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落座,重新上茶,兩人寒暄幾句,趙瑗拱手道“子安,這一次你居功至偉,老賊授首,我也得以恢復自由之身。而且…大概要被立為太子了,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本王鄭重向你道謝,若無你這年余時間一番努力作為,豈有今日光景。”
方子安笑道“王爺不用說這樣的話,我這也是為了自己。秦檜不也是要殺我的么?我當然不能讓他如意。所有這一切其實冥冥中自由安排。我去金國時也沒想到能拿到證據活著回來。這或許便是命運使然,王爺本就福運齊天之故。”
趙瑗哈哈笑道“你莫說這些話,過分的謙遜便是矯情了,你當本王不知道你這一路來的辛苦么?你放心,本王都記在心里。子安,你是本王的貴人,行事又有能力,文武雙全,知識廣博,是本王見過最有本事的人。本王即位之后,必重用你,和我一起好好的將我大宋中興,好好的做一番事情,將來你我可青史留名。”
方子安笑道“王爺抬舉我了。其實子安想說的是,子安并不期望能得到多大的好處。若說之前,子安確實有進取爭奪之心,但現在,子安認為最重要的不是官職多高,而是要真正的做事,為百姓想,為江山社稷著想。哪怕只是當一任縣令,那也是可以盡其所能,發出光熱的。”
趙瑗擺手道“你瞧瞧,又來了。本王可不是故意這么說,我是真心感謝你。你如當縣令?我豈非要被人戳脊梁骨。再說,那不是殺雞用牛刀大材小用么?這些話以后不要說了,我知你受了委屈,很快朝廷便會下旨,赦免你們在金國所犯之罪。”
方子安皺眉道“在金國所犯之罪?王爺也認為我們在金國犯了罪?犯了哪門子罪?”
趙瑗忙笑道“錯了錯了,是我說錯了。你們沒有犯罪,是朝廷的錯。其實說到底,是秦檜老賊搗的鬼。朝廷會下旨撫慰的,還有嘉獎,你便不要放在心上了。”
方子安道“我也不是那么小氣的人,但是這干系到名節之事,豈能馬虎?現在盡可將一切罪過歸于秦檜身上,這當然也不冤枉他,老賊確實壞事做盡。但老賊授首并非萬事大吉,朝廷里的事情,王爺當比我明白。有些根子上的東西必須根除,王爺任重而道遠,萬萬不能掉以輕心啊。”
趙瑗點頭道“你說的我都明白,假以時日,我自然會一一矯正。我若即位,首先要做的便是為岳飛張憲等人平反昭雪,恢復他們的官職名譽,給其后人嘉獎,以正風氣。之后便要整兵備戰,收復河山。我淮河以北乃至中原之地,故都汴梁都在金人手中,這些事都必須要解決。子安,你必須要幫我,好好的替我謀劃。你資歷不深,我本想在朝會上提出讓你任宰相的,但是你太年輕了,我怕上上下下不會同意。所以,我的想法是,你任副相,或者是樞密副使。我即位之后,你可先接替楊存中領殿前司兵馬,歷練幾年再正式拜相,你看如何?”
方子安笑道“不是答應了湯思退讓他當宰相么?王爺要反悔?”
趙瑗道“我那晚只是隨口答應他罷了,宰相之職極為要緊,湯思退嘛…我覺得還得考慮考慮。他的能力似乎不夠。”
方子安搖頭道“不是能力夠不夠的問題,王爺從現在起便要樹立自己的威信了,不能出爾反爾。湯思退夠不夠格我不敢妄評,但是他這次也是立了功的,且知道事情的底細。若是王爺反悔,不知道他心里會怎么想,也會失信于人。他想當宰相,讓他當便是了。若勝任最好,若是不勝任,再撤換掉,他也無話可說。”
趙瑗點頭道“還是子安考慮的周到,確實不能出爾反爾。否則會落得言而無信之名。最好你入政事堂為參政副相,則不怕有什么差錯了。”
方子安搖頭道“我不去政事堂,我哪有當副相的資歷和本事。我這才入仕幾年?我對軍國大事其實并不太了解。超出我能力范圍的事情,我可不能去,否則便是尸位素餐,無所作為。”
趙瑗皺眉道“怎么?你不肯?那你要當什么官?你得幫我啊。”
方子安道“自然要幫王爺的。王爺即位之后,想干的事情很多,都是要花錢的。要不這樣,我去給朝廷掙錢去。市舶司大有可為,朝廷的海外貿易稅收還只是剛剛起步,我去市舶司去掙錢去,有了銀子,什么事都好辦。王爺以為如何?”
趙瑗看著方子安道“你莫不是在開玩笑?市舶司提舉才幾品的官?你這個消防軍衙的統制都是五品官了,難不成不升反降?你這是說笑么?”
方子安笑道“這還不好辦么?市舶司屬于戶部管轄,我在戶部掛個侍郎之職不就好了?以戶部侍郎之職提舉市舶司,行市舶使之事。”
趙瑗皺眉道“你是當真的么?以你之才,居然要去做這個去?”
