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安看著叫做蘇青的白衣刀客,蘇青也看著他,四目相接,就連空氣都似乎變得炙熱起來。
火紅色的大劍,泛著寒光的短刀。
蘇青抿了抿猩紅的嘴唇,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有一絲妖異之感,仿佛他才像是吸人血之人。
用刀的老手都不會先出刀,特別是短刀。老話說得好:“一寸長,一寸強。”可這短刀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對用刀者的要求也很高。
用短刀的人一般都靈動飄逸,他們要在別人出劍或者出刀之后,在那劍光火石的一瞬間,找到對手的弱點,利用靈動飄逸的身法,欺身而上,從而戰勝對手。
長刀如猛虎下山,短刀如毒蛇出洞。
天下習武之人皆知道的道理。
短刀注重靈活多變,與人纏斗之時,看準機會,一擊即中。
可這蘇青的短刀卻大大不同,大開大合,仿佛他手中的不是短刀,而是一柄巨劍。
刀劍相交的聲音不絕于耳,兩人皆騰空而起,蘇青短刀隨身而動,猶如一個劍尖上的優雅舞者,長劍每次都離他的身體不過一兩寸,可他卻游刃有余,絲毫不慌。
他足尖輕點劍尖,然后高高躍起,雙手握住短刀,舉過頭頂,刀氣縱橫,一斬而下。
徐長安身形一矮,長劍抵住了刀芒,雙腳硬生生的下限寸許。
他吐出了了一口血沫,笑了笑。
“我之前聽一個瘸子說過,這天下間的短刀,除了當年夫子廟走出來的棄徒齊鳳甲外,其余的都上不得臺面,小家子氣。今日看來,你這短刀氣勢恢宏浩大,大氣,除了齊鳳甲老先生外,假以時日,天下短刀之最有你一席。”
徐長安近日被范不救打的憋屈,今日遇到這么好的一個對手,又豈會有懼意?
他要把近些天憋的氣,全部都發出來。
“我有一劍,也不輸你短刀!且看!”
徐長安緩緩的舉起重劍,緩緩往前踏去,每一踏,隱隱有風雷之聲。
徐長安長劍橫胸,往前一掃,宛如平地一聲驚雷,一道宏大的劍氣掃了過去。
憑徐長安緩慢的招式,原本蘇青能夠輕巧的躲開。可身為一個刀客的尊嚴,特別是徐長安提到那個名字之后,他選擇了硬憾!
蘇青往后退了幾步,抹了抹嘴角的血跡:“好劍法!我曾聽聞南部有一山,叫做鐵劍山。”蘇青沒有說完,盯著徐長安的臉。
徐長安想起了瘸子的叮囑,讓他千萬不要亂認為別派弟子。
他搖了搖頭,打定了主意要混淆這刀客的視聽,笑了笑:“那你且看我這一劍,又是來自于何地?”
說罷之后,焚靜靜的懸浮于徐長安的身前,徐長安手捏劍訣,往兩邊一撥,頓時周身出現四五把焚,圍著他不停的轉動。
“御劍訣?”蘇青有些驚訝,之前硬生生受了徐長安一劍,此時也不敢托大,短刀橫胸,側身而立,蓄勢待發。
徐長安腦袋一陣暈眩,周身劍影不穩,有搖搖欲墜之勢。
胸口一涼,一股奇異的力量從胸前的玉佩上傳了過來,徐長安精神一震!
不遠處隨著柴新桐等人慢慢趕來的小白就在那一瞬間,躁動不安,伸長了脖子嚎叫!
柴新桐等人見狀,立即加快了速度。
“御劍訣!”
“浩然正氣!”
兩聲大喝,刀光和劍影相互碰撞,激起了一串串的火光。最終,刀劍相交,相持不下。
徐長安憋足了勁,臉色漲得通紅;蘇青的也卯足了力,臉色卻越發的蒼白。
“夠了!”一陣清脆之音傳來,一柄刀斷做兩截,最終落在地上。
刀自然不是蘇青的。
渾身血痕的王小明站了起來,嘴里還有不少的草,雙目通紅,腫得可怕。
“你們夠了!”他此時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量,拼命的揪著自己的頭發,頭皮上滲出絲絲血跡。
“鄭伯死了,鄭伯死了!”王小明歇斯底里,狀若瘋狂。聲音中帶著哭腔,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落。
“那么好的一個人,就那么沒了,他死在我身前,趴在了我身上,就像睡著了一樣。”他的聲音又突然變得很輕。
“真的死了,他就抱著我,像睡著一樣。”
“睡得特別熟,特別熟。”王小明雙目無神,把頭仰向了天空。
徐長安和蘇青撫著胸口,抹干凈嘴角的血跡,看著站在中間的王小明。
他突然間又變得暴躁起來,朝著蘇青走了過去。
虛弱的蘇青立馬戒備起來,可惜的是,此時的王小明如同一只野狼,而他卻提不起半點力氣。
王小明一把抓住了蘇青的衣領。
“你不是要殺我么?你不是說我是壞人么?來啊,用你的短刀刺向我的心臟。”
他努力的想抬起蘇青拿刀的手,可怎么都抬不起來。
最終他選擇了放棄,甩開了蘇青的手,倒在地上大哭。
“你們知道么,鄭伯對我最好了。”
“我沒見過父親,也沒有母親。老獵戶把我帶回了家,可他把我當畜生養。只有鄭伯,老老實實的一個人,把我捧在手心,讓我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溫暖。”
“我傷人,他救人;我吸血,他便給我牛羊血;我生病了,他比我還著急,抱著我到處求醫。”
他的聲音突然間又弱了下來:“那么好的一個人,怎么說沒就沒了啊!”
