎,有其能,方匹其職!”
陳平忽然明了,也有些佩服這個楚老頭。
他知道,楚家家主爭的是一個科舉的名額。這個名額對于普通人來說,確實人人能有,可圣朝一條規定卻阻斷了他楚家的路。
三代以上,有反叛朝廷者,終生為農,不得入仕!
可楚家老祖明明可以用百川和圣皇談更多的條件,卻沒想到,他只求一個尋常人都能擁有的東西。
陳平點了點頭,站了起來說道:“三日之后,圣皇圣旨將到楚家!”
三日后,一道圣旨從長安發出,昭告天下。
“天下方定不久,四方禍起。然則廟堂之中鮮有妙算者,今廢除舉孝廉,開放科舉,天下之人,無論年老及幼,皆可參加科舉!若有叛國者,三代之內,須得當朝官員三人作保,方可參加科舉!唯才任用!”
告示一出,天下嘩然,不少因為祖輩牽連的有志之士頓時喜極而泣,圣朝也因為這個告示,為多年以后的頑強抵抗打下了基礎。
子時。
陳平到了楚家老宅宣讀甚至,楚家老祖雙膝下跪,結過了圣旨。
陳平看著這個老人,看著周圍松了一口氣的楚家人,淡淡一笑。
多少人當初因為楚家老祖的決定提醒吊膽,他們和韓家不同,韓家就三個人,自然把腦袋別在了褲腰帶上,可楚家卻不行。
人群之中,一個年輕的讀書人臉色通紅,緊緊的捏著拳頭。
他知道,這是爺爺為他做的讓步,他一定不能讓爺爺失望!
“你為什么要半夜才接旨?”陳平有些奇怪的問道。
楚家老祖神秘一笑:“我送你一個大禮!”
垂江搖搖欲墜,不少士兵開始騷動。
經過了韓家老祖的催促,從楚家“借”的三萬士兵終于馬上要到垂江了,他和自己的韓士海都送了一口氣。
估摸著腳程,這三萬大軍天明便可到達。
此時的徐長安正在營帳之中打坐修煉,小白趴在了一旁瞇著眼,發出了呼嚕呼嚕的聲音,它也在修煉,不過不需要如徐長安一般打坐運氣。
徐長安此時還不知道,等天亮之后,一個功績會從天而降砸到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