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默不作聲,坐了下來,自己為自己甄了一杯茶,他用杯蓋恙了恙茶葉,蕩起了一圈圈的水波,他使勁的嗅了嗅。
“北蠻苦寒之地的茶葉,竟別有一番味道。”說著嘗了嘗,笑道:“比之長安,要苦澀不少,口感也不夠圓潤,茶湯也不夠澄亮。”
年邁的許鎮武老將軍兩鬢已然微白,他看了一眼陳平,提起了筆悠悠的說道:“那些茶湯澄亮,口感圓潤的好茶,背地里不知道要犧牲多少將士的鮮血方能換回來,若你陳平只有這點覺悟,那我可真是高看你了。”
老將軍說著話,沒有抬起頭,仍然一筆一劃的寫著字。
陳平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說的意思,不過喝慣了好茶,這些茶始終有些難以下咽。”
老將軍的筆停了下來。
陳平是個識趣的人,站起身來,朝著老將軍深深的鞠了一躬:“那陳平先行告退,,明日再來叨擾。”
老將軍沒有說話,陳平恭敬的往后退去,走之前輕輕的關上了門,阻隔了門外的風雪。
屋子里的燒的香薰的煙子盤旋向上,陳平煮的那壺茶依舊在沸騰,老將軍想了想,放下了筆,從那壺茶中倒出了一杯,輕輕的抿了一口,然后眉頭微皺,重重的放了下來。
“胡說八道!”
陳平裹著袍子走出了將軍府,門口候車的四個女人看著他愁眉不展的樣子立馬冷笑道:“你可是在二皇子面前拍著胸脯打了包票的,讓這許鎮武老將軍手下糧草,若是辦事不利,只怕回去不是它拉車了。”
說著,似笑非笑的看了陳平一眼,然后指著拉車的馬說道。
陳平皺著眉頭上了車,和四個女人擠在了車廂里,四個不會趕車的女人大眼瞪小眼。
“去趕車,現在好歹我的話還管用,你們先替我好好的趕車。”
“你!”為首的女人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可別后悔,事情辦不妥,我們可不會手下留情。”
陳平摸著胡須,淡淡說道:“既然如此,那還不如趁著我還有話語權,好好的使喚你們。”
突然間,他話鋒一轉:“對了,你們今晚誰來暖床?”
小童走在前面,蘇青和徐長安殿后。
洞里的溫度似乎沒有變化,所以他們不知道外面已經大雪紛飛。蘇青還是那副樣子,抱著短刀,走兩步便咳嗽兩聲,洞里不似外面一般亮,徐長安也沒注意到他沿途丟下的帶血的錦帕。
“對了,你到底是什么人?”路很長,雖然有些暗,但并不崎嶇,所以一路往前也有些無聊。
蘇青的聲音從前面冷冷地傳了過來:“你問這么多干嘛?”
徐長安抓抓腦袋,他一思考問題的時候便喜歡抓著腦袋:“你看我們一路上走了過來,雖然沒遇到什么生死危機,可也算一起歷險的伙伴,我總得知道你來自于哪,想要來干什么。”
蘇青沒有回答他,反而是問道:“那你呢?”
