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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深藏功與名

  張瀟在很久以前就曉得,如果某一天需要白府當中有個夠分量的人來為自己說句話,這個人只能是白宗秋。記得當日許笑杰曾說白府三兄弟,白老大是梟雄之姿,可共事而不可為友;白老三自詡聰明,其實卻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草包,唯有白二先生,有胸襟和韜略更有一腔書生意氣,可親可敬。

  其人雖好名,但真誠不虛。

  廣德書院后山有片翠竹林,院長大人幽居之地就在林中。

  張瀟應白宗秋之邀來到此地。

  一見面,白宗秋就出乎意料的肅著一張臉問道“我聽說金三兒死了?”

  張瀟點頭“是。”消息走漏的有點快,但沒什么好奇怪的。俗話說有向僧就有向佛的,治安衙門這么多人,金三兒混了這么些年,總有幾個愿意在這種時候傳遞消息的。

  “怎么死的?”白宗秋似不經意的“畏罪自殺?”

  張瀟察言觀色看不出白宗秋的意圖,決定以不變應萬變,搖頭“死因不明,但可以排除自殺。”

  “你看到尸體了?”

  “我早上出來的匆忙,只知道曹大人接手此案,而我又涉及案情,便沒有太多過問。”

  “不管怎么死的,終究他是死了。”白宗秋道“你可清楚他是我三弟放在治安衙門里的人?”

  “我應該不清楚。”張瀟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白宗秋不打算讓他蒙混過關,逼問“什么叫應該不清楚?”

  “意思就是我盡量裝作不清楚,這樣比較合乎我的身份。”

  “我不在乎他是怎么死的,我在乎的是他為什么死?”白宗秋道“不要跟我解釋什么,太專業的東西我未必能懂,我只知道你是破案高手,如果你想這么做,有的是辦法讓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覺。”

  “您認定了金三兒是死在我手上的?”

  “金三兒死了,偵查義軍的線索就斷了。”白宗秋道“同時老三也安全了,不過他很不高興,因為他等于是斷了一條手臂還要吞下這個啞巴虧,所以,這算是你對白府的表態嗎?”

  “我只是個治安官,您這么說是在給我臉上貼金。”張瀟不動聲色回答。

  “你若真的只是個治安官,我大兄又何必在你身上耗費這么多心思。”白宗秋道“奉陽江湖有個十八行,會首叫哥舒蘭,是個開茶樓的寡婦,三年前死了丈夫還被陷害為兇手含冤入獄,十二歲的女兒以犯人家屬身份被賣入勾欄,崇山之戰后,是你為她奔走伸冤,查明案情揪出真兇救了她們母女,那女孩兒叫蓮兒吧?”

  奉陽城畢竟是白家的地盤,白宗元更非簡單人物。張瀟從創立十八行之日起,便沒想過能一直瞞著他。

  只是這個暴露的時機有點微妙。

  張瀟勉強笑了笑,點頭道“十八行的確是我創辦的。”

  白宗秋忽然話鋒一轉,問道“那個女義軍審問過了嗎?”

  “還沒來得及。”張瀟道“昨天她被您擒住后一直昏迷不醒。”

  白宗秋點點頭,道“此女來歷不凡,干系極大,你可不要讓她逃了,或者也像金三兒那般被滅了口,她身后的事情很復雜,絕不是你們治安衙門該過問的。”

  張瀟心念電轉,揣摩他這話里的意思。提醒還是警告?亦或者二者兼具?前面那些關于金三兒之死的問題應該不是他要問的,而是白宗元請他代替自己問的。殺金三兒在手法上可謂天衣無縫,但是在情理關系的角度看,根本不需要太多證據白宗元也能斷定這個事是我做的。

  他不在乎金三兒,卻很在乎厲非煙。所以白宗秋是在提醒自己別在厲非煙身上耍小聰明。這么看來,白府中兩位實力最強大佬差不多已經認可我這個毛腳女婿了。

  殺金三兒出一口鳥氣就罷了,難道還真能把白宗昌拉下水不成?此事到此為止,念頭沒什么不通達的。至于厲非煙,暫時不能放了,只好另外想辦法尋機放人。十八行的生意遍天下,這義軍可是不能輕易得罪。

  “如果曹洪想審問她,我該怎么辦?”張瀟道“他畢竟是我的主管上級。”

  “你又何必這么謙虛。”白宗秋笑了笑,道“許笑杰的結拜兄弟,豈會真把曹大頭看在眼里。”

  什么意思?試探嗎?

