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這幾日我一直在考慮如何解決菱兒的問題。我認為,菱兒之所以會對我生出依戀之心,絕非她天生如此。我和她身世相若,所以應該對她的了解要比別人更加的深切些。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她為何會變得如此,我想,我找到了答案。菱兒其實是心中極度缺少安全感,也缺少他人的關愛。她的娘親在她很小的時候便丟下她走了,只能跟著她的爹爹在山野之中生活。后來她爹爹也死在她的眼前,你想想,一個幾歲的女孩兒,如何承受這般打擊?心理上自然也發生一些難以捉摸的變化。你能說,她今日所為,全是她的錯么?她也是個可憐人啊。”
面對目瞪口呆的方子安,秦惜卿輕聲說道。
方子安道:“她娘親不是死了么?怎么又成了拋棄她了?”
秦惜卿柔聲道:“那是我沒有跟你說清楚,她的娘親在她四歲時便離開了家,一去不回。菱兒的爹爹不僅是個獵戶,曾經也是軍中的一名將領名叫沈元良。他曾隸屬淮西軍主帥張浚之下。朝廷決意和談,岳元帥被殺,張浚被奪兵權貶官,一干忠良之臣被陷害,這傷了不少軍中將士的心,沈元良和許多將領都辭了軍職離開了軍隊。沈元良便帶著妻子在山中打獵為生。然而,菱兒的母親是富家小姐出身,當年沈元良在軍中頗為勇武,名氣頗響。自古美人愛英雄,經人撮合之下,便娶了菱兒的母親。但是一旦英雄變成了山野村夫,靠著狩獵砍柴種地為生,那便是另外一幅光景了。”
方子安訝異不已,原來沈菱兒的爹爹不是普通人,難怪自己那日聽到沈菱兒的身世時,訝異連太行山中的獵戶都敢于同金人浴血死戰,這多少有些讓人難以理解。就算大宋百姓有骨氣,不肯受金人奴役,但是普通百姓有這般勇武之氣還是很少見的,畢竟大多數百姓都是膽怯而軟弱的。
大宋勾欄之中有伶人做戲曰:金國有粘罕,我有岳少保;金有柳葉槍,我有鳳凰弓;金有鑿子箭,我有鎖子甲;金國有狼牙棒,我有天靈蓋。那最后一句雖是戲謔之言,但足見百姓對于金人其實是處于一種恐懼而無力抗爭的心態的。這其實也是絕大多數宋朝百姓的心態。
但得知沈菱兒的爹爹原來是軍中將領,跟金人作戰過的武將,那么他的反抗便順理成章了。而沈菱兒的娘原來是沈元良在軍中風光時對他仰慕的富家小姐,后來落得個進山當獵戶的結果,英雄的光環褪去,那種失落怕便是她無法忍受的了。
果然,只聽秦惜卿繼續道:“菱兒的母親受不了這種粗茶淡飯的艱苦的日子,加之沈元良本就是行伍出身,兩人志趣本就不相投。終于在菱兒出生兩年后,菱兒的娘親離開了他們不知所蹤。菱兒那時雖然只有三歲,但是也依稀記得父母經常爭吵的情形。哎,可憐的菱兒,母親走了,爹爹死了,何等的悲慘。我自問身世飄零浮沉,但其實菱兒比我更慘,起碼我八歲之前父母兄長對我疼愛有加,我的記憶力想起他們時都是溫馨。可是她呢,怕是沒有任何的溫馨和甜蜜吧。”
方子安聽到這里,心中也自悱惻唏噓。沈菱兒確實夠慘的,比自己想像的要慘的多。
“菱兒一直是不愿意跟我談及她幼年之事的,去年有一次她喝醉了酒跟才跟我說了實情。她說她其實一點也想念他的爹爹,自從他娘走后,他爹爹經常喝醉酒,酒醉之后便喜怒無常,有時候指著她罵,有時候還狠狠的打她。她唯一的朋友便是家中的一條獵犬。但是有一天她找不到那條獵犬,結果晚上她看到她爹爹跟幾名獵戶在家中吃著狗肉。她的好朋友只剩下了一張皮。她爹爹說,那條狗受了傷,不能跟著打獵了,養著費糧食,索性宰了剝了皮煮了下酒。從那時起,菱兒便恨極了她的爹爹。她說她爹爹被金人打碎了天靈蓋的時候,她心里甚至有些歡喜。她唯一覺得沈元良留給她有用的東西便是從小教了她功夫,讓她能夠在街頭流浪時不受人欺負。能搶到東西吃。除此之外,她對她的爹爹沒有絲毫的思念和感恩。”秦惜卿繼續說道。
方子安感覺頭皮發麻,照秦惜卿所言,那沈元良其實是個混蛋。也許確實有些勇武之氣,但是卻粗鄙不堪,對待自己的女兒都是如此的粗暴,完全是個沒有心的混賬。沈菱兒跟著沈元良這樣的父親在一起生活,怕是每一天每一秒都是煎熬吧。或許她之所以會生出畸形的心理,也許便是跟這沈元良有關,她或許覺得天下男子都跟她的爹爹一樣是個混蛋,所以才會逐漸發展到如今的地步。
“這些事你怎么之前不跟我說呢?前幾日你跟我都沒說實話。”方子安皺眉道。
秦惜卿輕聲道:“子安,不是我不說,而是菱兒居然要殺你,這件事很是嚴重。我豈能容她如此胡作非為?我不希望你誤會我,認為我為菱兒開脫。說了這些又如何?能改變她要殺你的事實么?所以我便簡單的告知你她的來歷過往,并沒有告知你全部。你若怪我,我也不爭辯,是我的不對,我不該對你有所隱瞞。”
方子安道:“那你現在又為何告訴這些呢?難道這便能改變得了她差點殺了我的事實么?”