徐長安手一攤:“我不怕你笑話,我現在都不清楚自己的身世,時叔把我養大的,不過幾個月前這個小老頭沒義氣的溜了,留書讓我上蜀山。然后被蜀山莫名其妙的趕了下來,經太師介紹來到了這里。”徐長安大體說了下自己最近的遭遇。
蘇青聽完之后,停了下來,借著通道里不明亮的光仔仔細細的看著徐長安。
徐長安所說的大部分的事他都沒有眉目,可有一件事他卻能夠對得上來。
畢竟蜀山被圍,大軍壓境,圣皇要求蜀山把那個人的兒子放出來的事他也有所耳聞。
莫非就是他 蘇青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作為那個人的兒子,徐長安的表現終究只配得上“平平無奇”四個字。
不過蘇青仔細的端詳了一下徐長安,的確和小時候記憶中的那人有幾分相似。
徐長安有些局促不安,被人這種盯著看,他只在渭城的花柳巷和凌安府德春樓見過這種情形,不過那都是花錢的大爺們這樣盯著姑娘們看。
蘇青收回了目光,快速往前趕去:“我是來找親人的,你放心!”徐長安一愣神,蘇青已經遠遠的走開了。
徐長安伸了伸手,朝著那道白色的背影大聲的喊道:“誒,我們一樣啊。”
天暗了又亮,大雪依舊在飄,陳平依舊坐著那輛馬車趕到了將軍府。
那四個紫荊衛也學聰明了些,一大早便找了個車夫候著,不然這個人真的會讓她們盯著風雪趕車。
與昨天不同的是,陳平手里多了一個手爐,還帶著一壺熱氣騰騰的茶,隔著老遠,都能聞到茶葉的那股清香。
陳平走進了書房,老將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顧自練著字。
陳平也把這當做了自己的家,打開了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了起來。
一個安靜的喝茶,一個安靜的寫字,似乎是兩個世界的人。
從始至終,陳平沒有說話,老將軍也沒有說話。陳平喝了幾杯茶,起身便走,想了想,他把自己帶來的那個手爐放在了桌子上,朝著老將軍鞠了一躬,輕輕的關上了門。
等到陳平走了之后,老將軍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還在沸騰的茶壺,沒有說話,看著那個做工并算不得精致的手爐沉思了起來。
陳平出門面色更加愁了,四個女人見狀,冷笑一聲,不過還是幫他掀開了簾子。
來到這鎮蠻府,他們沒有住驛站,雖然他們的身份足夠,可沒有相關的文書,所以一行五人住了客棧。
屋子外風雪咆哮,可生存在這接近北蠻的鎮蠻府中,百姓早已有了一套屬于自己的御寒之法。
屋子外面雖然簡陋,可內部卻用獸皮給蓋了起來,就連墻壁也不放過,就像是為屋子蓋上了一層毛毯一般。
火爐燒得挺旺,窗子也開在了背風的地方,上面還有一層紗網,可以透過紗網觀看雪景。
陳平選的這個房間,透過窗子正好能看到一排梨樹,只是到了這個時節,葉子早已沒了,不過枝丫上鋪滿了白色的雪,頗有一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韻味。
其中一棵梨樹上飄起了紅色的絲帶,陳平臉色陰沉,走下了樓,當陳平消失在窗口的時候,那根紅色的絲帶消失了。
樓下有一個大火爐,燒著一大鍋開水,老板任由水沸騰,升起來的熱氣為在樓下吃飯的食客們提供了不少的暖意。
陳平走下了樓,二樓上穿著紫衣的女人立馬走了出來。陳平沒有搭理她們,點了幾個菜,要了一壺茶,便吃了起來。
女人看了下陳平,覺得他真的是餓了,于是便走回了屋里。
女人剛走,門口來了一個要飯的乞丐,寒冬臘月還堅持要飯的乞丐也真是敬業。
若是在其它地方,肯定有人質疑。
可這是最接近北蠻的城鎮,也偶爾會有乞丐來討杯劣質的酒暖暖身子,因為劣質的酒雖然較苦,可度數高,御寒好。
老板每次見到這些乞丐來,都會把早準備好的酒拿出去,那些乞丐也說幾句討采頭的好話,千恩萬謝的抱著酒壺便走了,這可是他們御寒的好東西。
這個乞丐有些奇怪,不但非要好酒,還硬要守在爐子旁取暖,雖然寒冬臘月,可這店終究還是要做生意,怎能容他胡來。可這乞丐偏生不識好歹,店家無奈,手一揮,幾個大漢便出來對著乞丐一陣拳打腳踢。
這動靜自然不小,那四個紫荊衛全都站在了二樓。
陳平嘆了一聲,朝著店家揮了揮手道:“行了,讓他和我坐一桌吧!”
四人看了陳平一眼,沒有絲毫的懷疑,只是輕輕的罵了一句“老好人!”便回到了屋里。
乞丐坐在了陳平的對面,狼吞虎咽起來。
“大人,不容易啊,來見你非得要挨一頓揍。”八壹中文網 陳平眼睛瞇了起來,喝了一口茶道:“誰讓你們的絲帶掛的這么明顯,生怕別人不知道?”
