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色等煙雨(下)p
車馬很慢,日子也很悠閑。p
這個小鎮雖然聞名遐邇,可不知道什么原因,這里并沒有成為大批行商的目標,大概是因為物品單一吧。p
百姓們的生活相對安寧,鎮上來了幾個生人都知道。并且這些生人一來,就會淪為了茶余飯后人們的談資。p
每一個月鎮子里只會來三四批車馬,一般由大戶人家牽頭,然后把燒制好的瓷器一批一批送過去,等到交易完成,大戶人家再把錢拿來,和下面的散戶瓜分。p
這樣一來,既可以讓大戶和外界保持了聯系,也可以為小戶解決了不少的麻煩。p
林家雖然大不如從前,可以前大部分的人脈還在,故也有不少散戶愿意跟著林家一起做生意,更何況,他們相信,只要林家的大公子一回來,不用他做什么,往林府門口一站,這林家曾經的地位便能立馬回來。p
昨日哥哥的到來并沒有影響到林珊的生活和生意。p
只是她心里一直裝著幾個人,那些所謂的“蜀山弟子”究竟是何人?難道比哥哥的仙宗還勢大么?p
雖然口頭上對林邕不客氣,可林珊心里也明白。若沒有哥哥幫忙遮掩,只怕早就有很多所謂的“仁義之士”來到這里,摘下葉晨的頭顱。p
可是,如今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葉晨在何方。p
當初他說過,只要自己能夠燒制出天青色的冰裂紋瓷器便會回來。p
可這天青色的冰裂紋瓷器整個天下所知的也不過五個,皆是瓷碗,其中三個在如今的長安,剩下兩個屬于原本姬氏皇朝所有,如今下落不明。林珊的父母終其一生都不曾燒出過天青色的瓷器,更別說天青色且帶冰裂紋的瓷碗了。p
林珊知道,那個夜晚渾身是血,身后站著紅衣女子的葉晨是想讓自己放棄,保住自己的命才會為難自己。她相信葉晨一定有難言之隱,雖然這么多年過去了,葉晨沒出現在他的眼前,可她感覺得到,葉晨一直在她身邊。p
在街上調戲自己的小混混,沒過幾天必定能在某處發現他們的尸體;欺負林家無人,漫天壓價的商人,往往最后都會莫名其妙的來林家謝罪,最后只能被迫放棄這渠峽鎮的瓷器生意;有心存不軌,想強行入主林家,娶妻說媒者,最后都會莫名其妙的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p
雖然沒見到那個人,可那個人卻一直守護著她的生活。p
也是有了那個人的默默守護,林珊才有勇氣和希望一直等著,一直努力的燒制天青色的冰裂紋瓷器。p
今日一直和她林家做生意的商人又來鎮子上了,林珊便帶著老嫗出去接見,大致談了一下數量和價格,雙方都滿意后,林珊給商人安排了客棧,便要趕回林府和底下的窯戶說一下,讓大家交上足夠量的瓷器。p
鎮子太小,有個風吹草動都逃不了大媽們的耳朵和眼睛。p
林珊回來的時候,恰好聽到幾個大媽在談論。p
“聽說了么,鎮外有人來了!”其中一個大媽小心的說道,那眼神嚴謹得想刺探軍情的斥候。p
“知道啊,一直和林家做生意的商隊就要來了,我兒子便是跟著林家做生意的。”另一位大媽說道。p
“嗯嗯,不錯,林家雖然不如從前,可勝在安全,只要老老實實的做生意,肯定不會有事。”p
“燒瓷,制瓷。我們啊,這一生就這樣了,下一代也這樣,不老老實實做生意還能干啥?”p
另一個大媽聞言點了點頭,他們鎮上,十戶有八九戶靠燒瓷活下來,要老老實實、安安分分的過一輩子在這個鎮子上并不難。p
“可我說的不是這事。”那大媽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對著經常和自己嘮嗑的老友說道。p
“昨天啊,有三個奇怪的人來打聽林家丫頭。”p
“那又怎樣?林家丫頭也是個苦命人啊!”p
