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安低著頭,背著焚逆著月光,也逆著桃花叔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這個世間有太多的遺憾了,有人遺憾最后沒有見到那個人一眼,有人遺憾最后沒有登上絕頂,也有人遺憾最后沒有看到山河統一,還有很多人遺憾沒能獲得全天下的財富。
但徐長安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人會遺憾是因為一株桃花。
那是每年三四月都能看到的桃花,在春暖花開之時都能看到的桃花。
那是落在地上化作泥土的桃花,那是在世人眼中廉價至極的桃花,可就是這樣在世人眼中隨處可見,年年可尋的東西卻成了有些人一輩子的遺憾。
同一個人世間,不同的人生。
可這又能如何呢?徐長安只能讓月光打在背上,搖了搖頭苦笑一聲。
這世上根本沒有感同身受,甲之蜜糖,乙之砒 徐長安不知道該怎么快慰桃花叔,就現在的情況,自己受了傷,鐵里木村封印打開的時間只有三天了,而且桃花也不在這個季節開放。對于這么一個看起來很尋常甚至不值一提的愿望,徐長安竟無法滿足。
徐長安走到了院子里,隔壁院子的燈還亮著。
徐長安推開了門,小白和小青霜都不見了蹤影。徐長安想都不用想,便知道這一鳥一貓在顧聲笙的院子里,正準備出門去把他們帶回來。
可腳才踏出房門,只見隔壁院子里的燈火滅了,只有月光安靜的流淌在了院子里。
徐長安摸了摸鼻子,嘆了一口氣,心里面卻是暖暖的。
原來有人也為他留了一盞燈,也有人等著他,也有人為他解決后顧之憂。
徐長安臉上帶著傻笑,走進了屋子里,一夜都是好夢。
天一亮,徐長安還沒來得及洗漱,急促的敲門聲便傳了過來。
徐長安打開門,便看到了顧聲笙那一雙清亮的眸子,頓時愣了神。
“發什么呆,出事了!”
顧聲笙清脆的呵斥聲響起,徐長安急忙披上了青色長袍,提起了焚,也沒多問便跟著顧聲笙朝著大長老家跑去。
比起昨日殘破不少的院子,門也還沒修好,有一道身影半跪在地上,杵著一柄木劍。
他如同一位深陷重圍的將軍,受了重傷仍不愿屈服,杵著長劍。
徐長安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人,此人一身桃白色長袍,袍子也被洗得發白,身姿比起長安的花魁更要妖嬈上幾分,不是桃花叔還會是誰?
徐長安沒有多想,雖然受了傷,但還是舉著焚,輕輕一躍,躍到了桃花叔面前。
如同昨日一般,在徐長安面前的還是三位主事長老;和昨天不一樣的,是今日的二長老不說話了,他冷眼看著桃花叔,抱著雙手愁容滿面,如同一個局外人。
他沒有表態,三位長老也沒有表態,這幾位村子里的長者沒有表態,其它人更是說不出什么話來。
而今日的希澈,則是蹲在了地上,躲在了三長老的背后,抱住了腦袋,如同受了傷的雛鳥。徐長安的到來仿佛驚嚇到了他,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徐長安,張開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抬頭看看天空,喉嚨中發出了很小的嗚咽聲。
他原本俊秀的五官此時因為內心的痛苦而擠在了一起,這一刻的希澈,不再是少年村長,而是一個真正的小孩子。需要幾位長老爺爺護佑的孩子,需要幾位長老爺爺安慰的孩子。
他怎么都沒想到,他一直敬重的桃花叔今日會拿著木劍沖上了大長老家,說出了一個他無法接受的事實。
桃花叔一人一劍,劍尖指向了大長老,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了十幾年前縱火案的細節。
希澈原本是不信的,可桃花叔能說出很多細節,很多眾人都已經忘記了的細節。
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得不信。
他一方面不相信姐姐是兇手,但他同樣不希望桃花叔是兇手。
但無論是桃花叔所說的細節,還是桃花叔的殺人動機,似乎都沒有問題。
當年村子里的人對他百般唾棄,他殺村子里任何一個人都是有動機的,都是成立的。
希澈有心為桃花叔說兩句,可一方面是父母大仇,一方面是經常相伴的桃花叔,他實在無法抉擇。
他只能躲在了長老爺爺們的背后,這種風雨,長輩的背叛,他承受不來。
徐長安有些心疼的看了一眼希澈,他轉過頭看了一眼桃花叔,正好四目相對。
那雙眸子,依舊清澈,依舊明亮,如同舞象之年的少年。眼中有明月清風,有對未來的向往。
徐長安不敢多看那雙眸子,他怕自己看多了會心軟。
有些事兒,明知道是錯,也要做下去。
他沒得選,若是憑私人情感,他不會犧牲桃花叔;可希卜的身上,還有天下蒼生,還有曾經奴役人族的妖族。
正如桃花叔留下的那局棋一樣,他只能舍小保大。
徐長安看向了大長老,只能硬著頭皮說道:“大長老,還請…”
話沒說完,大長老的聲音便先到了,聲音有些冷,還帶著一絲憤怒。
