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的道理都是用嘴巴說出來,耳朵來聽的。
有沒有人肯聽,能不能站得住卻要看拳頭夠不夠硬。或者說看實力夠不夠。
拳頭硬是硬實力,腰包鼓是軟實力,能人所不能者同樣也是實力。
張瀟只用一句話就打動了葉玄。超腦實驗輸入的那些閱歷見識就是他的實力。
“先不必帶回書院秘獄,在老院長動身去九海歸墟前,準你們闔家團圓些日子。”
葉玄語氣淡然做出了最后決定。這次甚至沒有征詢二謝的意見。
聽上去似乎沒多大優待,但其實只要知根知底的人都曉得蒼穹秘獄是個什么樣的所在。
白凌霄聽了頓時又驚又喜,天知道被關入蒼穹秘獄后會發生什么事,只知道那鬼地方被成為東陸第一絕境,進去過的人從未有活著回到家的。白宗元如果被帶到那里,指不定會遭遇什么糟糕的事情。就算最后被放出來送進九海歸墟的神魔戰場,也可能已經不是現在的白宗元了。
二謝雖然沒聽到張瀟的陰神傳聲內容,但卻能覺察到張瀟與葉玄有過兩句密語交談。他們深知葉玄是典型的學院派作風,對學術執著近乎癡狂,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二人都是城府深邃老謀深算之輩,即便心有不滿也不會當面表露。
楚王無忌對這個結果十分不滿,不在于白宗元沒有被當場帶走,而在乎葉玄對張瀟態度的轉變。
內心深處,他早就對這些號稱人族命運之路的引路人十分反感了。
想當神,你就老老實實坐在廟里承受香火供奉,號稱不問人間世俗紛爭,實際上卻時不時的跳出來管東管西。
你管也就罷了,還他么這么隨心所欲。前面的屁剛放出來,味道還沒散盡呢,后面就補了一唑稀屎。不想吃還不成。
他面沉似水,冷然問道:“葉院長這么做決策不覺得過于隨意了嗎?”
葉玄居然沒有否認,點點頭道:“楚王言之有理,這決策的確是隨意了些。”頓住反問:“怎么?你不服?”
陳無忌不說話了,他低下頭,陰鷙的目光盯著那一身紅袍。他是梟雄,當然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有實力才有資格說話,面對葉玄這心思如海,經常不按常理出牌的怪物,道理再大也是白費。
楚王其實并不是很服氣這個蒼穹新院長。以楚國的底蘊實力,就算不如蒼穹,卻也不至于讓他堂堂楚王如此唯唯諾諾于葉玄面前。他只是不想葉玄倒向漢王那邊。
這被稱作是孤高之紅的怪物身上沒有半點老院長那種沉穩雍容胸懷天下的氣度,言語尖酸刻薄,行事任邪詭秘,讓人捉摸不透。與前任謝龍煌比起來,葉玄最大的區別是他從來不搞平衡,上任以來對世俗權力圈兩大陣營的首腦沒有任何拉攏安撫的舉動。對葉輝他是赤裸裸的憎惡,對陳無忌則更多是嫌棄。
老院長是胡蘿卜加大棒,牢牢控制著局面,維系東陸平衡和平局勢。而這位新院長則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面貌,他一方面重用與葉輝不共戴天的葉王孫,支持楚王無忌入長安與葉輝打擂臺,逼得葉輝自亂陣腳。另一方面卻又幾次一票否決了東盟對葉輝的彈劾,擺明了是給葉輝翻盤的機會。
自從神圣東盟建立,平靜了數十載如一潭死水的東陸,在葉玄接手蒼穹院長位置后開始泛起波瀾。
陳無忌一方面喜歡這種能夠給自己帶來機會的變化,另一方面又擔心這機會的背后藏著他無法掙脫的陷阱。所以盡管他為葉玄辦過事,卻總是時刻保持警惕,隨時做好脫離葉玄掌控的準備。
這是個危險的游戲。
但他有必須進行下去的理由。在他的身上背負了太多人的期望。
他始終不能忘記兩年前離開永安城時的情景,那個拼死阻擋自己的發小知交,那白發蒼蒼卻還想追隨自己縱橫天下的老將軍,那場大雨,那城頭飛揚起的劍氣,還有這個懷揣報仇之心跟隨自己來到長安的仇人之女。
他是梟雄霸主,也是男人。
與其他男人一樣擁有最純粹的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情感需要。
一想到女人,他心中憤懣便趨向平靜,低頭,沉聲,緩緩說道:“陳某不敢不服,全憑葉院長做主。”
“只是不敢?”葉玄定定的看著他,有點咄咄逼人的問道:“如果你現在晉入神圣巔峰領域是不是就敢了?”