“那三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一個像輕浮的大少爺,一個帶著面具,另外一個穿著道袍,看那樣子,像個小騙子。”p
“沒事,你放心,那個人會守著林丫頭的。”p
說完之后,兩人相互點了點頭,抬頭一看,便看到站在不遠處的林珊和老嫗。p
林珊自然聽到了剛才的話,兩位老人面色一緊,畢竟在人身后嚼舌根可不好,最尷尬的是,還被人發現了。p
“林…林小姐。”p
林珊臉上浮起了一絲疲憊的笑容,對著緊張的大嬸喊道:“吳嬸,回去跟您兒子說一聲,今天好好準備一下,把瓷器送過來,明天要交貨了,這次的價格啊,比上次的要高上一成。”p
那大嬸聽到這話,沒之前緊張了,朝著林珊不停的作揖道:“謝謝林小姐。”p
林珊想了想,便朝著兩人問道:“兩位嬸嬸,可否詳細和侄女說說。”p
自家討生活都得看人家臉色,那吳嬸咬了咬牙,只能把徐長安等三人的樣貌再說了一遍,林珊聽完后皺起了眉頭。p
吳嬸看著這林家小姐,最后帶著一絲擔憂朝著林珊叮囑道:“林小姐,您可要當心點啊,我怕這些人沒安好心吶!”p
林珊朝著那吳嬸點了點頭,寒暄了幾句,便領著老嫗朝著林府走去。p
路途之上,那老嫗臉上寫滿了擔憂和心疼,小姐一個人撐起林家,老是有圖謀不軌的人覬覦林家,這么多年,一個女孩子都扛過來了,實屬不易。p
“小姐,要不要去找一下少爺,和他說一下。”p
林珊今日見客,換了一襲粉紅色的裙子,走在滿地金黃,全是落葉的小道上,如同初夏時節漫天開放,立在枝頭的垂絲海棠。p
“不用,若真是沖p
著我來的,我相信他會出現的。”p
林珊的臉上帶著笑容,還有自信,源于對另一個人的自信,每當提到那個人的時候,她臉上都會涌現出一陣幸福。p
“可…”p
“不用擔心,好好做生意就是。”p
林珊說著,邁著輕快的步子,如同豆蔻年華的女孩一般,哼著小調,走回了林府。p
自打昨日藍宇去了解了大致情況之后,今天一天三人都窩在了客棧里。p
藍宇在客棧里踱著步子,來回走動,似乎在思考著什么。p
而徐長安琢磨了一下已知的信息,按照他的想法,應該直接去拜訪那位林小姐,問下那葉晨的事,看看葉晨是不是自己幾人這次來的目標。p
可這個想法被藍宇否決了,李道一則是神神叨叨的,嘴里念念有詞。偶爾對著來回踱步的藍宇還有已經入定修煉打坐的徐長安嘀咕道:“此次有兇險啊!”p
徐長安和藍宇并沒有搭理他,一人繼續思考著問題,另外一人則抓緊時間鞏固境界。p
到了下午,藍宇嘆了一口氣,終于說道:“這荊門州那么大,即便是這渠峽鎮,周圍也有十幾個鎮子,若真是魔道中人,我們貿然前去,必然會打草驚蛇,弄不好還以百姓作為擋箭牌,到時候我們便陷入被動了。”p
徐長安一愣,他突然想起了在蜀山腳下不遠處,和李知一師傅去那村莊時的場景。p
看到發愣的徐長安和仍然神神叨叨的李道一,藍宇喝了一聲。p
“你們有沒有在聽!”p
徐長安頓時回過神來。p
“那你有什么妙計?”p
藍宇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徐長安說道:“傳聞那葉晨不是守護著林珊么,我們便朝林珊入手,把她劫了,讓葉晨來找我們。”p
徐長安看了一眼藍宇,這人的思維還真是不同于常人,自命正道,卻又不按正道的規矩做事。p
藍宇似乎看出了徐長安的想法,攤開了雙手道:“正道,結果是好的就行了;至于過程,誰管那么多。我感覺你小子怎么和夫子廟那群榆木疙瘩一樣,迂腐得緊。”p
徐長安一愣,這才問道:“你認識夫子廟的人?”p
藍宇搖了搖頭:“不認識,不過有過一個白胡子白衣服大冬天穿草鞋的老頭去過我家,打了一場秋風,自稱是夫子廟的人。”p
徐長安心中一凜,藍宇口中的老頭看來是夫子了。p
“誒,怎么扯遠了。繼續說眼前的事情,我就問你,干不干,不干我可不管了。”p
