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人物,用什么大名字?(下)
孟江只聽到“我這病,別費力了”這一句話,便看到徐長安點了點頭。
周知仁待他三兄弟如同親子,他們三人也視周知仁為親父。三兄弟年幼失怙(指沒了父親),母親一人拉扯著三兄弟,受聘于周家,之后周知仁深感孟母之不易,便讓三兄弟來幫點小忙,順便還從小便資助他們上了私塾。
要不然,只怕這孟家三子會成為十里八鄉的“小霸王”。
若無周知仁,他們三兄弟不知道會成什么樣!
他聽到這句話,便立馬沖著徐長安瞪大了眼睛,怒聲吼道:“點什么頭,這病到了荊門州便有得治!”
看著一直溫文爾雅的孟江怒了起來,徐長安反倒覺得他有幾分可愛。
周老臉色驀的一邊,他可是知道徐長安的身份,急得直張嘴,想要提醒孟江放尊重些,可卻說不出半句話,只是不停的咳嗽。
孟江見狀急忙扶起了周老,幫他順了一口氣。
周老緩過神來,才想對徐長安道歉,抬眼一看,哪里還有他人蹤影。
這點小事徐長安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徐長安很快的跟在了那孩子的身后,他對這孩子的好奇心比這周老還有孟家三兄弟要重得多。
只見這孩子先是跑到山上,趁著月光低頭搜尋了會兒,好像是一無所獲。隨即他想了想,咬咬牙,便朝著忠義堂跑去。
徐長安悄悄的跟在他背后,注視著這個孩子的一舉一動。
他經過了“清風寨”那高高的牌匾之下,也沒水盜阻攔他,直接闖進了忠義堂。
徐長安只能一路緊跟,趴在了屋頂之上看著這個孩子。
“出來!”
這個孩子進了忠義堂同樣沒人敢阻攔,甚至之前在大廳里的幾位副寨主看到是他,都急忙躲了開來。
徐長安臥在房頂之上,透過這瓦片間的縫隙看到了這一幕,滿眼之中全是驚奇。
“蒙義!你給老子出來!”有些稚嫩的聲音響徹整個大廳。
這孩子見所有人都躲著他,便用腳提著大廳的椅子,可任憑他怎么叫喊,這忠義堂中只有那三個大字孤單的高懸于門上。
這孩子見沒人理他,便抓起一把椅子,高高舉起。
正要摔下之時,帶著惡鬼獠牙面具的蒙寨主終于出來了。
“你又是何必呢?說吧,你要什么?”蒙寨主看了一眼撅起嘴又有一些倔強的孩子,只能幽幽的問道。
“地骨皮、青蒿、煅龍骨、烏梅還有生熟兩地。”
蒙老大聽著他的話,低下頭沉吟了會兒,看著這孩子說道:“藥是有的,只要你搬回來住,一切都好說。”
這孩子雙目通紅,低聲嘶吼。
“給不給?”
“你也知道,在山上囤點草藥不容易,你要這些東西,不付出一點怎么可能?!”蒙寨主冷哼一聲,擲地有聲的回道。
“這些東西本來就是我家的,被你們搶了而已!”
這孩子絲毫不懼,緩緩抬起了右手,指著蒙寨主一字一頓的說道:“你以為你有資格做那個位置么?蒙義,你配叫這個名字么?這明晃晃的忠義二字之下的椅子,你坐得下去么?不會覺得那把虎皮椅子燙屁股么!”
蒙寨主聽到這話,呼吸猛然急促起來。
“我蒙義沒有對不起你,更沒有對不起你崔家!”
“豬棚是你自己要去住的,少寨主的身份也是你不要的,我蒙義待你如何,這全寨上上下下的兄弟都看在了眼里,我無愧于你!也不差你什么!”
帶著面具的蒙寨主露出了兩雙有些微紅的眼睛,對著這孩子一字一頓的說道:“藥材我有,姓周的老頭我也知道他有肺癆,可他和我無親無故,我什么要救!”
孩子也喘著粗氣,死死的盯著他。
“我教你,想要一些東西,必須用另一些東西來換,這是你父親教我的!”
蒙寨主的聲音突然變得凌厲起來,還帶著一絲陰森。他走到了孩子的跟前,提起了孩子的衣領,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可這孩子知道,這位蒙寨主是在獰笑!
蒙寨主把孩子往地上一放,冷冷的看著他。
“你知道我要什么!若是再無理取鬧,你連野豬都沒得養!”
