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浩在宮外已經等得心焦,見到方子安出來,面帶笑容的樣子,忙迎上前來。兩人到坤寧宮側首的樹蔭道下后,史浩便迫不及待的詢問起來。方子安也將進見的情形簡要的說給史浩知曉。當得知皇上要方子安選擇去兩府或者是翰林院任職,而方子安卻拒絕了的時候,史浩驚得目瞪口呆。
“什么?你竟然拒絕了。子安啊子安,你是不是傻了?中樞部門不知多少人擠破頭要進,你竟然不屑一顧?翰林院清要之處,你也不肯去?那你想去哪兒?你是不是瘋了?”
方子安笑道:“史大人,我可沒瘋。我當然知道能去那些地方任職是難得的機會,但是,我覺得去那些地方我反而束手束腳的不自在。所以我便拒絕了。”
史浩嘆息道:“方子安啊方子安,你知道王爺多么需要有人在要害中樞之中任職么?那些地方被秦檜把持的滴水不漏,近年來任用的都是他的私人,你若能進其中任職,便是在秦檜的心口上釘了根釘子,讓他有多難受。這么好的機會,你怎么能放棄呢?這樣的機會是天賜的,過了這個村便沒那個店了。”
方子安笑道:“史大人息怒。您聽我說。你也知道中樞衙門全是秦黨把持,然則我一個人進去又能怎樣?到頭來還不是成了睜眼瞎子,完全被孤立?那我在中樞衙門里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只是為了進中樞而進中樞么?”
史浩道:“你說的這些,我也考慮到了。但憑你之能,不能打開局面么?再說了,即便是被孤立,進中樞的意義也重大,那等于是告訴百官,中樞也非秦檜獨家之地,咱們照樣有能力進去。”
方子安搖頭道:“史大人,我和你的想法不同。咱們現在可不能玩這些虛的。王爺現在需要的不是一個進中樞的擺設,王爺需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力量的支撐。兩府是秦黨勢力龐大之處,再進十個方子安也沒有用,照樣被他們把持。況且,你對我期望也太高了些,真當我本事有這么大么?還能在中樞打開局面?稍有不慎,我便被他們找個理由收拾了。史大人和王爺莫非要我去送死?”
史浩愣住了,沉吟半晌,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也許是我考慮不周。確實,你在他們的眼皮底下,容易被他們找茬攻訐。哎呀,是我糊涂了。聽王爺那么一說,我便想著在中樞安插自己的人有多么重要,便沒有多考慮這些。子安,是我的不是。我可不能看著你在狼窩里被他們一口口的吃掉。”
方子安笑道:“史大人,我也不是怕他們,但是我不會為了進中樞而進中樞,我若要進去,除非是能有我發揮的余地和位置。但目前看來,這一定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才選擇拒絕皇上。”
史浩點頭,但又瞪著方子安道:“那翰林院呢?那可是清要之處。你為何不去?”
方子安笑道:“翰林院那種地方不適合我這種跳脫之人。況且已經有了張孝祥在了,我又何必進去?難道天天在里邊跟張孝祥閑聊下棋么?”
史浩無語,翰林院是身份的象征,進了翰林院的官員,將來朝中重要位置出缺,都是最優先任命的。而且,可以常常見到皇上,面對面的奏報事宜。還可以隨同陪侍一旁。在方子安眼里看來,似乎只是個下棋喝茶聊天的閑職。真叫人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哎,罷了,罷了,說什么也都沒用了。你已經拒絕了,那還說什么?可惜了,這次這么大好的機會浪費了。都怪我,事前沒跟你交代好。”史浩嘆息搖頭道。
方子安笑道:“叫大人失望了。”
史浩道:“那還說什么?然則皇上嘉獎了你什么?總不至于什么都撈不到吧。”
方子安雙手一攤道:“目前確實什么都沒撈到。”
史浩愕然道:“什么?一無所獲?”
方子安低聲道:“皇上倒是許諾了一件事,不過也不知成與不成。若能成,保管王爺和史大人都覺得值。”
史浩忙道:“許諾的是什么?”
方子安笑道:“一會去你府上再說。這宮里人來人往的,說話也太不方便了了。史大人,先陪在下去太醫院見見我那兩位兄弟,我要瞧瞧他們傷勢如何了。然后,咱們再去史大人府上詳談如何?”
太醫院在皇宮西北側內侍省所在的位置,距離坤寧宮并不遠。史浩和方子安抵達太醫院之中時,恰好看到有兩名內侍抬著一具蓋著白布的人形物從院門出來。方子安心中驚愕,忙上前詢問。
“這是死了人么?”方子安道。
抬尸體的一名年輕內侍道:“是啊,死的好慘。”
方子安忙道:“死的什么人啊?太醫院都救不了么?”