  義兄許笑杰是神圣東盟派駐北線的統兵大將。白家則是北地門閥。雖不如南國寧氏,楚國獅心許氏,漢國謝氏那般潛力深厚富可敵國,卻也是內閣三巨頭都想拉攏或打壓的重要勢力。

  “這可有點不像您說的話了。”張瀟含糊了一句。

  白宗秋沉默了片刻,深視張瀟“凌霄畢竟是我親侄女。”

  “事情沒有您想的那么復雜。”張瀟道“我與許笑杰結識要從兩年前的崇山之戰說起。”

  “確切的說是兩年半之前。”白宗秋鄭重道“想娶霄兒,這件事你必須說清楚。”

  “崇山之戰起始于蠻族在東邊的大海嘯災害,當時數十萬蠻族扣關,北線聯軍決定出山陽,挺進崇山前線布防,治安衙門奉命配合,負責防范追捕對方斥候細作。”

  “許笑杰不愿戰火燒到北國境內,北線聯軍入崇山作戰的計劃開始前是通知了我和大兄的。”白宗秋道“曹大頭的治安衙門組織了五百斥候軍配合大軍作戰,那一仗打的慘烈,斥候軍傷亡極大,卻不想你也在其中。”

  “我和阿漢都去了。”張瀟道“金三兒指名道姓讓阿漢去,他當時雖然只有十二歲,身材卻比所有成年人來的高大。”

  白宗秋嘆了口氣,道“老三這件事做的有些欠妥。”

  “沒事,早就習慣了。”張瀟道“當時那金三兒吃準了我放不下阿漢,故意把他安排到最前線擔任巡風組斥候。”

  “這廝好毒辣的心腸!”白宗秋面色一寒,輕哼了一聲。

  斥候軍分為三組,分別是巡風組,狙殺組和通風組。其中最危險的莫過于負責深入敵后巡視偵查的巡風組。通常都會選擇經驗豐富,已有子息后代的老卒擔任。金三兒這么安排顯然是很不地道。

  張瀟點點頭,道“我主動申請加入,帶著阿漢深入到了崇山以東千里區域。”

  “在那里我們看到了被大海嘯沖刷過后的古烈城,到處是大蠻妖王的祭壇和王旗,蠻族損失慘重,餓殍千里易子而食,崇山戰線的蠻族大軍其實是蠻王有意趕過去的亂民,其中裹挾了少數真正的蠻軍精銳在其中負責組織,而真正的蠻軍主力卻在試圖翻越黑龍山包抄崇山守軍的后路。”

  “那豈不是要經過桑國的防區?”白宗秋詫異問道。

  “不錯,惟其如此才更出乎意料。”張瀟道“當時桑國守軍和黑龍城不知為何都沒有被驚動,我帶著阿漢覺察到蠻族大軍主力將要對北線聯軍形成合圍之勢時,對方已經通過了黑龍峽進入到崇山界。”

  “你們把消息及時帶回去了?”

  “我們發現敵軍的時候,對方的斥候也發現了我們,我帶著阿漢殺出一條血路趕往崇山城報信,蠻族派出飛鷹傳訊,命令崇山前線里的精銳斥候阻止我們報信。”

  張瀟道“我帶著阿漢連闖十六道陷阱,終于殺進崇山城,而當時許笑杰剛好摸清楚崇山防線敵軍的底細,正準備親率大軍出征剿滅那些烏合之眾。”

  “果真如此,我北線聯軍必中蠻王奸計,若是在毫無準備情況下與真正的蠻軍主力打一場野戰,恐怕北線十萬聯軍將全軍覆沒。”白宗秋動容說道“原來賢侄當年曾在崇山之戰中立下這等大功。”

  張瀟道“我和阿漢見到許大將軍,把蠻王親率精銳大軍消息稟報給他,當時固然受到一番褒獎,卻也不至于因此讓許笑杰折節下交,只是后來戰局發展越發不利,蠻族大軍未能在野外誘敵深入一戰成功,但很快就兵臨城下。”

  白宗秋道“我聽說那一仗打的尤其慘烈,崇山城只是前哨小鎮的規模,城防脆弱不堪,糧草儲備十分有限,許笑杰帶著十萬北線聯軍與對方惡戰三個月”

  “其實只有兩萬守軍,其他都是臨時征召的民夫和邊城牢城營里的凡人,率軍守城的人也不是許大哥。”張瀟眼中閃過一抹悲色,道“許大哥在對方兵臨城下當天就率領八萬精銳,反向出擊繞過崇山殺奔蠻王城了。”

  “啊!”白宗秋大吃一驚,下意識的質疑道“區區兩萬人如何守得住?”