陳無忌抬頭看著葉玄,面色數變,但終于只是微微聳肩,道:“話全讓您一個人說了,陳某無話可說。”
葉玄嘿嘿一笑,道:“楚王陛下是不是覺得我在故意給你難堪?”擺手示意陳無忌不必回答,接著又道:“你這么想就對了,當你覺得難堪的時候不妨想一想因為今天這一戰遭殃的長安百姓,我不追究你的責任不等于你就是無辜的。”
這是屬于異人的時代。凡人和異人之間壁壘森嚴,彼此享受的權利有著天壤之別。區別之大,宛如兩個物種。甚至在很多老派異人家族的認知中,凡人根本連人都不算,而是猴子的后代。而異人則是上古神族的后裔。
所以,通常情況下就算是異人之間的戰斗給凡人造成極大損害,也很少會因此特別嚴厲的懲處異人。長安城算是比較特例的地方。那也只是因為這里的百姓曾在無數次戰爭中給予異人們支援。
在異人的圈子里,很少有人會認為凡人配得上擁有跟異人一樣的生存權。這是個約定俗成的認知,雖然從未訴諸文字形成規矩,但卻被幾乎所有異人們所認同遵從。
葉玄的言外之音,顯然是在指責陳無忌濫殺無辜。為一群螻蟻一般的凡人,指責當代土圣。這世上除了葉玄,大概沒有第二個人敢當眾發表這樣的看法了。尤其是當著異人至上主義的老院長謝龍煌的面。
陳無忌道:“葉院長悲天憫人,陳某十分欽佩。”
這句話聽上去平平無奇,不過一句普通恭維之語,但其實說的十分陰險。誰都知道老院長謝龍煌是堅定不移的異人至上論支持者。他故意給葉玄扣上一頂同情凡人的帽子,除了調撥二者關系外,還有提醒老院長所托非人的意思。
“嘿嘿。”葉玄笑了笑,忽然電光一閃,一道冷電抽出,下一瞬,全身元素化的陳無忌被抽的狼狽翻滾出數十丈外。他猛然暴起,手中多了一柄結晶石錘,以最快速度回到葉玄面前。紅衣男不動聲色的收起隨身神器,老神在在道:“耍嘴皮子沒意思,按照異人的規矩,強者為尊,你若不服氣,那就試煉場里見。”
陳無忌怒目相視,作為擁有四大望族的荊楚大地上的王者,他身上底牌很多,真到了搏命時刻,并非沒有一戰之力。但此時此地,勢單力孤,貿然與葉玄決裂,勝算微乎其微,除非能得到其他神圣領域強者的支持。
于是陳無忌轉而看向一旁的老院長。
謝龍煌的目光卻瞥向別處,倒是一旁的謝安說了一句:“葉院長所言極是,有多大拳頭就有多大話語權,這是亙古不破的真理,不服氣沒用。”說完這句話,他卻看了張瀟一眼。
就在不久前,張瀟的拳將曹修道狠狠錘了一頓。無論這當中隱藏了多少技巧和謀略,有一個事實是來不得半點虛頭的。就是瀟哥的拳力已經具備撼動神圣巔峰領域身軀的資格。
“不如今天之事就到此為止?”老院長用征詢的口吻對葉玄說道。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看陳無忌一眼,但卻實實在在為陳無忌解了圍。
紅衣男含笑點頭,道:“全憑您做主。”轉頭對張瀟說道:“今天給你一面子,記著你欠我的,七日后婆娑天奴入我蒼穹講道,代表神國學院與蒼穹當代才俊辯經論道,屆時我要在書院看到你。”
陳無忌沒有話語權,挨了紅衣男一鞭子也無可奈何。只好捏鼻子認了倒霉。白宗元雖然受到懲罰,但卻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只要不被帶進蒼穹秘獄,進入九海歸墟本就是每個圣階異人必須盡的義務,自然要更容易接受。
整件事當中,最讓白凌霄感動和意外的無疑是自家官人。她沒想到張瀟會為了自己做這么多,更沒想到自家男人在這三位大人物面前的面子居然比楚王無忌還大。
陳無忌臨離開前來到白凌霄面前,看一眼她懷中假裝昏迷社死的女子,皺眉遲疑了片刻,終于開口說道:“你有恨她的理由,但她的確很想念你,無論如何,別讓她太難堪,本王明天來接人。”
鐵漢柔情,分外動人。
這一刻,白凌霄竟覺得這個寧愿擰斷自己手指也不愿傷害這女人的楚王無忌或許并非傳說中那般絕情殘暴。
“談不到多恨,不過也說不上有多在意。”白凌霄淡漠道:“你把她帶回去吧,我這里沒有安置她的地方。”
“抱歉。”陳無忌接過女人,環顧四周斷壁殘垣都是自己造成的破壞。
“我們是對頭,你用不著對我說這些。”白凌霄漠然回應。
陳無忌正色道:“這是父輩們之間的恩怨,希望你不要因此記恨她。”
白凌霄道:“我爹已經受到懲罰,你卻還能繼續留在長安爭名逐利,讓我不恨你們,這不是我的性格。”
陳無忌道:“楚地多險山惡水,山野間妖魔橫行,南人的日子不好過,本王和你娘親都有不得已而為之的道理,也許你現在還不能理解,但我相信,遲早有一天你會明白,拋開立場不同,我們絕非狼心狗肺之徒。”
張府門外,硝煙尚未散盡,昏暗的街頭走來一個蓬頭垢面的孩子,臉上還有血跡未干,手里提著一柄菜刀,目光堅定的邁上張府門前的臺階。
大門敞開著,他徑直邁了進去。
前院一片狼藉,厲飛煙正帶著幾個公主府派過來的雜役收拾,一抬頭就看見那孩子提刀走來。連忙上前攔住。
“哎,這怎么來了個孩子啊,小孩兒,你從哪來的,提把刀來要做什么?”
“我要殺人!”小孩兒目光堅定,咬牙切齒道:“或者被你們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