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方叔與秦檜都是丞相,但是兩人還是有些不同。
謝方叔是進士,秦檜是狀元。
謝方叔書法尚可,秦檜是書法大家。
謝方叔當丞相才不久,秦檜在位十九年,創造了大宋歷史之最。
秦檜不但十九年丞相,而且還加九錫,死后封王。
丞相做到他這個地步,也只有三國曹操了。
可以說謝方叔在秦檜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是這個文人之中翹楚,這個丞相之中的翹楚,現在竟然落得身敗名裂、遺臭萬年、臭不可聞的地步。
謝方叔在心有戚嫣之余,更多是怒火。
爾等都是文人,文人為何與文人自己過不去。
但是讓他更生氣的是,太學生竟然要給那個粗鄙武夫捧臭腳。
竟然成立了鄂王廟修建維持會,號召臨安及大宋子民捐款捐物,要給那個粗鄙武夫修廟。
什么人才有資格修廟,那一定封圣之人才能修廟。
例如圣王孔子有孔廟,亞圣孟子也有文廟。
武圣倒是有關云長修廟,可是關云長乃是皇帝的結拜兄弟,你岳飛算什么人?
地位還沒有老夫高,竟然還想修廟。
想到這里,他呸一聲,吐出一口口水。
雖然太學生理由是他精忠報國,文武雙全,打得金國兵馬望風而逃。
他精忠報國怎么了,沒有功名,還不是粗鄙武夫一個。
在大宋,武將不管如何勞苦功高,也要受到文人節制。
爾等這些學子,真的不識人心險惡,把這個粗鄙武夫捧得如此之高。
爾等把粗鄙武夫捧上天,就是把吾等文人踩在地下。
徐清叟此時找到謝方叔,他本來臉色蒼老,此時更加顯得蒼老,不知不覺已經有了一個老人斑。
徐清叟痛苦不堪,來到謝方叔廳堂,氣急敗壞說道:“德方,現在這些太學生怎么了,竟然要給那個粗鄙武夫修立廟,讓吾等文人臉面放在哪里?”
謝方叔正在思考,還沒有來得及回答。
“德方,大宋是以文御武,如果讓一個粗鄙武夫就如此堂而皇之立廟,難道要變成以武御文不成?”徐清叟搖搖頭,在以武御文四個字著重強調一番。
謝方叔放下手里的《大宋中華報》,淡淡看了徐清叟一眼:“直翁,此事老夫已經知道,老夫自有分寸。”
聽到謝方叔已經有了主意,徐清叟點點頭,回到自己廳堂。
次日,《大宋理報》刊登了謝忠的文章。
謝忠在文章里面指出,歐陽醉翁、范文正、東坡居士、辛稼軒都沒有立廟,岳武穆沒有功名,區區一個粗鄙武夫,竟然要立廟,這是哪門子道理?
雖然謝方叔不以本人署名,借用幕僚謝忠之名,但是幾乎所有之人知道謝忠就是謝方叔。
幾乎所有文人士氣大振,丞相謝方叔親自出馬,就看看太學生如何應對。
《大宋中華報》自然也不甘示弱,滿天星這個太學生記者立馬反駁。
鄂王是粗鄙武夫?他的的《滿江紅》謝相公不知能否寫得出,他的書法《還我山河》謝相公能否寫出?
鄂王打敗不可一世的金國最強大的武將,收回中原疆域。謝相公可曾打敗了一個胡人,可曾收回一寸土地?
知道謝忠乃是謝方叔的幕僚,此文其實乃是謝方叔所寫,滿天星干脆就直接面對謝方叔。
謝方叔看了此文,只覺得自己臉皮被剝了一層又一層。
他是進士不假,但是他詩詞也沒有什么出彩之外,他的書法也只能說過得去。
現在滿天星把進士這一張皮剝下之后,他還有哪里比鄂王強?
