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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求存(三)

  清軍巴牙喇營千騎出動,將近東門水閘門時,側翼周遇吉早率馬軍截擊而來。巴牙喇纛章京鰲拜巴圖魯見勢,不再向前,反而稍稍后退。周遇吉帶兵如猛虎下山,豈容他走,擴開馬軍,分數列沖擊,本人更是一騎絕塵,躍馬最前。

  鰲拜巴圖魯早有預謀,白甲巴牙喇邊退邊射箭,不斷勾引,同時分成兩路。眼見明軍追擊近在咫尺,卻從兩路正中殺出上千手執長槍的清軍披甲步軍,正面迎擊明軍。

  清軍步軍原地列陣,分數排。前幾排長槍較長,超過一丈,槍頭為中間起脊的圭首狀,槍柄的頂端豎裝有鐵刃,下部綴有兩顆帶有黑氂的木珠。這樣制式的長槍來源清軍早前山地攻堅部隊,柄上帶有側刃是為了防止敵兵用手奪槍,而槍柄綴上的木珠則是為了預防激戰中槍柄刺入過深,方便拔槍。后幾排兵亦持長槍,形制稍短,稱為虎槍,便于中近距離作戰,頂端系有兩段一寸長的鹿角,也是為了防止突刺太深。999小說m.999xs

  槍陣豎立,槍刃反射出的寒光在雨中顯得極是冷冷森森。周遇吉所部馬軍同樣訓練有素,隨機應變,幾聲竹哨響,從周遇吉開始,各自勒馬兜轉,準備返回緩坡,尋找更好的沖鋒時機。但清軍顯然不打算給予周遇吉從容離去的機會,但聽陣中號起,數排清軍長槍手拉開行伍間距,隨即從空隙中穿出上千名輕甲短梢弓手,仍在行走之際便開始拉弓勁射。令旗一指,箭矢密密齊發,如有引導,全往最前列的周遇吉一人而去。周遇吉猝不及防,當即連人帶馬被射翻在地。

  八旗軍早年作戰,似努爾哈赤、代善等早期主力將帥經常披堅執銳沖在第一線。努爾哈赤數次在戰陣上遭遇險情,尤其在萬歷十二年甕郭洛城攻城戰中,他頭、頸皆中箭,幾乎當場斃命。事后心有余悸,告誡子孫切莫在亂陣上隨意沖鋒。然而帶頭沖鋒陷陣是八旗權貴刻在骨子里的傳統,哪怕是下達了軍法,亦難以更改。后來無論黃臺吉、多爾袞等當權者以及親王、貝勒,身先士卒幾成慣例,仆從亦樂得隨主子上陣殺敵爭取功勞,從無退縮。

  雖說如此,但吸取了經驗教訓的八旗軍反過來用斬首行動擊破敵軍屢試不爽。只看薩爾滸之戰,曾經鎮守陜西與蒙古部落作戰百余次的猛將杜松在吉林崖戰場被八旗軍于火光中認出,八旗軍遂萬箭爭射,將其陣殺。劉綎亦陷重圍,為八旗神射手射傷,后又有八旗勇士圍攻,以大刀圍砍,削去其半邊面頰,劉綎猶左右沖突,最后力竭身亡。八旗軍嘗得甜頭,往后習慣在面敵五步能突然彎弓勁射,專攻敵人面部與肋部,以求最大效率的殺傷,此前在柴溝堡外陣亡的閔一麒即受此害。

  當下周遇吉雖遭到齊射,戰馬斃命,但賴得甲厚,且面部沒有創傷,故而只受了點皮肉傷,無礙性命。他從箭雨中站起,周身如披猬毛,后續明軍馬軍急忙上來搶救。清軍趁機將槍陣前壓,弓手亦飛射連連,明軍馬軍多有死傷,但憑精良的盔甲硬扛而已。

  周遇吉連跑帶蹦,剛騎上戰馬,清軍槍陣兩翼,鰲拜巴圖魯千騎重新返身包抄殺來,明軍馬軍遭到數層圍攻,抵擋不住。幾聲金鉦急響,周遇吉帶領馬軍匆忙后撤,清軍一路追襲,明軍死傷枕藉,遺尸數百。

  鰲拜巴圖魯帶兵殺至東城水閘門下,自率巴牙喇兵在后排壓陣,既為后備,也防備潰散的明軍馬軍卷土重來,清軍步軍則開始全力以赴挖掘閘門,千方百計放盡壕溝中的水。

  守城明軍的主力都布置在正門,東閘門防御偏弱,城上守軍雖銃炮射擊不絕,但并不能給清軍挖掘閘門的進度造成阻礙。過不多時,城門外正面戰場金鼓擂動,清軍長吼氣勢喧天,竟是三道壕溝里的兩道已被填平。

  “再讓東閘門繼續放水,最后的壕溝也保不住!”韓袞一拳砸在城垛上。眼下城外明軍賴以為掩護的只剩兩道壕溝,張先壁與呂越的馬步軍正布陣在這兩道壕溝中間。清軍的執行力與耐戰力大大超乎了韓袞的預估,哪怕正面趙營火炮將地皮都掀去了幾層,清軍仍然躍躍欲試,頑強前進,似乎永不潰敗。

  指揮城門守軍的白旺對韓袞道:“東閘門水放得太快,張、呂兩部面前的壕溝定然免不了被填平,只能以陣型阻攔。貼近城門最內側的壕溝還有機會保住。”

  韓袞即刻下令道:“調馬光春部,與周遇吉部合力奪回東閘門!”馬光春部此前一直在城門正面清軍本陣外圍游弋,尋找戰機,但清軍防范極嚴密,根本無懈可擊。

  軍令傳下去后,城門正面戰場,因著東閘門放水的緣故,左、中、右三路填壕清軍將外圍三道壕溝盡數填平。正黃旗、鑲紅旗兩陣鐵頂朱髦軍旗招搖,前后清軍涌動重整,會聚成前、中、后三部隊列,開始對張先壁與呂越兩部發動進攻。

  “繼續發炮!”

