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上)
當天邊烏云漸濃,雨打濕長安街道,夜黑得有些深邃的時候,平康坊卻絲毫不受大雨的影響,燈火通明,只是熱鬧傳不到平康坊深處的鳳鳴閣。
鳳鳴閣不似往日一般熱鬧,幾盞燭火搖曳,庭院前落了一地的葉子。大皇子一個人坐在了主位上,喝著悶酒。
自從莫輕水走后,他便不喜歡歌舞,如今樊九仙逃婚,事情敗露,父皇早已知道,雖然什么都沒說,可看向自己的眼神卻多了幾分凌厲。
雖然,現在除了少數的幾個人之外,其余的都以為他大皇子和樊九仙結了婚,幸福美滿,舉案齊眉。
可有些壓力只有他自己才能感受得到。
圣皇自然不必說,他暫時的幫忙瞞住,只是不想家丑外揚而已,可這件事讓他在父皇心目中的形象大打折扣。而且,若是這事不完美解決,在一定的時間內不把樊九仙找回來,別說還想爭一爭這儲皇,恐怕要直接安安樂樂的當個閑散皇子了。
他的父皇如同懸在他頭頂的一柄利劍。
至于樊於期,這兩日只要自己露面,他便找來,沖著自己撒潑打滾,死乞白賴的哀求,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著自己和女兒父女情深之類等等。
大皇子自然不會相信他的鬼話,若真是父女情深,還會把女兒騙來,女兒失蹤了不去找,卻來給自己施壓。
大皇子心里清楚得很,這樊於期怕事情有變,所以想加快掌控鐵浮屠的進程。
被樊於期纏得沒辦法了,便只能當著他的面,寫了幾封書信,寄往了南方,把何潛在鐵浮屠中的地位再度提了提。
他毫無辦法,只能收回之前刺殺樊九仙的任務,改成了找到并帶回來。
他也想直接殺死那個女孩,然后逼迫父皇承認,可當他面對他的父皇,看到他的雙眼時,便知道此事行不通。
湛氏兩兄弟錯了,他也錯了,圣皇從來不是一個容易屈服的人。
容易屈服的人也成不了開口的皇帝。
他現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鳳鳴閣中喝著悶酒,只有庭院中幾株不斷落葉且孤獨的樹陪著他。
“皇子殿下,怎一個人飲酒,一群人飲酒傷身,一個人飲酒傷情吶!”
門被推開,大皇子抬起眼看了來人一眼,沒有搭理他,繼續一個人喝著悶酒。
湛南走到了他的跟前,顧自拿了一個杯子,從大皇子的桌子上搶過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
大皇子冷冷的看著這個對他大不敬的“商人”,沒有言語。
湛南聞了聞就,鼻子使勁的吸了吸,一臉陶醉的樣子。
最終他也沒喝酒,放下了杯子,看著大皇子淡淡的說道:“做事的時候,喝酒不好。”
大皇子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便立馬飄忽到了庭院中那幾棵樹上。
呢喃道:“有多少人,明知道喝酒不好,卻偏要喝;又有多少人,名知道喜歡這事不能強求,卻偏要勉強。”
說著,便又拿起杯子一飲而盡。
也不知道他此時想的是一抹紅衣還是那一襲白裙。
湛南看著他,搖了搖頭,沉聲道:“該做事了!”
大皇子雙眼微紅,醉醺醺的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你誰啊,敢吼本皇子,還教本皇子做事。”
大皇子的手指不停在空中比劃,最后戳到了湛南的鼻子之上。
“你…小心一點,再…再這樣我就把…把…”大皇子說著,打了一個酒嗝,這才接著道:“把你們全家斬咯!”
說罷,便一個人看著房梁,樂呵呵的傻笑。
湛南坐在臺階上,對面這大皇子,面無表情。
最終,他心念一動,一股威勢從體內迸發,大皇子臉色一凝,突然有種想要臣服的感覺。
湛南看著他慢慢的彎腰,身上被一層青綠色的光芒給環繞住,大皇子體內血液加速流淌,痛苦的抱起了頭,在地上打滾。
湛南冷冷的看著這一幕,站了起來。
大皇子不停的打滾,抱著腦袋,雙手緊緊的抱著腦袋,額頭青筋暴起,指甲嵌入臉上,不斷有血珠冒出。
他從凳子上滾了下來,撞翻了矮小的桌子,如同一塊巨石落日了鳳鳴閣,頓時鳳鳴閣中鋪滿了碎片和桌椅殘骸。
最終,大皇子忍受不了疼痛,抱著腦袋的手緩緩的松開,暈了過去。
湛南看著在自己腳下的大皇子,搖了搖頭自語道:“若是你聽話些,誰舍得這樣對你啊,畢竟用了我們相柳一脈的精血,就相當于一家人了,有誰會不心疼自家的孩子呢?”