蘇青突然覺得好像這個吸血的少年也是一個可憐人,中原人當真復雜。
他突然想起了當初教他刀法那個人說的話。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反過來也是一樣,可恨之人必有可憫之處,人性本善,沒有誰生下來就是魔鬼。”
他嘆了一口氣,悄悄的把刀收回了腰間。
徐長安張了張嘴,想勸說兩句,卻不知道勸說什么。
他們見過鄭伯,那是一個老實本分的人,是個為了王小明不顧一切的人,若不是王小明,也許他還在某個山頭上種著地,圈里還有不少的牛羊。
若是惡人死于非命,必然是撫掌稱快;可一個善良到心坎里的老頭死于非命,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勸說。
場中傳來了王小明的哭聲。
他從懷里拿出了一個竹排簫,徐長安認得,這是前些日子鄭伯在竹林里做的,鄭伯天真的以為到了夫子廟能夠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了,開開心心的做了一個竹排簫遞給了王小明。
當時的王小明看都沒看一眼,直接把竹排簫丟在了地上。
哄小孩的東西,當他王小明還是小孩么?
王小明沒有學過吹竹排簫,可這次,他吹得格外認真。
柴新桐等人趕了過來,遠遠的看到了坐在地上的王小明,認真的吹著竹排簫。
蕭聲算不上好聽,可卻沒有人愿意打斷這一幕。
王小明斷斷續續的吹完了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有點兒像山里面的牧羊曲。
他神色悲戚,站了起來,走到了徐長安的面前。
“我知道你們沒什么壞心思,只不過是想要利用我進入將冢而已。”他臉上浮現出一絲難看的笑容。
從懷里掏出了一本書,丟給了徐長安。
“鄭伯沒了,就是給我再大的機緣都沒用了,鄭伯也不會回來了。”他淡淡的說道,言語之中帶著一絲釋然。
“你們要的秘法在書里,你們要的開啟方法也在書里,至于血狼玉,我不想管了。”
“我知道你也是個好人。”他朝著蘇青淡淡的說道。
說完之后,拿出了懷里一直抱著的盒子。
“鄭伯,我好累啊。”他輕輕的說道。
一掌,打向自己的丹田,修為盡毀。
一指,戳瞎自己的雙眼,雙目失明。
徐長安大驚,可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我凄苦了一生,接下來的日子想安安穩穩的過了,什么江湖事,不想理更不想看。”王小明淡淡的說道。
“王小明。”柴新桐忍不住喊了一聲。
瞳孔中不斷流血的年輕人轉過頭來,展顏一笑:“我以后不姓王啦,我信鄭。”說完之后,便摸索著走了。
在這一天,離德春樓不遠的巷子里多了一對年輕的夫妻,男人是個瞎子,女人長得很是清秀。
他們以賣豆腐為生,男人話不多,總喜歡吹竹排簫,經常有一群孩子靜靜的坐著聽他吹奏。女人的話也不多,她的臉上總是泛著淡淡的笑容。
同樣在這一天,在德春樓花紅榜上驚鴻一現的小桃也銷聲匿跡了。
“你為什么愿意來照顧我一個瞎子?難道你不知道當初我給你吃的東西是假的么?”男人淡淡的問道。
女人沒有說話,臉上泛著淡淡的笑,靠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以后我們生兩個孩子,一個叫鄭平,一個叫鄭安,好不好?”女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淡淡的說道,她也沒有多少文化,可終究曉得“平安”兩字的含義。
男人笑了,點頭稱是。
一群黑衣人撕下了面罩,走到了穿華服男子的身前,跪了下去。
“啟稟殿下,我們去捉拿那王小明,沒想到沖出來一個老頭,以死擋住了我們,所以…”
二皇子一拍桌子,怒道:“那尸體呢?”
黑衣人低下了頭。
“和王小明一起滾下了山,等我們到的時候,都不見了。”
二皇子狠狠的踹了黑衣人一腳:“廢物!”
恰好,進來了一個女子,低頭附在了二皇子耳旁。
二皇子的臉色終于好看了些。
“滾!”
黑衣人聽到這話,連滾帶爬的滾了出去。
“夫子廟也算我皇家機構,在他們手上和在我手上沒什么區別?”二皇子淡淡笑道。
“那王小明要不要?”女人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不用,廢物一個,不要浪費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