秦惜卿柔聲道:“子安,這幾天我一直在這件事中煎熬,一方面我對菱兒所為甚為惱怒,她對你下手,便是有一萬個理由也足以讓我饒恕她。但是,另一方面,我心里卻也不能毫無所動,畢竟菱兒跟了我這么多年,我一直將她當做親妹妹一般的看待。就算是要處置她,也該將事情說個清楚。子安,我其實很感激你,你之所以一直沒有要求我處置菱兒,那其實也是顧忌到我的感受的。按照你的脾氣,你是一定會報復的。你那日不也說要給菱兒一個機會么?既然要給她個機會,便該拯救菱兒才是。她現在就像是走在懸崖邊上,也許我們拉一把,她便會回頭。若是我們推一把,她便會墜落深淵之中。她固然該死,可是,若能拯救一個人,不比殺了她更好么?”
方子安沉吟不語,之前他固然是沈菱兒很是惱火。她要殺自己,那自己可對她不能客氣。確實因為顧忌秦惜卿的感受而沒有太過激進。而現在,當聽到沈菱兒更為悲慘的遭遇之后,方子安心中卻也生出了對沈菱兒的惻隱之心。殺人容易,抹去一個人的生命是最容易的事情,但若能拯救一個人的靈魂,那顯然是更好的方式。況且,沈菱兒是個活生生的人,并非是自己不認識的陌生人,跟秦惜卿也關系密切,而起又是個武技高強的有用之人。當真要不顧一切的殺了她么?那似乎也不是自己所希望的方式。
“子安,我知道你不是那種絕情狠厲之人,菱兒雖然做錯了事,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給她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我想請你幫我一起從深淵里將她拉出來。這件事我只能請求你幫我了。說實話,我實不忍草率處置菱兒。”秦惜卿柔聲哀求道。
方子安道:“你的意思我還是沒明白,你說要給我納個妾,莫非你是要我…要我…”
秦惜卿點頭道:“是,我左思右想,認為菱兒是缺少安全感,缺少了人疼愛。她對我其實也并非是那種變態的想法,她只是護著她認為寶貴的東西,她把我視為是她的依靠。她發現我喜歡上了你之后,怕是擔心你會把我從她身邊搶走,所以便對你敵視。所以,解決她這種擔心的唯一辦法便是,讓她明白我不會離開她,我還在她身邊保護她。不僅如此,我和你都會保護她,這樣或許便能緩解她的焦慮。我想了半天,不如你接納了她,這樣她便覺得我們沒有拋棄她了。她缺少了愛,我們給她愛,給她安全感,也許便能讓她回頭,讓她成為一個正常的人。你說呢?”
方子安不知道說什么才好,苦笑道:“惜卿啊惜卿,你的心地太善良了。可是,你也太荒唐了。你怎么會想出這樣的辦法來?這么做有用么?你以為她是小貓小狗么?說怎樣便能怎樣?她恨我入骨,要殺了我,我反倒要以德報怨?反而要納她為妾?且不說這件事是不是荒唐的很,就算按照你說的那么辦,倘若她依然故我呢?我豈不是引狼入室?她若依舊對你騷擾,對我仇視,又當如何?”
秦惜卿怔怔半晌,神色黯然道:“我知道這么做似乎有些不妥,但是我實在想不出其他的兩全其美之策了。我真的想拉她一把,我不想就這么放棄她。子安,你便幫我一回,試一試不成么?菱兒相貌也不丑,你若…”
“住口!”方子安皺眉打斷道:“荒唐!此事斷然不可。你把我當什么人了。”
秦惜卿一楞,臉色發白,站起身來噗通跪在方子安身旁,低聲道:“是惜卿的錯,我不該亂說話。你莫要生氣,我給你賠禮道歉。你若不愿,我自不會勉強你。這件事作罷便是。子安,你千萬莫要生氣。”
方子安嘆了口氣伸手拉起她道:“你這是做什么?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也并非不想照顧你的感受。這樣吧,你跟沈菱兒好好的談一談,打開她的心結。我這里只要她不再對我敵視,不再想著殺我,我可以不計較她對我下手之事。沈菱兒身世確實凄慘,但那并不是我的錯,我可沒有理由去為她做些什么。這件事再也休提了。”
秦惜卿沉默良久,半晌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