他臉上露出了悲戚的神色。
“可惜啊,不聽話。老話說得好,小樹不修不直溜,孩子不打不成器。”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風微涼,大皇子醒了過來。
他此時酒意全無,轉頭看向了鳳鳴閣,只見屋內的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他走到了主位之前,看向了那張新換的桌子,摸了摸自己的臉。
嶄新的桌子和臉上的疼痛告訴著他,有些事,確實發生了。
他看了一眼恭敬的立在一旁的湛南,眼中的驚懼一閃而過。
“湛…湛先生。”他頓了頓,還是覺得叫尊稱其為先生比較合適。
“在。”湛南微微低頭,表示尊敬,他很滿意現在大皇子的態度,低下頭的一瞬間,笑了笑。
“我記得湛先生之前不是說有事要做么?”大皇子緊緊的盯著湛南,呼吸略微有些重。
湛南攏了攏散在兩鬢的長發,露出了一絲殘忍的笑容。
“不錯,此時正是您名正言順成為儲君的好時機。”
大皇子心中大驚,可還是佯裝不解的問道:“如今,怎么說?”
“圣皇離開長安了,現在和你爭皇儲的不過是你親愛的十弟,他有著一群文官的支持。圣皇不在,你只需確定明日他何時去翰林院跟著一群酸腐文人學習,你只需要在他的寢宮和翰林院之間幫他找一個風水不錯的地兒就行了。”
軒轅熾的身體有些顫抖。
他自然明白湛南的意思,他也不是沒殺過人。可在戰場上殺無數人,和要親自了結自己僅有幼學之年的弟弟是不一樣的,即便那位弟弟只是同父異母。
“怎么,征戰沙場多年的大皇子也會顫抖?”
大皇子看了湛南一眼,只能深吸一口氣道:“十弟沒了,還有其它的兄弟。”
“那些人能和爭么?”大皇子搖了搖頭。
“可若父皇…”湛南搖了搖頭道:“你是想說,圣皇陛下想立誰就立誰,不過廢些時間再培養是吧?”
大皇子點了點頭。
湛南的嘴彎起了一絲弧度,他背靠著庭院,身后一片幽黑。風吹來,把院子中幾片綠色的葉子卷了進來,也再度把湛南的頭發吹散。
他顯得有些妖異而恐怖,輕輕的嘬著纖細的手指,聲音陡然一變,說出了一句令大皇子有些驚恐的話。
“倘若他回不來呢?”
大皇子呆在原地,雖然他一直覺得父皇對自己不好,可畢竟是陪伴自己從小到大的人,聽到這句話,腦袋一片空白。
斗歸斗,鬧歸鬧,可他從來沒想過父皇離開之后會是什么樣子。
他呆呆的待在原地,若不是之前湛南突然能控制他,他絕對會把這個“叛逆”斬了。
“怎么,身經百戰的大皇子居然會怕了?你父皇和弟弟倘若同時不見了,這圣皇之位不是如同探囊取物么?你好好想想看。”
大皇子咽了咽口水,眼中的一抹柔情化作了凌厲,搖頭道:“不怕。”
“那好,現在算不得晚,你那弟弟也沒個母后照顧,你今晚就去給他點關懷吧!記得,把他明日的行程摸清楚,你好好陪陪這個弟弟。等時候到了,我會想辦法在宮中制造混亂,接下來,怎么做,你應當知曉吧?”
大皇子有些苦澀的問道:“非要我親自動手么?”
“無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你動手最安全。”
他站在原地良久,最終長嘆一聲,點了點頭。
“好,我今日便進宮。”
大皇子前腳才進宮,后腳就有人進入了布政坊,到了郭府。
郭敬暉正在看各級官員的遞上來的折子,他要挑選出需要圣皇做決策的,然后圣皇再和三老共同商議。
一陣風吹來,屋子里多了一個人。
他沒有穿著鎧甲,郭敬暉卻朝著他叫道:“董將軍。”
這人便是圣皇親衛,御林軍的董成。
“不是圣皇吩咐了,只有宮里出現動靜你才來找我么?”
“可您也說過,大皇子有動靜也要來報備。”
郭敬暉握著筆的手一抖,一行墨灑在了奏折之上。
“莫非?”
董成淡淡說道:“果然不出郭老所料,大皇子深夜進宮了,還去了十皇子寢宮。”
郭敬暉擺了擺手,表示知道了,董成便消失不見。
這位老人站了起來,走到了門口,看著被雨水打落的樹葉,負手而立,長嘆了一口氣:“軒轅熾啊,你可別讓人失望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