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動人心的吊裝安裝工作在午后未時開始。用柔韌的吊帶捆起的蒸汽機的各個部分按照順序用最高的木吊車吊起,緩慢而又謹慎的吊入后艙之中。再由人力抬起,移動到相應的原木基座上。過程進行的極為緩慢,以至于吊運完畢之后天色已經全部黑了下來。
到此時為止,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終于必須解決了,那便是尾軸的密封性的問題。這個問題不解決,蒸汽機便無法組裝。船尾要打出孔洞,供主軸伸出,以便安裝螺旋槳。否則,蒸汽機便是一臺廢鐵,整件事便無法繼續進行下去。
傍晚時分,眾人圍在地上吃飯,方子安和蘇橫劉老把頭和萬大海等一干人等人圍坐在矮桌旁一邊喝酒解乏,一邊商討解決的方案。方子安也將自己的備用方案告訴了眾人。
“實在解決不了,咱們便改變推進的方式。可以采用從船舷兩側加裝轉動水輪葉片,改變主軸運轉方向的辦法來規避這個水密性的難題了,但是這個辦法需要再一次的對船體進行改造,并且蒸汽機本身的構造和輸出方式也需要進行大改。需要重新鑄造部件改裝。而且,由于增加兩側的葉輪,會讓大船更加的笨重,操作起來可能也不夠靈活。大船的整體結構也會變得松散。我不知道這種想法能否行得通。”
方子安用手指蘸著酒在桌上邊畫邊說,眾人都理解了他的意思。不得不說,方子安的辦法是具有可行性的,而且巧妙的規避了水密性的問題。因為兩側巨大的葉輪的主軸會在船舷上側,在水面的上方位置,所以不必擔心水密性的問題。但是正如方子安所言,這等于完全改變了大船的形狀,或許在平靜的水面沒有大的區別,但是在驚濤駭浪之中,那將可能是會是船只巨大的缺陷。
“辦法似乎可行,但是我總覺得不靠譜。以我多年的經驗來看,這種方式恐難奏效。這是海船,可不是西湖里的舴艋舟。”萬大海的話其實便是否定了方子安的想法。
方子安并不氣餒,笑道:“我只是提出一個解決的辦法罷了,不成咱們再想。”
沉悶的幾杯酒下肚之后,蘇橫提出了他的想法。他其實一直都在思索,但卻并沒有積極的參與討論。作為一個機械制造方面的大師,他可不會輕易的提出不靠譜的主張,他要想好了才會說話。
“現在的難題在于,尾軸轉動必須要和船體之間留有空隙的余地。直接穿過船體,便根本無法解決密封的問題,除非主軸不轉動。我曾經造過一種在水中游動的小玩意,我叫他水鴨子,用的其實是機簧驅動鴨腿的擺動。因為在水中,所以里邊進水,容易生銹,導致機簧失靈。當時我的辦法是,用油脂風封住漏水的部位,結果果真沒有進水。所以,我一直在想,這種辦法能不能用上。倘若用油脂封住縫隙,會不會管用。”
“方大師,這恐怕不成。主軸會轉動的,油脂怎么封得住?再說了,那是在水面之下,水壓那么大,油脂豈非全部擠壓漏掉了。”劉老把頭皺眉道。
“我知道,聽我說完。我的意思是,在主軸和船板之間增加一個主軸套筒,在套筒內灌滿一種粘稠的油脂,既能不阻礙主軸的轉動,又不會漏出來,便能起到很好的密封效果是不是?而主軸套筒和船體之間的密封性則不用擔心,大可緊緊貼合船板固定,加上一些粘塞之物便可保證絕不會漏水。關鍵是,這種灌注在套筒里邊的油脂必須足夠粘稠,且不會從細小的縫隙被擠壓出來。就像咱們南方的那種膠樹生出的膠水一般,那東西你想讓它漏出來是不可能的。可惜的是膠樹的膠汁會凝固,不合用。”
“是啊,可是去哪里找這種東西呢?這可是相互矛盾的啊。既要不能妨礙主軸轉動,又要能密封海水,這可難了。不過這個辦法倒是新奇,也許真的有用。”老把頭道。
“黃油!”方子安一拍大腿叫道:“或者瀝青油。”
“黃油?瀝青油?那是什么東西?”眾人訝異道。
方子安一時語塞,他其實并不能確定那到底是什么,但是根據自己的感覺,這應該是一個方向。若以黃油或者是其他的什么重油脂灌入密封套筒之內,輔之以數層牛皮襯墊,則有可能解決眼前這個難題。有用無用,方子安也并不確定,但這絕對值得一試。
“石油諸位知道不?能燒的那種地下冒出的黑油,黑乎乎的,黏糊糊的,還能燒起來的那種東西。放在鍋里熬掉水分,便能得到一些粘性極強的東西。或許那種東西便是我們需要的。”方子安道。