說罷,便轉向了椅子之后,消失不見。
留下癱倒在地上的孩子。
山頂之上,月兒更明,山風更大。
這個孩子沒有回他的豬棚,他抱著雙腿坐在草地上,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每當心情不好時候,就會來這里吹吹風,反正這滿山的水盜也沒一個敢管他的。
他抱著腿,看向了對面的高山。
晚風有些涼,吹起了他破舊的衣裳,似乎一顆沙子被帶到了他的眼睛里,眼睛頓時有些痛,有些濕潤。
他畢竟是個孩子,最終還是忍不住小聲的唾泣。
徐長安看著這個孩子走到了豬棚前面,他偷偷的瞧著周老還有孟江,可卻沒有勇氣再走上前半步。
最終這個孩子只能緊緊的捏著衣角,跑來了這個地方。
徐長安看著抱著雙腿的孩子,安靜的如同一只小貓。可他又不如貓,貓沒有他那么無助和悲傷。
徐長安走到了他的身旁,坐了下來。
這孩子猛然一驚,突然站了起來。
“我對你有點印象,一直窩在角落里!居然跑了出來,信不信我明天再給你們吃糞便拌豬糞!”
這孩子如同一直受了驚的刺猬,撐開了渾身的刺,防備著徐長安。
徐長安沒有管他,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
“既然拿不到藥,那就只能盡快把人送往荊門州,肺癆一直咯血,加上年紀又大,撐不了多久了。”
這孩子眼睛滴溜溜的直轉,往后退了半步,裝作茫然不知的樣子。
“你說什么?我聽不懂。”
徐長安背對著他,坐在地上笑了笑。
“你最好別試圖抽出你腰間的菜刀,也最好乖乖的,別大吼大叫,我背后的劍會比你快!”
徐長安說著,解開了胸前的繩子,被麻布包裹住的焚重重的落到了地上。
那孩子緊緊的盯著徐長安的背影,摸向腰間的手心正出著汗,黏糊糊的。
“來,坐下吧,這里啊,月兒明,風也不錯。”
徐長安的聲音很輕,也很淡。
孩子鬼使神差的走了過去,離徐長安遠遠的,并排而坐。
徐長安一言不發,孩子也一言不發。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坐在了山巔之上,享受著皎月和清風。
“世間多有不平事,用嘴說不通的道理,只能用劍來說。”
徐長安淡淡的說道,不知道是對風說,還是對月說,或者是對這孩子說的。
這孩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隨后瞥了一眼地上被麻布裹著的焚,抿了抿嘴,低頭看向了自己腰間的菜刀,眼中出現了一絲羨艷。
他鼓起了勇氣,才想和徐長安講些什么,可話到嗓子眼,便又泄了氣,只能懊惱的抱著自己的腦袋。
“名字?”徐長安淡淡的問道。
“崔巍,巍峨的巍。”
“挺氣派的名字。”
舞象之年的崔巍看了一眼徐長安,只見月光打在了后者的臉上,這虬髯漢子的額頭上泛著淡淡的月光,他嘴角似乎有一絲微笑,但好像被胡須給擋住了。
徐長安沒有管這個孩子,通過剛才的觀察,他知道這個孩子是個倔骨頭。
對面也是一座高山,懸崖峭壁,怪石嶙峋。
兩山之間便是荊門州的側河。
徐長安伸出中食二指,手指之上泛出了淡淡的紅光,向前一劃,那道淡淡的紅芒陡然出現在空中,陣陣破空聲響起,在皎月的月光下,崔巍的注視下,生存在懸崖之上的孤樹之上,落下了一根樹枝。
那樹枝往下墜,落入了河流之中,似乎還傳來了回響。
這一幕幕在崔巍的眼中不斷的放大,他看向徐長安的眼神也變了,有驚訝,有恐懼,也有不解,更多的是對于面前這個人的畏懼。
他嘴唇嗡動,上下牙關打顫,終于蹦出了幾個字。
“仙…仙…”
徐長安搖了搖頭。
“不是,準確的說,叫修行者。”
“現在你可以說說你的故事了么?”
崔巍聽到這句話,眼睛猛地一縮,隨后緊緊的抿著嘴,一言不發。
“我猜一下,這清風寨原來的寨主姓崔。”崔巍聽到這話,心里一顫,可表面上卻沒有任何的反應。
“這原來的崔寨主和現在蒙寨主還有幾位副寨主應該是結義兄弟吧!”
崔巍忍住了想抬頭看向徐長安的沖動。
“崔寨主被殺了?他結義兄弟下的手。”
聽到這話,崔巍實在忍不住了,只能抱著腦袋,小聲的嗚咽起來。
徐長安知道自己猜對了,難怪這個孩子能夠隨意的出入也沒人敢管。
只是他身上的破舊衣服還有住所讓徐長安感到費解。
“說說吧,好歹也算少寨主,怎么就混成一個養豬的了?”
崔巍抹了抹眼淚,站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月光下睫毛之上還泛著淚光。
“您聽錯了,在下就是一個養豬的。”
“我這種人,沒念過幾天書,怎么可能有那么氣派的名字。”
徐長安頗為古怪的看著突然變化了的崔巍。
“我們這種小人物,用那么氣派的名字會折壽的。”
崔巍走了兩步,隨后咬咬牙,又厲聲說道:“你就是豬玀,還不滾回豬圈里去,難道要我讓人來請么!”
說罷,便只留下了一個背影。
徐長安表情有些復雜,盯著他去的方向,摩挲著胡須。
這個叫崔巍的孩子有些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