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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深談

  和棋。

  和氣。

  合契。

  謝安一揮手,命人撤下棋盤,將所有人支出這座園子。

  “為什么一定要幫漢王稱帝?”他忽然問道:“現在的東盟架構不好嗎?”

  “因為我別無選擇。”看著謝安臉上一團和氣的笑意,晦暗不明的識海魂相中透出的卻是絲絲寒意,張瀟只覺得遍體生寒,一邊觀察對方的識海魂相變化,一邊斟酌回答道:“首相大人可以理解為天命所歸,也可以說是響應時代的需要。”

  謝安面色不變,識海魂相卻風起云涌,語氣淡然:“泛泛之談沒意義,你可以說的詳細些嗎?”

  “那還要從東西兩陸的競爭說起。”張瀟道:“天下大局您比我更清楚,我就說點我個人理解的東西。”

  謝安微微額首,正襟危坐,道:“老夫洗耳恭聽。”

  “說出我的想法之前,晚輩想先請教首相大人一個問題,九海歸墟的神魔戰場上的表現是否關乎東西兩陸人族福祉?”

  “可以這么說。”謝安道:“九海歸墟的神魔戰場關乎人族生存與發展,風險與好處是并存的,東西兩陸的巔峰強者組成的委員會一共九個席位,哪邊多一些就對哪邊更有利,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包括戰利品分配,地盤劃分,上古遺址,神佑仙府的利益,委員會都有很大決定權。”

  張瀟又問道:“現在委員會里,我們東陸占了幾個席位?”

  “四個,還有一個候補席位。”謝安道:“西陸方面占據五席。”

  “如果東西兩陸之間爆發戰爭,會不會影響到委員會的權利架構?”張瀟又問。

  謝安道:“委員會是屬于全體人族的,對人族內部的紛爭,只要不是關乎到人族存亡,一般不會干涉。”又道:“有人的地方就難免有分歧,戰爭既能帶來毀滅,也能促進競爭和進化。”

  “事實上,我們在和西陸之間的競爭已經處在了下風。”張瀟道:“九個席位,人家占了五個。”

  “西陸方面還有兩個順位排在葉玄前面的候補席位。”謝安道:“九海歸墟的戰場兇險,非圣階實力強者不能參與,所以天下強者到了圣階,便立即會被征召,作為代表人族巔峰的委員會成員更有責任身先士卒,死傷是難免的。”

  “葉院長也只是候補,可想而知這個委員會有多難進入了。”張瀟慨嘆了一句。

謝安道:“葉玄差的是資歷,實際上他在入圣前就已經在神魔戰場立下大功。”又道:“通常委員  會成員的身份是保密的,不過在圣階領域里,也算不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懂我的意思嗎?”

  張瀟點頭道:“晚輩戰勝楚歌邪,勉強算踏入了那道門檻。”

  “也有了相應的責任。”謝安道:“天地間的資源就這么多,必然是有德者居之,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

  張瀟道:“晚輩之所以支持甚至要脅迫漢王稱帝,正是基于身為東陸人族一份子的責任感。”

  “你認為他稱帝有助于東陸人族生存發展大業?”

  “晚輩認為東陸已經到了必須改變的時刻。”張瀟道:“如今的東盟,表面上三足鼎立形成均勢,但其實一潭死水的下邊是暗流涌動消耗不止,本來就落后于西陸,如果這樣的局面繼續下去,只會落后更多,直到徹底被西陸壓制。”

  “危言聳聽了吧。”謝安笑了笑,端起杯子慢條斯理拼了一口茶,道:“是有些問題,但不至于你說的這么嚴重。”

  “如果真如首相大人說的這么輕松,您當日又何必出手相救?”

  “我出手相救?”謝安笑了笑,終于沒有否認,道:“就算是吧,這和你的論點有什么關系?”

  “因為您也想看一看我這條過江龍能給死水一潭的長安帶來什么樣的變化。”張瀟繼續說道:“士族集團的年輕一代貪圖享樂,缺乏憂患意識,已經出現明顯退化跡象,老一代雖然老而彌堅,但畢竟歲月不饒人,九海歸墟的神魔戰場兇險萬端,隨時隨地都可能隕落,圣階強者死一個便少一個。”

  “這二十年,士族集團這邊年輕一代成才的少了。”謝安心有所感,嘆了口氣,道:“凌云五子之后,五年為一批,就沒出過幾個像樣的人才,難得有三兩個不錯的,卻因為不是士族集團出身被西陸和漢庭挖角。”

  “士族集團需要新鮮血液加入進來,激發鯰魚效應。”

  “什么是鯰魚效應?”

