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春闈大考一般是在二月份,但今年因為節前節后的兩場大雪的原因而推遲。畢竟現在的大宋偏安東南一隅,南方大雪的情形其實很少,很多偏遠之地還是第一次遭遇這樣的大雪,舉子們根本無法按時趕到京城。
地方官員們在正月第的一場開年大雪下來之后便提出了延遲春闈大考時間,讓偏遠舉子們能夠有足夠的時間抵達京城的提議。朝廷經過廷議之后同意了這么做。因為按照原計劃春闈當在二月初九開始,但這場大雪讓很多舉子措手不及,肯定會延誤抵京的日期。于是春闈便順延一個月,定于三月初九開始。
從二月中開始,各地的舉子們便紛紛抵達臨安城。偏遠如巴蜀云貴以及瓊州之地的舉子們跋山涉水從千里之外抵達臨安,路上吃的苦頭可想而知。所以京城之中的大街上時常便可見到蓬頭垢面衣衫殘破人,滿眼驚奇的走在臨安的大街上。若不是他們頭戴方巾身背書箱,幾乎要將他們當成是逃難來的百姓了。
大宋雖失去了半壁江山,但是國土面積依舊遼闊,南方又是人口稠密之地,大宋的讀書氛圍又很濃厚,所以舉子們的數量并不少。今科春闈,大宋十六路,三十六府,一百二十五州、三十六軍、兩監所轄共七百余個縣通過解試獲得春闈資格的舉子高達一萬八千余人。這創下了朝廷南遷之后的一個新的記錄。這么多學子在年后涌入京城之中,足以讓百姓們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到今年的春闈大考之上。
另外,對于京城商家而言,這也是一次巨大的商機。別的不說,京城的大小客棧便已然爆滿,一房難求。臨安城的名勝古跡之處也是人滿為患。西湖上經營舴艋舟和烏篷船載客觀光生意的船家也是天天忙得沒有空閑,客人一波接著一波。而往年二月份其實還算是淡季,畢竟春寒料峭,畢竟煙柳未綠,并非西湖風景絕佳之時。但是舉子們遠道而來,哪管什么季節,慕名已久,今日抵達京城,豈能不去逛逛西湖,走一走他們心中的偶像蘇東坡建造的蘇公堤等等去處。畢竟說句難聽的話,除非能考中科舉,否則誰知道這一生還有沒有機會來臨安一游。
除了這些去處,臨安城的青樓生意也好的不行。臨安是花界魁首之地,但凡有些財力又自命風流的舉子們怎么可能不去逛一逛。而很多青樓女子早已期待這個時刻,倒不是從這些學子們身上賺多少銀子,而是她們希望能夠借此找到一個潛力股,將來能帶著自己脫離苦海。這是一個物色未來依靠的最好機會,眼下看起來他們只是一群什么也不是的青澀舉子,但春闈一過,他們當中便有人一飛沖天,鯉魚跳龍門,從此成為人上人。為此,很多青樓女子不惜下血本,拿出自己辛苦攢下的積蓄去討好那些她們感覺有希望的高中的舉子們,倒是讓一些徒有其表巧舌如簧的舉子大占了不少便宜。
當然,大多數舉子除了去西湖逛一逛,去城中的名勝之處瞧一瞧之外便只能悶在客棧里讀書。因為隨著春闈大考之日的臨近,每個人的壓力也越來越大。這一次大考可跟秋闈比不得。不是說秋闈不重要,而是秋闈應考的學子良莠不齊,錄取的名額也多,相對而言壓力不算太大。但春闈大考可完全不同,一則考中之后便將飛黃騰達鯉魚跳龍門,無論授官不授官,那都是朝廷的人了。中了便衣食無憂,前程可期。不中便打回原形,什么也不是。二則,壓力在于,春闈大考的參與者都是強手,都是從解試之中脫穎而出的人,基本上都是有真才實學之人。解試就像一張大網,篩選掉了七八萬臭魚爛蝦之后,現在在網里的都是大魚,都在蹦跶著要跳出網來。而真正能修的正果的人畢竟是少數,一萬八千舉子朝廷今科只取七百九十三人,數量看似不少,但其實是不到二十取一的比例,其競爭之激烈可見一斑。
家世淵博,家底殷實之家的子弟倒是沒什么,畢竟還有退路。那些十幾年寒窗苦讀,如今除了科舉這條路之外什么路都沒有的貧寒子弟深知春闈對自己重要性,他們豈敢有半點掉以輕心。
方子安在春闈大考之前的十余日也是狠狠的抱了一回佛腳。他其實心里也壓力頗大,雖然看起來信心滿滿嘻嘻哈哈,但方子安從秋闈時便心里明白,科舉這件事其實不在自己的掌控范圍之內,他所能做的其實很有限。方子安知道自己的優勢和劣勢同樣大,所以,這次春闈只能說盡全力而為之,其余的交給老天爺。方子安甚至心里升起這樣的念頭來:既然老天爺安排自己穿越了,總不至于連個官都不給當吧。但方子安很快便為自己這種荒唐幼稚的想法而感到羞愧,一直以來他還從未有過自暴自棄的想法,他的人生字典可沒有放棄這一說。
三月初七,方子安依舊按照流程去禮部領取號牌。這些事情方子安已經駕輕就熟了。之后回來開始打點準備。這次春闈大考依舊是三天連考,三月初九到三月十二三天三夜,之后便塵埃落定。這一回方子安學了乖,一想到貢院號舍里的情形,方子安頭皮都有些發麻。這次他帶了更多能讓這三天過的舒服的東西,比如他便讓春妮準備了香片,進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在里邊點上香片,他可不想在潮濕的散發著霉味的號舍忍受三天的煎熬了。
三月初八上午,方子安和錢康以及月初來到京城住在錢康宅子里的趙長林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飯,之后便各道好運,散去準備下午去貢院入號舍事宜。休息了一會,未時初方子安起身沐浴更衣,打理準備的時候,老黃前來稟報說門前有個年輕姑娘來求見。
方子安有些納悶,這時候回事哪個女子來見自己?肯定不是秦惜卿了,秦惜卿可無需通報。見春妮狐疑的盯著自己,方子安當即擺手道:“去告訴那人,我現在沒空見人,打發她走。”
老黃道:“她說她姓史。”
方子安一愣,知道來的是誰了。春妮輕聲道:“莫非是史家小姐么?”