“石油?如何不知?我祖父那一輩便知道此物了。那東西不是制墨的么?燒起來煙塵太大,也沒什么用。油膩粘粘,據說北地有山里有石油湖,飛鳥走獸進入其中便陷入不可自拔,虎豹熊狼都難以脫身。是了,你是說那東西可以灌入套筒之中是么?”蘇橫叫道。
方子安道:“對,就是這東西。不過不是直接灌入,而是提煉之后剩下的更為厚重的油脂。那東西粘稠性極強,應該可用。只是這東西不知道臨安城有沒有,可以試一試。我覺得有門,咱們反正現在也是沒招了,不妨一試。”
“怎么沒有?臨安有制墨坊,石墨質地很好,取料也簡單。這種石油又不難取得。江北便有。我便見有人用船裝運進城的。”老把頭也明白了那是什么東西,也覺得似乎不是瞎扯,大聲道。
方子安道:“那便什么都不用說了,我現在便回城去找,明日一早咱們便在這里做一番驗證。若能成,則大功告成。若不成,咱們再想招。”
“好,我就地開爐,打造軸套筒。”蘇橫道。
方子安道:“我建議這軸套筒最好用原木制作,一來不會磨損主軸,二來可選用遇水膨脹耐磨損的木質,更加增加密封程度,三來也能快速制作出來,省的你又要忙活的很。”
老把頭道:“用鐵梨木,這玩意又硬又韌,還吸水膨脹。我這便讓徒弟們去連夜找這種木頭,這玩意其實也不難找,這邊鄉下多的很。除了當木樁凳子,當切菜板之外,也沒啥用處。”
方子安道:“好,就這么辦。事不宜遲,我這便去了。”
萬大海對他們這種想法大搖其頭,認為他們是白費氣力。認為這種辦法一定不能奏效。但是卻也不好去阻止他們。喝了幾碗悶酒后呼呼大睡去了。
但是其他人卻都行動了起來。方子安酒也不喝了,爬起來便動身,和沈菱兒起碼連夜往臨安城趕回去。老把頭也吩咐徒弟們四里八鄉的去找那種鐵梨木的木頭。
這種木頭其實很常見,因為太硬實,太強韌,燒火也難燒,做家具也難做,所以百姓們往往都砍了當木墩子板凳,或者干脆往地上一杵,釘上幾塊木板便是桌子,有的干脆就扔在一旁。所以不久后便拉來了一大車粗細不一的原木墩。按照蘇橫說的樣子,老把頭等人開始連夜制作圓筒狀的密封軸。大大小小做了七八個,各種不同大小的,以備檢驗。
第二天巳時時分,方子安和沈菱兒騎著馬帶著一大桶黑乎乎黏稠稠的東西回到灣頭村。昨晚方子安找到了制墨作坊,買了不少石油運到了防隅軍一處駐地院子里,架起鐵鍋開始熬制。幾大缸石油熬了一兩個時辰,最后得到的便是這么一堆黑乎乎黏糊糊的玩意兒,方子安也不知道這是瀝青還是黃油,亦或是別的什么東西,也顧不得其他,一股腦全部裝入一只大木桶帶來了。
所有人都圍過來看桶里的東西,看著方子安用木棍攪動著的黑乎乎散發著刺鼻氣味的這一桶東西,眾人心中其實都有些打鼓,這玩意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驗證很快開始,將一只鐵梨木軸套筒里灌滿了黑乎乎的油脂之后,套在一截打磨的光滑之極的模擬軸體上。前端外側后端內側套上熟牛皮制作的皮墊和油封之后,這個已經黑乎乎全是油污的東西被插入一只模擬船艙的空桶側壁之中,用石頭墜入河灣底部。這是模擬在水下的情形,看看水的壓力會不會將油脂從微小的縫隙之中擠壓出來。
烈日當空,眾人站在岸邊靜靜的等待著,每個人都汗流浹背,不僅僅是因為炎熱,更是因為心中的焦灼之感。木桶沉入水底的一開始,水面還平靜的很。但是約莫一炷香之后,水面上泛起了黑乎乎的油污和水泡,方子安心中冰涼,他知道試驗失敗了。泛起水泡必是油脂倒灌入木桶之中,水跟著灌入了木桶里,然后木桶里的空氣漏出來所以才有的現象。
木桶很快被拉出了水,桶里黑乎乎的灌滿了臟水,軸套內的油脂全部被擠壓流入了桶里,試驗失敗了。
眾人沮喪之極,一個個唉聲嘆氣。萬大龍頭氣的連拍大腿,口中連聲咒罵。劉老把頭呼哧呼哧的喘氣,似乎有舊病復發的跡象了。
蘇橫嘆了口氣對方子安低聲道:“方公子,蒸汽機上船的計劃怕是要失敗了,哎,你的想法是很好的,蒸汽機也是管用的,但恐怕這東西只能用在陸上。裝在船上,很多難題難以解決。這事兒,看來得從長計議了。”
方子安皺眉沉吟著,沉聲道:“我還不想放棄。你們難道沒發現這個辦法其實是有用的么?若是不管用的話,放入水中便已經漏水了。事實上過了一炷香才漏水,這說明這個辦法其實是起了作用的。咱們一定是什么地方做的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