方子安笑道“王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朝廷沒有銀子,什么都干不了。王爺繼位便要整軍,又是要北伐什么的,那得花多少銀子?我這還不是幫王爺著想么?再說了,這事兒也不丟人啊,我自己都沒覺得丟人,王爺倒是不愿意了。”
趙瑗擺手道“得了,不說了。這事兒從長計議吧,今日也只是閑聊,我現在可還沒有決定的權力。一切還得和父皇商議,他點頭才成。”
方子安微笑道“他一定會同意我去市舶司的。”
趙瑗皺眉道“為何?”
方子安道“不為什么,我只是這么覺得。王爺,到了飯點了,我看看備了酒菜沒有,咱們邊吃邊聊。”
趙瑗笑道“好啊好啊,本該我請你的,倒要先叨擾你一餐。等史先生回到京城,我好好的設宴招待你們。咱們好久沒有一起暢飲相聚了。惜卿也去,給我們助興。”
方子安搖頭道“惜卿便不去了,她已經是我的人了,我不能讓她再為人喝酒助興而唱曲。”
趙瑗苦笑道“哎,你也太小氣了。惜卿絕世嗓音,從此聽不到了,成為你的私寵了。真是…真是…”
方子安道“真是什么?”
趙瑗自覺失言,笑道“沒什么,你說的對,她是你的,你不愿意,自然不勉強。走走,肚子咕咕叫了,吃飯喝酒去。我還有些話想要請教你呢。”
廚下備了些酒飯,兩人一邊吃菜喝酒,一邊繼續說話。
“子安,那天晚上,你去宮中見父皇的時候,是怎么跟他說的?父皇得知秦檜身份之后,是怎樣的反應?我很想知道。”趙瑗喝了兩杯酒后低聲問道。
方子安笑道“王爺,已經過去的事情,何必再提起?王爺只需知道結果便好了,何必問其中的細節?當真好奇,去問皇上便是。我是答應了要保密的。”
趙瑗嘆息道“子安,我若能問父皇,還用得著問你么?你們定了怎樣的協議?父皇說沒說什么時候退位?我不是著急即位,恰恰相反,我是認為,這一次我們逼得父皇狠了些,我有些于心不忍。”
方子安撇了一眼趙瑗道“王爺現在說這樣的話,你在王府半年多時間還沒待夠么?王爺覺得不該逼迫皇上,大可自己去跟皇上說,說你不想即位便是。”
趙瑗擺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哎…我是皇上在宮里養大的啊。皇上待我恩重如山,其實他怎么對我,我都心中沒有恨意。皇上是那么高傲之人,這一次,他心里一定很難受。畢竟…非其意愿,而是形勢所逼。”
方子安對趙瑗無語了,皺眉道“王爺要我說多少次?秦檜之禍便源于皇上,皇上只是為此事負責罷了。再說了,皇上退位是體面的退位,沒人知道秦檜的身份,有何不妥?朝廷需要一個新的氣象,新皇登基才能讓朝政重啟,才能讓人心振奮。王爺身上肩負著多么重的擔子,怎地還說出這些話來?”
趙瑗嘆道“你說的我都明白,我就是這么個人。罷了,你說的對,我不能老是想這些沒用的事情,我可不想回到王府幽閉一生。對了,你說我即位之后,該先做哪些事好呢?我現在有些沒頭緒,心里有些慌慌的。史先生沒回來,他回來后我得好好聽他說說。但你的意見也很重要。子安,我是真心求教,希望能聽到你的意見,以供參考之用。”
方子安喝了一杯酒道“王爺真要問我,我便胡扯幾句。首先,正如你所言,需要正風氣。撥亂反正是必須要做的。岳元帥,張統制等人的冤獄必須平反,這件事可以振奮人心,表明新朝廷的態度。”
趙瑗點頭道“這是我必須要做的,我會第一時間下旨恢復他們的名譽,我擬在西湖邊修建岳王廟,供百姓上香火,表明朝廷對岳飛的追緬崇敬之意。”
方子安道“具體怎么做,王爺到時候自己斟酌便是。”
趙瑗道“對金國的作戰之時上呢?我想北伐收復失地。這其實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方子安道“自然是要收復失地,但需要等待機會,準備充分。切忌操之過急。朝廷容不得一次失敗,倘若操之過急而失敗,反而適得其反。你要當心回到朝廷和金人議和的老路上。你定要說絕無可能,但形勢逼人之下,由不得你選擇。北伐是要北伐的,但要慎重,要準備充分,不可操之過急。”
趙瑗愣愣的看著方子安道“你原來是這個態度?你的意思是,不能即刻北伐?需要等待機會…那要等什么機會?”
方子安搖頭道“我不知道,或許是金國內亂,或許是我大宋兵馬準備充分了,訓練得已經完全可以戰勝對手了。總之,機會來時,自然便是機會。否則,不可輕言北伐。我這話也許王爺聽著不太高興。我知道王爺的雄心和志向,但是,需要慎之又慎。兵者…大事也!”
趙瑗不說話了,端起酒杯喝酒。那酒水在嘴巴里苦澀的沒什么味道。正如今日和方子安的一席談話一般,總覺得不是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