徐長安看了表情嚴肅的藍宇一眼,這才帶著疑慮說道:“可她畢竟是林邕的妹妹。”p
藍宇白了他一眼。p
“那林邕打得過你么?”p
徐長安搖了搖頭。p
“這不就得了。”p
隨即藍宇看向了李道一。p
“算假命的,你跟不跟我們一起。”p
李道一面色微苦,點了點頭,小聲的辯解道:“我不是算假命的。”p
藍宇眼睛一瞪,把手掌伸向了李道一:“那你算算我。”p
李道一滿臉的委屈,看了一眼徐長安和藍宇。p
天曉得怎么讓他遇上了兩個他看不出命理的人。p
藍宇縮回了手,朝著李道一說道:“那就行了,別再說什么渙散軍心的話,不然我付出失去自由的代價,也要把你綁回家,讓你們算假命的,好好的賠償一下損失!”p
李道一聽到這,臉都黑了。p
他只知道這個家族富有,誰知道那個老不死的坑過人家,現在倒好,他自己還送上門來。p
算了,反正失去的最后都要從徐長安和藍宇身上拿回來,況且生命力都沒了,還怕些什么。p
他想到這,只能無奈的點了點頭。p
夜晚灑了點小雨,給這個小鎮帶來了一點新氣象。p
下了雨,不會那么熱,空氣也會變得潮濕些,若是趁這個時候燒制瓷器,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p
林珊仔細的打磨著土坯,額頭上有汗珠冒出。p
老嫗拿著一塊錦帕,幫她擦了擦汗。p
“小姐,天色已晚,明早還有生意要談,早些歇息吧。”p
林珊淡淡一笑,眼中帶著柔情。p
“不行啊,前兩天正熱,現在才下了一場雨,時機難得。而且這土是我費勁了千辛萬苦才找來的。趁著現在驟然降溫,我試試看看能不能燒出天青色的瓷器來。”p
“老爺都沒成功的事…”p
林珊打斷了老嫗的話。p
“父親沒成功,是因為他對這事執念和專注度不夠。我卻不一樣,對于我而言,這瓷器,還有那個人,都是我的生命!”p
說罷,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對這老嫗說道:“您也不用陪我了,去睡吧!”p
老嫗只能搖搖頭,嘆了一口氣。p
林珊正要把土坯放入火窯中,突然從黑暗中躥出了兩個人,從身后挾持住了她,摟住了她的脖子。p
“林小姐,跟我們走一趟。”p
林珊艱難的側過腦袋,看到了帶著面具的臉,驟然想起了早上聽到的在找自己的那三人。p
林珊手中捧著土坯,頭發微微有些凌亂,燭光之下,眼中淚光閃爍,大顆大顆的淚珠劃過臉頰。p
徐長安最見不得女人哭了,急忙小聲說道:“林姑娘,我們對你沒p
有惡意,只想請你走一趟。”p
藍宇穿著一身藍色袍子,從黑暗處走了出來,他帶著面具,看看林珊,又看看這個女人手中的土坯。p
他也害怕女人哭,在家里的時候,那些小奴婢一哭,他都心疼得受不了。p
“你想燒好這個碗?”p
林珊被徐長安挾持住,脖子被摟得緊緊的,說不出話來,只能眼淚汪汪的點點頭。p
“那好,我們放開你,但你不許呼喊,否則我毀了你這個破碗!”藍宇惡狠狠的說道,隨即示意徐長安放開林珊。p
林珊拿著碗,靠近了火窯,她不敢回頭,背影微微顫抖。p
她嫻熟的把碗放到火窯之中,藍宇朝著徐長安一瞪眼,急忙說道:“走!”p
徐長安沒有遲疑,化作一縷風,挾持住了林珊,兩人便直接朝著鎮外跑去。p
林珊臉上大急,她可以肯定這群人沒有惡意,不然也不會讓自己放好那碗,可這燒制瓷器并不是放到火窯里就行,中間要經過多次工序,也許要加水,加溫。或者還要降溫,一個精美瓷器的出世,往往伴隨著繁雜的工序。p
想到自己多時的辛勞毀于一旦,臉上淚珠大滴大滴的落了下來。p
徐長安感到手背上微涼,心里一驚,也顧不得那么多,急忙帶著她去和李道一匯合。p
三人終于在鎮外某個山洞匯合,李道一看到林珊梨花帶雨的模樣,朝著徐長安嚷道:“你干什么吶,要溫柔懂不懂!”p
藍宇和徐長安沒功夫和他插科打諢。p