方子安道:“你知道她?”
春妮道:“我們成親時人家不是送了貴重禮物來的么?我怎不知?史大人家的小姐是不是?你去見見她吧,興許有什么事。”
方子安笑道:“我跟她可沒什么瓜葛,你可莫要多想。”
春妮笑道:“我什么也沒說啊,你這算是不打自招么?隨便你,你想見便見,不想見便不見,我不說話了成么?”
方子安想了想道:“還是見一見吧,總得有些禮貌。你把包裹打包,讓人往車上搬,我去見見便來。”
春妮點頭答應了,自顧忙活,方子安整整衣衫快步往前廳而來。來到門口,果然見史凝月帶著一名婢女陪同站在門口,見到她的第一眼,方子安的心里便咯噔了一下,因為史凝月樣貌大變,幾個月沒見,整個人瘦了一圈,本就瘦削的身子更顯得弱不禁風了。
“凝月小姐,你怎么來了?快進來坐。”方子安忙拱手行禮道。
史凝月見到方子安之后,眼中露出了神采,忙還禮道:“見過方公子,凝月便不進去了,你應該要去貢院準備春闈入場了吧,我來的其實不是時候,便不耽擱你的時間了。我只是知道你要大考了,今日出門恰好路過這里,所以臨時想來見見你,給你加個油打個氣。其他也沒什么。我們也很久沒見面了。”
方子安拱手道:“多謝小姐。對了,多謝你送的厚禮,春妮很喜歡。不過你的禮物也太貴重了。我確實趕時間,等我大考結束了,我再去府上道謝。確實,我也很久沒去拜見史大人了。春闈一結束,我便去拜見他。煩請轉告令尊一聲,就說我先告罪。”
史凝月微笑道:“好,不過我爹爹是此次科舉的主考之一,春闈結束了他也未必能回家,恐要等放榜之后。十天前爹爹便進貢院之中,鎖院之后再沒回家了。”
方子安訝異道:“原來史大人是這次的主考官,是了,他是國子監博士,確實最有資格。那好,等他空閑了我便去拜訪就是了。”
史凝月點點頭,似乎有什么話欲言又止。方子安道:“凝月小姐還有什么事要說么?”
史凝月笑道:“也沒什么事,就是…若梅姐姐…給我來信了。”
方子安驚愕道:“若梅給你寫信了?她怎樣?安全么?信上說了什么?”
史凝月輕聲道:“等你大考出來,來我家里看信吧。信上的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方子安想了想點頭道:“也好。若梅給你寫信,怎么不給我寫信?可真是奇怪。”
史凝月笑道:“也許給你的信在路上呢。沒別的了,我走了,祝你金榜題名,考個狀元郎。等著喝你的喜酒。”
方子安躬身道:“多謝。”
史凝月微微點頭,轉身走到馬車旁,婢女挑了車簾扶她上車,方子安看她扶著車窗的手纖細清瘦,皮膚白的都能看到手上的青筋,心里很是有些擔心。
“凝月小姐!”方子安叫了道。
“怎么?”史凝月轉過頭笑問道。
方子安吁了口氣,輕聲道:“沒什么,你多保重。多吃些東西,我瞧你氣色不太好。”
史凝月歪著頭看著方子安,眼眶有些發紅,但卻忍住沒有落淚,點頭道:“好,多謝你,我走了。”
史凝月上車離開,方子安站在門口看著馬車離去,心里不知為何覺得堵得慌,悄立半晌才轉身回宅,大聲吩咐道:“都準備好了么?咱們得出發了。貢院門口排隊可要排到天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