  “一潭死水里的一群魚,相互之間沒有威脅,彼此缺乏競爭,生存能力逐漸退化,這時候加入一條兇猛的鯰魚,勢必會刺激死水里的魚兒爭逐逃命甚至戰斗的本能。”張瀟道:“這就是鯰魚效應。”

  “有點意思。”謝安點點頭,道:“說具體些。”

張瀟道:“漢王效法上古制度,開科舉,重用寒門士子,他如果稱帝,短期內固然會動搖士族集團當下的特權地位,但從長期看,卻會刺激士族集團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刻苦用功,保持競爭力,本身士族集團的底蘊和血脈傳承就有極大優勢,即便是  舍棄部分特權,與寒門士子們競爭,也依然有著極大優勢。”

  “據我所知,你在北國重用了很多凡人,打壓了一些小的異人世家?”謝安忽然插了一句。

  “打壓談不上,只是逼著他們離開安逸的舒適圈,逼著他們跟凡人享有同等權利,參與到競爭中而已。”張瀟道:“他們當中有一部分人享受慣了,接受不了這種變化,所以做了些橫行不法的勾當。”

  “比如林氏?”謝安問道。

  張瀟點點頭,道:“階級變化,不可能溫情脈脈,有些人看不清形勢,晚輩只好用了些酷烈的手段。”

  “長安城不是奉陽。”謝安道:“在北地行,到了長安未必可行。”

  “如果漢王稱帝成功,我也會這么做的。”張瀟道:“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異人世家安逸的太久了,想要真正重振雄風就必須找回競爭狀態,這個惡人總得有人來當。”

  “道理是這樣,不過這個火候很難掌握啊。”謝安看著張瀟年輕的臉孔,沉吟著說道:“世情如林,群情如火,所謂新政就是一道狂風,而士族集團就是林中之屋,一旦風助火勢把林子點起來,局面就不是你說控制就能控制的了。”

  “優勝劣汰,在所難免。”張瀟道:“真正的強者無不是在挫折磨礪中鍛造出來的,所謂真金不怕火煉......”

  “年輕人,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么?”謝安忽然打斷張瀟的話。

  “我在勸您燒了自己的房子。”張瀟平靜的:“東陸的未來在士族集團,但現在的士族集團空負東陸絕大部分資源,卻只能做些踩壓寒門士子的勾當。”

  “你既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必也該清楚,如果老夫支持你,將要面臨怎樣的壓力。”謝安話鋒一轉,又問道:“郝神通和陳無忌要搞神權至上,君權神授那一套,你覺得不好嗎?”

  “不能說好不好,只能說合適不合適。”張瀟道:“老院長創立龍隱,與龍族合作引入西陸神權至上那一套,在這個框架下,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甚至連老秦氏和妖神族都包括在內,必須承認,他的出發點是好的,但神權至上對東陸而言真的不合適,這是文化基因決定的。”

  “呵呵,何以見得?”

“西陸尊神重教,人們從一出生就被灌輸神創造一切,神權不可動搖的信念,為了這個信仰,他們可以舍卻一切。”張瀟道:“而在東陸,以士族子弟為例,從一出生起就被灌輸的觀念是家天下,祖宗為先,所謂神佑時代的神人都是人修煉而成的  ......”加重語氣:“信家不信神,正是士族集團成長崛起的基礎。”

  謝安聽到此處微微動容,識海深處的寒霧似乎淡了一點點,道:“老院長以蒼穹為大,奉大日壇宗神之子為萬神之王,為東陸人族分種定級,神仆第一等,士族第二等,異人世家第三等,官吏軍士第四等,普通凡人第五等,于我士族集團而言,這樣的制度有什么不妥嗎?”

  “區別在于神權至上的社會架構內,人們奉行的是先有神權,再有士族的原則,如果士族集團出現一個天才子弟,那他首先是神的仆人,其次才是士族某一家的子弟。”張瀟侃侃而談:“他會被要求加入到大日壇宗,然后成為神仆,享受最高級別的特權,在他的概念里,一切來自于神,而家族的觀念會越來越淡。”

  稍微品了一口茶,讓謝安有時間仔細思量其中利弊。隨后又繼續說道:“在這種架構下,大日壇宗實力會與日俱增,神仆必將形成一個強大的集團,士族以下將淪為神仆手里的刀槍鷹犬,永無翻身之日。”

  謝安沉吟不語,看得出他聽進去了。

  “不僅是這樣。”張瀟趁熱打鐵,接著說道:“在這種制度下,蒼穹學院和龍島在幕后主導的大日壇宗將擁有無上權力,而不管士族集團的哪個出來組建政權,都只能是一個傀儡政權,甚至神仆集團為了限制士族集團的發展,可以直接自己扶持一個寒門士子來與士族集團打擂臺,彰顯他們的公平。”

  這些道理在張瀟而言不過是循著前人智慧經驗來拾人牙慧,但是對這個時代的謝安們而言,沒有類似的前人經驗可以總結借鑒的情況下,單憑自己去預見揣測,其實是很難想的這么深遠的。

  謝安忽然對著張瀟笑了笑,識海神光中的寒霧已經散去十之七八,露出一個水藍星魂相。

  “張先生,請用茶。”

  三五第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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