“我們也沒做什么,她自己哭的。”p
隨即徐長安蹲下來,洞中李道一早已點燃了一支蠟燭,還準備了一些草席。p
燭光之下,林珊看到了那雙真誠的眸子。p
“林姑娘,我們對你沒有惡意,只是聽說有個叫葉晨的人有些邪門,所以借林姑娘一用。今晚暫且林姑娘屈居此地,我以生命起誓,我等兄弟三人守在洞口,絕不越雷池半步,還請姑娘放心。”p
林珊聞言,害怕的點了點頭,她此時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燒著的天青色的瓷器,她知道這三人沖著葉晨而來,心里面充滿了擔憂,同時也充滿了期盼,她也希望能夠趁此機會見葉晨一面,比起那天青色的冰裂紋瓷碗,葉晨更是無價之寶。p
可她又害怕葉晨出現,若這三人過于強大,豈不是害了葉晨。p
想著這,她的心里如同一團亂麻,攪在了一起。p
小鎮里,此時已經大多數百姓已經睡了,門口趴著的狗也瞇上了眼,只要幾只貓在房頂上邁著輕盈的步子。p
客棧里幾個商人模樣的人卻沒睡著,他們圍坐在一起,似乎在商議著什么。p
“大哥,最近瓷器生意不景氣,你為什么還要提價。”p
聽到這話,長著胡子的大哥搖了搖頭道:“你以為我想啊,我也該告訴你們真相了。”p
聽到此話,幾個小弟立馬直起了身子。p
“這行當,如今不景氣,我早就知道這林家甚至鎮子上其余幾家快要支撐不下去了。本來想找個機會吞并了林家,而且你也知道,林家的小姐可能干了。”p
說著,發出了一絲蕩笑。p
“大哥,能干指的是哪方面?”p
那大哥笑了笑,正色道:“別胡扯了,前些日子,一個穿紅袍的人闖進我的大宅,給了我一沓銀票,讓我來買林家的瓷器,若是不同意…”這大哥伸出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p
“我們人多,怕他干嘛,他就一個人。”p
那大哥聞言,朝小弟啐了一口。p
“你懂個屁,他一掌,隔空就打死一匹馬,怎么進來的都看不到。人再多,那又能怎么樣?”p
“不過,我們幫他買了瓷器,最多勞累一番,他也說過,這事做好了,不會虧待我們。”p
話音剛落,門口吹進一陣冷風,門陡然打開,只見一道白影閃過之后,幾人脖子處出現劍痕,全都躺在了地上,沒了聲息。p
“沒辦法,絕對不能讓那蜀山弟子搶了先。”空中傳來了一道聲音。p
林府。p
那個火窯旁出現了一道人影,他小心的翻動著碗,隨后加了碳,又加了水,看著那泥碗喃喃自語道:“傻姑娘,讓你燒制,你還當真了。我只是想你放棄啊,我這種人,不值當的。”p
隨即眼神一凝。p
“不管是誰,若珊兒掉了一根毫毛,我都要他生不如死!”p
他緊緊的捏了捏拳頭。p
說罷,朝著鎮外走去。p
在他走后,黑暗中傳來了聲音。p
“小姐,這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為了避免他毀了我們的大事,要不要…”p
一個黑袍人齜起了牙,伸出手,朝著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p
紅色的身影瞅了身邊的人一眼,淡淡的說道:“他只是眷念舊人而已,不會翻出什么風浪的。”p
“對了,這事你最好別和我父親說。”p
“小姐,你這又是何苦?教主若是知道…”p
那紅色身影突然怒道:“若是他知道,我先要你死!”p
“給我滾去看著他,若有情況,出手相助!”p
那黑袍人嘆了一口氣,也朝著鎮外走去。p
黑暗中傳來了一聲悠悠的嘆息聲:“誰叫我喜歡他呢?”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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