看到滿天星比他與岳武穆比較,他感到自己臉上火辣辣的。
靜遠茶樓。
張三與李四一邊喝茶,一邊看《大宋中華報》與《大宋理報》。
張三搖搖頭:“謝相公自命為文人之中的翹楚,沒有料到現在與鄂王比較起來,除了中了進士之外,詩詞及書法竟然不如鄂王也。”
“鄂王文武雙全,雖然沒有進士功名,但是文才遠遠勝過謝相公這個文人。”李四仔細看了看鄂王的《滿江紅》及《還我山河》的書法,一臉的敬佩。但是《大宋理報》并沒有沉靜下來,繼續刊登謝忠的文章。
武圣就只有關云長立廟,還沒有哪個武將立廟。
關云長忠心耿耿,剛烈勇猛,為漢家江山拋頭顱灑熱血。
關云長不但是皇帝劉備的結拜兄弟,還被微宗真君,才有資格立廟。
岳鵬舉雖然死后追封為鄂王,但是他并沒有戰場在沙場之上,還把大宋兵馬稱謂岳家軍,顯然包藏禍心。
滿天星立即發表文章反駁,鄂王的母親在他背上刺字,要求“盡忠報國”,他的目標直搗黃龍府,迎接兩帝。
鄂王的兵馬之所以被稱為岳家軍,乃是這是這個兵馬的主官。
不但岳飛如此,就是韓世忠等也如此。
稱為岳家軍包藏禍心,這是哪門子道理。
鄂王如此決心,如此刺字,怎么還不對大宋忠心耿耿?
雙方的口水戰,賺足臨安人氏的眼球,讓近期兩家報紙銷量大漲。
而滿天星這個書呆子記者名氣頓時大漲,成為士人及仕女之中能夠與丞相抗衡的風云人物。
甚至已經有人在打滿天星這個舉子的主意,決心把自己女兒嫁給他。
這里就包括一個閑職在家的員外程肆,他讓管家找到滿天星。
程肆雖然已經沒有在官場,但是人脈還在。
他之所以不在官場,還有一種原因,就是他在經商。
大宋官員表面上沒有經商,但是一般不會親自出面經商,都有自己的路子,自己的合伙人。
程肆祖上一直經商,雖然通過科舉考上官場,沒有料到在官場上得罪一個影響他前途的上司。
多年他沒有得到晉升,干脆辭職掛著一個虛職經商。
他接過父親的生意之后,加上官場的人脈,生意反而比父親做得更大。
他雖然已經沒有在官場,但是他還是關注官場。
他具有敏銳的官場眼光,看到滿天星竟然敢與丞相打文字擂臺,必須大有前景,決心拿下。
但是滿天星一臉慚愧,不好意思對著程肆說道:“稟告程員外,小子不是文章寫得好,而是得到小圣人指點。”
“什么?汝一個小小文人,竟然還得到小圣人指點,那些更應該有前程。把汝大人叫來,商議商議一下。”程肆聽說雖然文章不是他本人所寫,遺憾之余,反而更加高興。
滿天星不禁目瞪口呆,他沒有料到自己說實話,對方依然相中了他。
滿天星哪里知道,他能夠得到趙平常識,前途更是一片光明。
畢竟鄂王廟之事,趙平不能直接出面,如果直接出面,就有干涉朝政之嫌疑。
而滿天星乃是《大宋中華報》的記者,又是太學生,還是舉人,身份極為符合。
當然還有一個關鍵因素,滿天星不但一腔熱血,而且極為佩服文武雙全名動天下的小圣人。
雖然口水戰打得厲害,但是還是要看效果。
如果百姓及士人不支持,朝廷肯定不會拔款,鄂王廟自然就不能修建起來。
滿天星在《大宋中華報》宣布,太學生已經籌集五萬多貫銅錢,準備擇日修建鄂王廟。
什么是民意,這五萬貫銅錢就是民意,代表大宋子民對于鄂王認可。
“德方,千萬不能讓太學生修建鄂王廟,只要修建起來,這些粗鄙武夫就會騎在吾等文人頭上作威作福。”見到太學生口水仗占了上風,徐清叟又給謝方叔出主意,要求阻止太學生修建鄂王廟。
謝方叔冷冷一笑:“雖然這些銅錢代表所謂民意,但是老夫相信,這些銅錢大部分都是趙家莊出的。”
“這個老朽也知道,臨安不少人也知道,但是他們修建鄂王廟的錢已經差不多,就等著修建了。”看到謝方叔還在這個方面計較,徐清叟急了,立即把后果說出,“鄂王廟修建起來,大宋已經是那些粗鄙武夫的天下了。”
謝方叔臉色也不好看,點點頭:“老夫已經給臨安府尹打了招呼,要求他制止太學生修廟。”
“如此甚好,臨安府尹是如何表態的?”徐清叟稍為安心,但是萬一府尹支持呢?
謝方叔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他也是文人,自然知道怎么做?”
