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山，天師府。
徐真人盤坐在蒲團之上，拿起前方的茶盞，輕輕的抿了一口，眉頭突然一動。
對面瘦削道人盤坐，他和徐真人相識相知數十年，對一些小習慣很是了解，于是開口問道：“怎么了師兄？又想起了什么？”
“關于師云這孩子，我有一點忘和江憲他們說了…”徐真人捻了捻胡須，眼中浮現出回憶之色：“這孩子很優秀，奇門遁術，符箓道法都出類拔萃…”
“只是，他的卜卦…”
瘦削道人面色頓時一變，想到了某些不好的場景：“師云卜卦推算的問題你沒跟他們說？”
“沒有。”徐真人搖了搖頭。
“那糟了啊…”瘦削道人感覺有些頭疼：“師云那孩子的卜卦…其實沒問題，只是他解掛之后，總會向著奇怪的方向偏移，可他自己偏偏意識不到這一點。”
“對，最重要的是，他還熱衷于算卦。”徐真人胡須微顫，想到以往的一些場景：“如果他在下面機關中推算卦象，并按照卦象行動…”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古怪之色。
“應該不會那么巧吧？”瘦削道人喃喃自語。
“希望吧…”徐真人有些不確定的，隨后面色緩和下來：“即便出現了問題，應該也不會有多嚴重。他們一行沒有一個簡單的人，何況江憲的手中，還拿著白蓮燈。”
“祖師當初煉制這天外寶玉，不就是為了應對下方的一切嗎？”
漆黑的通道之中，無數的尸體，全都掛著滿足的微微笑，淡淡迷霧微微搖蕩，低沉的嗚咽聲字周圍回響。
一切，都透著一股陰森和恐怖。
即便幾人都是精銳，都經歷過不少的磨礪，但此時心中還是隱隱發毛。
江憲暗暗吸了口氣，手電向著周圍照射，目光不斷的向著周圍巡視。然而濃霧的遮蔽下，哪怕有手電的光亮照射，也難以看清遠處的場景，甚至連霧中左右的巖壁都無法看到。
靜謐的黑暗中，微弱的光亮并不能給人帶來安全的感覺。
幾人的手中武器此時都緊緊握住，防備著陰影中可能帶來的危機。
陳師云面上滿是疑慮，心中無比的納悶：“不對…按照離火卦象，這一路應該光照四方，大道坦途才對。但現在，又是詭異的尸體，又是迷霧阻路…分明是極為危險的區域才對？”
“當初修建這些陣勢的人是怎么想的？”
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根據解卦的卦象，這條路是最安全的才對啊！
江憲并不知道身后眾人的想法，他試探著向著前方邁出腳步。自從進入了迷霧中，心底就隱隱升起一股不安之感。
他小心的走到微笑的尸體前方，仔細的觀察起來。
無論是最古老的清軍，還是最年輕的民國軍隊，所有人的皮膚面容都栩栩如生，沒有半點的腐化的痕跡。甚至比那些尸蟲操縱的尸體，看起來還要生動。
“沒有掙扎的痕跡，沒有反抗的跡象。”后面走上前來的顧明瑞皺著眉頭，拿起旁邊銹蝕了大半的刀槍，又翻看了下尸體道：“外部也沒有明顯的傷口，就像是在這里站著，笑著，突然就死了。”
白霧中一時沉默下來，每個人的目光都越發的凝重起來。無論是清朝、白蓮教還是CC黨這些人，能被派遣下來的都必然是精銳。
但這些精銳卻死在了這，沒有掙扎反抗的死在這。
尤其是后來的CC黨等人，他們必然看到了前人的尸骨，心底定然有所防備，但依舊和前人一般無二的死掉了。
讓人悄無聲息的死亡，辦法有很多。但讓這有了防備的精銳同時悄無聲息，沒有絲毫反抗掙扎的死亡，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無論是尸蟲，鵕鳥，狙如…甚至是那壁虎的老祖宗，都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這根本不是生靈能做到的啊…”賒刀人自語一聲，周圍的人都是一怔。這確實不是他們概念中的生靈能做到的，隨后念頭跟著發散：如果不是生靈，難道是…
鬼神？
眾人心中頓時一寒，只覺得一股恐懼從渾身各處爬向心臟。
他們深深的吸了口氣，減少那份恐懼的情緒，但看向四周的目光越發的凝重警惕。
仿佛這翻滾的白霧之間，有著一個個厲鬼死神在游蕩，冷漠的注視著他們，隨時都能將生命收割一般。
白霧之中寂靜無聲，氛圍越來越凝重沉悶，薛戎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那個…你們有沒有發現，這些霧氣，似乎比之前籠罩的范圍更廣了？”