  白旺在城頭來來回回不知奔跑了多少趟,守在城門外的這支明軍是城門最后的庇護,他手下千人沒有出城戰斗,為的就是利用城頭的干燥與高度,利用鳥銃、紅夷大炮等火器,為城外明軍提供火力支援。

  當其時,喊殺盈野,清軍健銳步軍各持順刀、短斧搶先殺進明軍陣內,后續清軍持鐮刀、短矛、鉤鞭等中長兵器接踵而至,最后還有手握鐵鐓朱漆朱氂虎牙槍的長槍手見隙沖鋒,并配合短兵清軍利用槍側長一寸七分的倒鉤,拖拽明軍,以攪亂陣型。

  韓袞全神貫注觀察著四面開戰的城郊,心跳猛烈。棋逢對手,勝負難言。

  大同府城東南九十里,許家莊堡。

  姜瓖麾下兵馬數萬,分別駐扎在大同府各處。其主力三萬人則以府城至許家莊堡一帶為核心設營駐防。侯大貴兵發宣府后,他為利于應變,也將本營從府城挪到了更靠近宣府的許家莊堡外營地。

  許家莊堡地勢平曠,戰馬奔馳原野,難望邊際。楊招鳳帶著五十騎策馬飛馳,前方圍繞堡城建立的連綿軍營已經隱隱可見。天隨平野闊,目的地在即,他抬頭看天,天色朦朧,才及拂曉。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來到轅門前,守門兵士挺槍阻攔。

  楊招鳳將腰牌扔給他,朗聲道:“奉大明宜君伯軍令,尋姜將軍說話。”

  “這個時辰,姜將軍未起,可先去別帳等候。”守門兵士看腰牌形制,知楊招鳳身份不假,交還腰牌后如是說道,“貴部的數十健兒,也不得進去,此乃軍令。”

  “好。”楊招鳳點點頭,朝后邊招招手,身后五十騎嘩啦啦同時下馬,在營外等候。

  有軍官引楊招鳳入營,楊招鳳牽馬跟隨,路上問那軍官道:“姜將軍何在?”

  “你看最為高聳的銀邊大纛,便是姜將軍中軍大帳所在。”那軍官不疑有他,如實回答,“按習慣,姜將軍還得休息一個多時辰,還望兄弟稍等。”

  楊招鳳點點頭,忽而翻身上馬道:“軍事緊急,等不了那么長時間了。”說罷,也不等那軍官說話,一夾馬腹,瞬間如離弦箭也似折向銀邊大纛方位狂奔。

  戰馬在層疊錯落的營帳內奔馳,身后追喊聲漸漸大作,楊招鳳獨騎在前,無數兵士從四面八方奔出追趕攔截。

  “攔住他!”

  不遠處幾名兵士在營帳間扯起絆馬索,楊招鳳覷得親切,提前緊身猛提轡頭。只聽長嘶一起,戰馬如通人性,高高飛躍絆馬索,矯健勝似游龍。

  有兵士要拿弓弩射擊,但被氣喘吁吁趕來的軍官阻止,道:“是自家人,不守規矩,拿下便了,不要傷了性命。”姜瓖雖未受弘光朝廷正式冊封,但早樹明旗、自認明臣,所部兵馬故此皆認為自己就是明軍。

  然而,隨著楊招鳳越加接近中軍處的銀邊大纛,兵士們迅速警覺起來。

  “這小子圖謀不軌!”

  “速速截住他!”

  “無論生死,別讓他沖犯大帳!”

  楊招鳳心無旁騖,耳邊風聲如嘯、細雨如刀,在伏鞍疾馳中往后一看,但見蒼藍天際之下、無數營帳之間,已有成千上萬的兵馬從各個角落會聚呼喊著追擊自己,仿佛洪水涌動,大浪逐人,不止不休。

  轉過兩個崗哨,幾步外有鹿角拒馬布列,它們后頭,便是高高聳立的銀邊大纛以及姜瓖的中軍大帳。

  守帳親兵一擁而上,來牽韁繩,楊招鳳大吼道:“我乃朝廷使者,誰敢攔我!”

  親兵聞聽,皆是一愣,楊招鳳由是抖擻著爭奪他們的圍困,從人群中硬生生撞出條縫。

  “好馬兒,再幫我這一次!”

  楊招鳳置背后震耳欲聾的喊殺如若無物,暗暗撫摸著戰馬的鬃毛默念。咫尺便是中軍大帳,但見戰馬四蹄騰動,義無反顧地迎向尖銳的鹿角,在一瞬間猛然縱躍,高飛丈余,直沖中軍大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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