“太醫又不是神仙,燒傷最難治。半邊身子都燒焦了,還怎么活?能撐到現在已經不錯了。哎,可惜了。”那內侍道。
方子安腦子嗡的一下,驚愕道:“你是說,這是前日慈寧宮大火燒傷的人死了?”
“是啊。不然還能是誰?”內侍道。
方子安驚得目瞪口呆,那內侍道:“麻煩你讓一讓,很沉的,我們得抬出宮去,讓他家人來認領安葬。”
方子安一個箭步沖上去,伸手便要掀白布頭。結果,那白布不是蓋著的,而是個白布袋子,尸體是套在里邊的,一下子沒扯開。
兩名內侍嚇了一跳,忙橫身躲避,口中叫道:“喂喂,你這人是誰啊?這么沒規矩。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方子安追著擔架道:“我瞧瞧,我瞧一眼。”
年輕內侍叫道:“再胡鬧我便叫侍衛了,你這廝瘋了不成?”
史浩見狀忙上前拉住方子安,沉聲問那內侍道:“本人是皇上身邊的侍讀史浩,這死者是什么人?”
兩名內侍并不認識史浩,他們只是在太醫院打雜的。但是見史浩氣度不俗,知道不是一般人。于是年輕侍者道:“這位大人,死的是慈寧殿燒傷的宮女,還能是什么人?”
方子安愣住了,史浩道:“原來如此,二位見諒,我們以為是別人。”
兩名內侍翻了翻白眼,抬著尸體走了。史浩看著方子安道:“你以為是你的兩位手下之一是么?”
方子安抹著頭上的汗道:“是啊,嚇得我渾身冒汗。原來是那日逃出來的兩個宮女之一。可惜了,又沒了一個。我也是糊涂了,您瞧那尸首又瘦又小,怎么可能是雷虎或者是趙剛,他二人可是人高馬大,雷虎更是胖的像座山,我也是慌了神,居然會以為是他們。”
史浩苦笑道:“關心則亂,看來你對你的手下很是關心呢。”
方子安道:“那是當然,我拿他們當兄弟看。所以那天晚上才有人肯跟我一起去冒死救人。你看重他們,他們才會看重你。雖然他們都不是讀過書的人,都是些出身貧寒之人,但他們卻最講仁義,最重情義。”
史浩緩緩點頭,兩人快步進了院子,往正房行去。
幾名太醫正坐在堂上說話,見到史浩和方子安到來,太醫們忙起身來行禮。他們不認識方子安,但卻認識史浩。
史浩說明來意,首席郭太醫忙道:“原來是那兩位,在后面的療傷室,傷勢穩定,正在痊愈。”
方子安聽了心中歡喜,忙道:“可否容我探視?”
郭太醫道:“當然可以,只是不要時間太長,他們需要靜養。”
太醫帶路,史浩和方子安來到太醫院后方的療室內,推門進去,一股藥香味撲鼻。屋子拉著一道布幔,布幔后,有人甕聲甕氣的說話聲傳來。
“哎,俺說老太醫啊。到底要多久才能痊愈啊?天天悶在這里可要悶死俺了?既是靜養,俺們回家呆著便是了。這里真是悶出個鳥來了。”
方子安一聽,正是雷虎的聲音。中氣十足,嗓音洪亮,看來并無性命之憂。當下方子安大聲笑道:“雷虎兄弟,怕是你要再忍耐幾日了。傷勢不好可不能出去。”
布幔內靜了靜,傳來雷虎驚喜的聲音道:“是方大人么?啊哈哈,方大人來了么?趙剛,莫睡了,方大人來了。”
方子安大笑著撩起布幔進去,只見兩張床擺在兩側,上面各躺著一個人。一個抬著頭眨巴著眼睛,似乎剛剛醒來。另一個瞪大眼睛頭吃力的抬起來看著自己。兩個人的頭臉上都裹著厚厚的紗布,方子安差點沒認出他們誰是誰,直到雷虎大聲笑著說話。
“方大人,啊哈哈,你可來瞧兄弟了。是來接俺們回衙門的么?哈哈哈。”
方子安笑道:“二位兄弟,受苦了。我也想早些來看望你們,可是這是宮里啊,你們以為那么容易便能來么?”
趙剛笑道:“大人莫聽雷虎瞎咧咧。這幾天都被他給吵死了,天天鬧著要出去。晚上睡覺鼾聲如雷,吵得我都要瘋了。”
雷虎啐道:“去去去,你好?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那呼嚕聲跟打雷一樣,俺說你什么了?”
方子安聽著二人斗嘴,心中反而寬心,呵呵笑道:“看來二位兄弟精神頭不錯,傷勢看來很快就要痊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