乞丐低下了頭,嘿嘿一笑:“大人要我們查的東西,我們弄清楚了。”
他喝了一口熱氣騰騰的羊肉湯,接著說道:“二皇子這批糧草原來本就是該運往鎮蠻府的,不過自從大人下臺以后,兵部又被換上了他的人,每次調運糧草他都克扣那么一點點,本來是想用來補充自己的親兵的,不過這次大皇子在南方立了大功,他不得不盡快拉攏許鎮武老將軍,也算是出了血本了。”
陳平冷笑道:“真是好打算,用別人的東西拉攏別人,還得對他感恩戴德。”
“對了,小公子據說在凌安府的夫子廟,那個年輕的小先生對他也還不錯,只是…”
陳平眼神一凝。
“只是什么?”
“只是聽說范不救要收他為徒,不過被那個小先生阻止了。”
陳平面無表情,喝了一口茶。
“那個道德敗壞的老家伙也配當我兒之師?”
大雪停了,可風依舊很大。
將軍府的小廝已經對這個中年文士十分的面熟,他進入將軍府就像進入了自己的家一般,雜役們都熱情的和他打著招呼,他微笑著一一回應,直接走向了書房。
老將軍的字終于寫完了,陳平看向了那副字,對著許鎮武深深的鞠了一躬。
“你別費心思了,我這一輩子啊就在這邊疆守著,上面那些人該怎么鬧怎么鬧,該怎么打怎么打,等他們鬧好,估計我這一生的使命便也差不多了。”
陳平沒有應答,只是盯著那副字。
“將軍可把字畫送我么?”
許鎮武哈哈一笑道:“送你又怎么樣,你們始終要在棋盤里縱橫捭闔,這副字只屬于守著棋盤外面的風雪的那種人。”隨即老將軍指向了自己。
“我們這種人。”
陳平長嘆了一聲,看向了桌子上燃燒著的手爐。
“這爐子挺好用,不少人在這里生了根,他們都是粗人不要緊,可他們的孩子,那些個小家伙,一個個一到冬天,手都皴裂了,冒著血珠,他們守衛邊疆是應該,他們的孩子卻不該受這份苦。”
這位老將軍說了很多,待將士如子,將士之子便也成了親人。
“算是我欠他一個人情吧!”老將軍松了口,為了一群孩子。
陳平搖了搖頭。
“這些手爐,昨日便已經陸續到了鎮蠻府,大約有兩萬之數,不過老將軍不欠任何人人情。”
許鎮武滿臉的疑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些物資本來就屬于圣朝,屬于將軍,若不是將士在外浴血奮戰,哪來他們在長安城里花天酒地?”
許鎮武突然覺得自己還是小瞧了這個當年南征北戰的運糧官。
“那你如何交差?”
陳平淡然一笑:“我和誰交差?我吃的是圣皇的糧,服的是圣皇的管制,難道還需要和其它人說些什么?”
許鎮武的臉上出現了一抹擔憂:“可若是如此,我怕你回不到長安。”
陳平朝著許鎮武深深一拜:“我能否安全回長安,得看將軍了。”說罷看著滿臉疑惑的許鎮武,附到了他的耳邊獻了一條計謀。
聽完之后,許鎮武也瞇起了眼。
陳平淡淡一笑,看見桌子上放著的茶,拿了起來,揣在了懷里,許鎮武一陣愕然。
“這茶雖然苦澀,卻恰如人生啊!”
說罷,便推開了門。
風雪正濃。
許鎮武朝著那道背影喊道:“先生留步,這副字贈與先生。”
陳平轉頭一笑:“算了,算了,不敢當,不敢當。”
“將軍往后只需記得一件事,我陳平,終究是一個稱職的送糧官。冬涼添衣,夏暖聽風,找我陳平便可。”
許鎮武看著那道背影陷入了沉思,轉身把那字掛在了墻上。
“身經百戰人猶在,恨未馬革裹尸還!”
“你在的地方,也是戰場啊!”老將軍輕聲說道。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