眾人頓時一驚，剛要轉過頭的瞬間，一陣狂風，突然從四面八方奔涌而來！
呼呼的風聲吹動，周圍的霧氣劇烈的翻滾起來，如同一條浩蕩大河向著周圍洶涌咆哮，沖擊滾動之下，將那之間籠罩遮蔽的位置一一顯露出來。
江憲重新戴上防毒面具，擋住了凌厲的風。沒有了白霧，手電能夠照射到更遠的區域，他順著光柱看向兩側的墻壁，臉上頓時充滿了震撼之色。
旁邊的林若雪也隨之看去，面上的神色猛然一變，雙腳下意識的退后半步。
就在這顯露的巖壁位置，刻著座座數十米高的雕像。
巖壁顯然是經過人工雕琢，極為平整。墻壁上所有的塑像都不是人形，那是一條條長龍與一只巨大的如同老虎般的巨獸。
雕像極為精致，它們的每一個鱗片和皮毛上的紋路都無比的分明，甚至連老虎巨獸的毛發都雕琢出了幾分痕跡。
它們的眼睛是睜開的，和涂上赤色的鱗甲，黃黑條文的皮毛不同，那一顆顆眼珠放著幽藍的微光。
江憲看著這些雕塑，總覺得，它們在直勾勾的看著自己。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在這十座雕像的周圍，一根根數米甚至十幾米長的巨大的骨骼，搭建起來一座座白骨高臺。而在這森森的白骨高臺之上，無數普通人類的頭骨堆疊出了一座金字塔。
而在這金字塔的后方，一顆碩大無比的人類頭骨顯露出來，那張開的上下頜，仿佛要將前方的頭骨金字塔吞噬掉一般。
幽幽冷風吹過，骷髏之中發出聲聲嗚咽，如同萬千厲鬼冤魂，在黑暗中發出啜泣。
這股蠻荒粗野的布置，帶著一股極為原始的震撼和凌厲，讓人在看到的瞬間被吞噬心神。
也許是洞中的風冷，也許是那白骨高臺和無盡的顱骨讓眾人心靈顫動，每一個人都感覺一股森寒的感覺從腳底直達發梢，心臟在瞬間停止了跳動，沉默了一瞬。
“這是…京觀？”
陳師云看著那頭骨金字塔，艱難的說出了這幾個字。他見過古書描述的京觀，見過考古的照片和歷史上殘留的痕跡，但這樣充滿震撼和魔力的京觀，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
“普通人的頭骨做京觀，巨人的骸骨做高臺…”賒刀人壓住心中的震撼，目光從高臺上那碩大的顱骨間不斷的移動著：“一座高臺最少代表著一個巨人，這里這么多高臺…”
當初的戎吳，不…當初的“盤”到底殺了多少的巨人？
路天遠等人也回過神來，他們對視一眼，每個人眼中的震撼都無法遮蔽。
他們本以為對云夢澤的描述已經足夠震撼，此時才明白，任何的描述都比不上真正接觸另一個文明時的震動。
哪怕，僅僅是遺跡，僅僅是骸骨。
江憲腦中念頭流轉不停，“盤”是戎吳的神，他殺了這些巨人，代表著戎吳或者很多的部落都和巨人有交集，甚至可以說巨人在那個時代并不是特別的罕見…而云夢澤中，巨人都在沉睡，直到瑤姬走出，才顯露出蹤跡。
兩者明顯有著區別。
山海經等古書之中，有龍伯人之類的巨人，又有人神混居的描述…
“原本我以為，巨人們大都是和云夢澤一般，只有少部分出來…”
他看向那一根根碩大的骨骼：“現在看來，上古之中的某個時代，巨人和人類是共同生活在這片大地之上，也就是所謂的人神混居吧？”
一旁的林若雪皺眉看著墻壁的雕像：“阿憲，還記得天變之時，見神過后，龍虎山上方出現的虛影嗎？”
“見神過后的虛影？你是說…九龍一虎？”江憲神色一動，目光從白骨高臺上移動，看向巖壁的位置。這里的雕像不多不少，正是十個，也恰好是九龍一虎。
這絕不是什么巧合。
“這位‘盤’對于他的墓葬很是重視考究。”林若雪扭過頭看著他，發絲被風吹的揚起：“無蚊村和洲湖村那里，每一個布置可以說都有特定的含義。”
江憲微微頷首：“沒錯，而這里既然是主墓，這些龍虎的雕像也絕對不是無緣無故的布置。”
“必定代表了什么。”
話音落下，仿佛一道咒語被觸發了一般。原本吹拂的狂風，在瞬間停歇了下來。
隨后，起霧了。
濃霧出現和消散不同，很突兀。就像憑空鉆出來的一樣，須臾之間，從頭頂，從腳下…但凡視線所及的區域，都紛紛升起了霧氣，在剎那間將所有人吞沒。
而在被霧氣吞沒的一瞬，江憲雙眼，看到高臺上浮現一抹亮光。
那是幽冥的森森碧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