“德方,如此老朽放心了。”徐清叟落下心里一塊石頭,隨后離開。
臨安衙門。
府尹尹久今年快五十了,在府尹這個位置已經有了一年多的時間。
但是他看著案幾上面的《大宋中華報》與《大宋理報》,愁眉不展。
幕僚尹福恭恭敬敬站在旁邊,拱手一禮問道:“官人,可是擔心鄂王廟之事?”
“正是,子幸可有何良策?”尹久點點頭,略為拱手示意,隨即嘆了口氣:“現在相公把老夫放在火上烤,老夫不知如何是好?”
他是府尹,尹福只是幕僚,能夠回禮已經不錯。
替主子分憂乃是幕僚份內之事,否則幕僚可以不用干了。
尹福想了想,又是拱手一禮:“官人現在面臨三難,官家肯定暗中在看官人如何處置?謝相公又想假官人之手對付太學生,而太學生已經幾次趕走發臨安府尹,士氣正旺。”
“知吾者,莫過于子幸。計將安出?”聽到尹福分析如此祥祥細細,尹久拱手一禮問道。
“太學生本是文人,這次竟然幫助武將立廟,顯然與以前不一樣,此事非常棘手。官人作為一個文人,如果不發聲,必做要受到天下文人的嘲笑。但是官人如果要行動,又要與太學生發生正面沖突。在下認為,官人應該有所為,有所不為。”尹福想了想,說出自己想法。
只是此話顯得有些莫測高深,什么是有所為,有所不為?
“此話有理。”尹久把目光向報紙投向尹福,“什么叫做有所為,有所不為?”
“有所為,就是既然此事要修建廟宇,而且還是鄂王名號。官人可以在這個方面做文章,要求必做要經過工房審核,才能同意修建。工房卡他一二,也就是在工期上做一些手腳。有所不為,就是不要直面與太學生直接沖突。”尹福想了想,小心翼翼說道。
尹久聽了此話,端起茶杯,一邊喝茶,一邊陷入沉思之中。
尹福站在一邊,打量著尹久。
他其實是忐忑不安的,畢竟他是一個幕僚,如果不出一個主意,怎么能夠對得起幕僚這個身份。
尹久又想了想,搖搖頭:“不妥,不妥,此次鄂王廟修建,官府沒有出一文錢,想讓工房插手,沒有理由。”
“官人,工房在修建有經驗,正是最好的理由。還有,修廟必然涉及防火吧,這個又是一個理由吧。”尹福想了想,又是一個主意。
尹久從椅子上面站了起來,圍著案幾轉了幾圈,不停度著方步。
府尹沒有坐下,尹福自然不敢坐下,眼睛跟著尹久不停轉動。
他最后停止腳步,點點頭:“這個就讓推官梅子防帶著工房看看吧。”
聽到府尹采用自己的建議,尹福終于松了口氣。
他松了口氣,但是推官梅守茶不思,覺不睡。
梅守剛剛過不惑之年,能夠在臨安做一個推官,已經不易。
但是臨安乃是天子腳下,如他這種從六品的推官到處都是,因此他一直小心翼翼處事辦事,否則自己被發配三千里都不知道。
夫人梅徐氏看著他睡不著覺,用手臂支了他一下,急忙問道:“官人,又碰到什么難事?”
梅徐氏也是書香門戶,見識不凡。
聽到梅徐氏問起此事,梅守只好把鄂王之事向夫人說了。
“官人,請問你對鄂王如何看待?”要處好此事,官人對鄂王此人相當關鍵。
梅守對著棲霞嶺恭恭敬敬一禮:“鄂王雖然沒有功名,但是文武雙全,如果不是秦檜迫害,金國早已不在。”
“官人,這個可是你的實話?”梅徐氏目不轉睛地望著梅守,希望能夠從眼里得到答案。
梅守點點頭:“官人怎么會欺騙夫人呢?只是為夫又是文人,此次涉及了文武相爭,讓為夫被架在火上烘烤,這個滋味實在難受。”
梅守臉色開始是尊重,隨后是凝重,最后變得有些茫然,顯然不知怎么辦才好。
“官人,這次鄂王廟之爭,顯然涉及了小圣人與當朝兩個相公之間相斗,只是官人萬萬沒有料到,竟然被席卷進來了。”梅徐氏噗嗤一笑,一語中的。
梅守點點頭,臉色依然一片茫然。
他摟住夫人,撫摸她滑膩的后背,點點頭,嘆了口氣:“此事,確實讓為夫左右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