“免開尊口,小侯爺,老夫對你尊重才叫你一聲小侯爺。但請小侯爺知曉,這兒是鐵里木村,不是你們圣朝。這兒,不能只手遮天,也沒有一家之言。更何況,這兒是鐵里木村。”
這一句話,便將徐長安所有的話都給堵了回去。而且,昨日大長老稱呼自己都是“徐小先生”,但到了今日便成了“小侯爺”。這稱呼的簡單轉化,便能看出這大長老對自己的態度轉變,也代表了他們鐵里木村的底線。
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過分。
大長老的言外之意他聽得懂,也聽得明白。
徐長安緊緊的捏著焚,眼睛慢慢的紅了起來。站在他身后的顧聲笙眼神微變,但也沒有出言阻止,甚至身上也有金色光芒開始閃爍。
“多謝徐小先生,但這是我們鐵里木村的私事。”
眼看著徐長安又要出手,桃花叔開口了。
徐長安周圍的妖煞和魔煞之氣立馬消失無蹤,他擔憂的看了一眼躲在長老們身后的希澈,又看了一眼桃花叔。
桃花叔知道徐長安的意思,可現在他沒得選。不管是為了希澈,還是為了妖族封印,他都必須把希卜給救出來。
徐長安不能阻止桃花叔所為,但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桃花叔被他在村子里唯一的朋友所誤會,只能轉身離去。
他不敢留在這兒,他怕到時候會忍不出向希澈解釋所有的誤會。
這一日之后發生了什么徐長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就算是沒人告訴他,他也能大概猜出來。
無非就是放出了希卜,隨后拷問桃花叔。想到桃花叔被嚴刑拷打的情形,徐長安就一陣陣心痛。
這樣驚艷才絕的人兒,不該被如此對待。
可偏偏啊,他不能,也不敢去阻止。
徐長安坐在了河邊,顧聲笙知道他心情不好,便默默的站在他身后,也不言語。
“你說,這兒的河流通向何方?桃花叔能順著河流看到桃花嗎?”
徐長安輕聲問道。
顧聲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莫名的應了他一聲。
“天下間的河流都要流往歸墟,隨后歸墟再讓河流遍布大地。”
徐長安聽到這話,心里略微有些安慰,若這是真的,那么桃花叔的愿望也能實現了。
“這是我們海族的神話,雖然沒有人見過歸墟,但我們族群里的所有人都堅信,一定有歸墟的存在。它是萬物之終,也是萬物之始。”
“所有的生命最終都要去往歸墟,隨后又飄向人世間各個地方。像桃花叔那樣的人,必然會化作一縷春風,游遍大地。”
聽到這話,徐長安心里一暖。
“行了,你們兩待會再寒暄。”
一道蒼老的聲音出現在了徐長安的身后,徐長安轉身一看,此人正是兩日前提醒自己的前輩。
今日的他,依舊是穿著黑色夜行衣站在了兩人身后。
“前輩!”
顧聲笙聽到聲音,下意識的想出手,還好徐長安急忙抓住了她的手,喊了一聲。
知道是相識之人,顧聲笙這才放松了警惕。
“有兩個人想見你們,就在河岸,不遠。”
這黑衣人說完之后,便要轉身離去。
徐長安看著他的背影,突然喊道:“多謝大長老。”
聽到這話,這黑衣人身形一頓,沒有說話,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你怎么知道他是大長老?”
顧聲笙臉頰發燙,低下了頭,急忙把手從徐長安的手里抽了出來。
徐長安這才意識到不妥,但還是回答道:“猜的,會幫我們的人,肯定和村長有關。希澈年紀尚小,肯定沒有這個實力。所以,只能是三位主事長老。別看三位長老一直要處置桃花叔和希卜,其實都護著他們的。要是不護著他們,哪會容我撒野。”
“那他們為什么要暗中幫助你,而不是正大光明的幫助你?”
徐長安思索了一下,隨后說道:“這個應該是和被封印的妖族有關,或許一些秘密,村民并不知道;又或許,村子中有人已經倒向了被封印的妖族那邊。我想了一下,封印之中有人能告訴馬三一些消息,那說不定封印里的妖族也能其它手段能夠聯系這村子里的人。馬三和我說過,封印里面也有人族的人。或許現在村子里,也有不少人希望妖族出來。”
徐長安說了什么,顧聲笙倒是沒有過多在意。
此時她緊緊的捏著自己的手,腦海中還是方才徐長安拉她手的情形。
“你怎么了?”徐長安終于發現了顧聲笙的不妥,急忙問道。
徐長安這一問,顧聲笙的心頓時猶如小鹿亂撞,只能說道:“沒,沒,不是有人等著我們嗎?我們去看看。”
說罷,顧聲笙便率先往前走去。
兩人一前一后,走了數百米,便看到兩道人影坐在了河邊,月光打在了他們身上。
一人穿著考究的黑色袍子,一人穿著洗得發白的桃白色袍子。
馬三,桃花叔。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今天沒有大章節,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會是大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