  “的確守的很辛苦,但還不至于守不住。”張瀟道“當時許大哥以修行走火為由抱病在府中,由我負責傳令安排守城事宜,造床弩,煉火油,做了諸般準備,先用三千先生教我的飛星火雨之法燒了對方攻城輜重和糧草,再以火鼠陣破了對方的牤牛陣,總算幸不辱命,在最后時刻等來了許大哥勝利的消息。”

  “我記得當時的塘報上說,蠻軍糧荒難以為繼,撤軍途中被許笑杰親率六萬七千人馬設伏于崇山中,將猝不及防的蠻軍殺的大敗而逃。”

  張瀟點頭道“蠻王城被許大哥親率大軍突襲,許大哥故意不攻下來,只是竭力施壓讓城中蠻族王公大臣們以為城破就在眼前,向崇山發出書信求援,那蠻王收到飛鷹傳書后果然中計,回師途中被許大哥打了個埋伏。”

  “此計甚妙,但言之容易行之難,兩萬守軍如果不能守住崇山城,蠻王不陷入腹背受敵境地,便不可能有后續的勝利。”白宗秋已了然其中關鍵,道“許笑杰既然率軍深入敵后了,那城中代他發布號令的人便是你了?”頓了一下,忽然自語道“三千先生真神人也!”

  在他想來,當年的張瀟也不過是十六歲的少年,縱天姿聰慧膽略過人,然見識和能力畢竟有限。所以能夠完成這番布置,并擁有如此強大的執行力,必定離不開三千先生的指導。

  “用孔明燈擺下飛星火雨陣的確是三千先生教我布置的,火鼠陣是我們在城中捉老鼠補充糧草過程中臨時想到的,那些守城器械也都是三千先生教我做的。”張瀟徹底放飛自我了,鐵了心往三千先生臉上貼金,完全不去想若有朝一日身份暴露,面對白宗秋該有多尷尬。

  這才合乎情理。

  白宗秋滿意張瀟的坦誠,心下稍稍得意于自己對三千先生的了解,捻須點頭道“原來如此,先是披肝瀝膽冒奇險帶回消息救了十萬大軍性命,而后又獻奇謀助許笑杰大破蠻王軍,以最小代價贏得了崇山之戰的勝利,難怪許笑杰會不顧身份與你結拜為兄弟,他這是動了惜才之心啊。”

  張瀟道“許大哥的確有意招我入北線聯軍,甚至有意為我請功,破格抬舉我做官。”

  “你拒絕了?”

  白宗秋明知故問。其實是十分不解。在這個屬于異人的時代里,一個不能覺醒的凡人幾乎不可能跨過那道壁壘鴻溝,而張瀟在立下潑天大的功勞后卻選擇了深藏功與名,拒絕了這來之不易的機會。此舉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

  “我在奉陽治安衙門挺好的。”張瀟道“一來方便照顧養母和弟弟,二來便于繼續執掌十八行,如此才有充分條件完成三千先生在我身上的實驗。”

  “哦?”白宗秋一聽到‘別緒三千’的名頭便立即精神為之一振,忙問“到底是什么實驗?此地說話不傳六耳,可否見告?”言語間竟十分客氣,似已把張瀟當做了夠資格與自己比肩的人物。

  張瀟默默注視著他,直到這位白二先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對著自己窘迫一笑,才開口說道“先生傳了我一個修行法門,依照他這個方法鍛煉,可以讓凡夫俗子擁有媲美低階異人的戰力。”

  這個消息太驚人了!

  “這”白宗秋張口結舌,好一會兒才長出一口氣,緩緩道“這怎么可能呢?”隨即又問“能到什么程度?”

  “修行這個法門需要很充沛的物質條件,還需要時間和毅力來刻苦磨礪,條件和時間都充分的話,十年所得大約可以媲美四級異人。”張瀟仍然有所保留。

  從擊敗曹夢熊的過程看,張瀟自己評估如果能同時將不壞和神變兩個境界都達成圓滿,應該可以輕松擊敗五級異人,甚至面對更強大的存在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那也很可觀了。”白宗秋沉思了一會兒,忽然眼睛一亮,道“如果軍中兵卒都有二級異人的戰力,我東陸人族的實力必將翻倍增長,何愁妖蠻海羽那些精怪前來作祟?”

  “三千先生也有此意,他說這門功法傳自上古殘卷,還不夠完善,而且修煉主旨核心是強化氣血,增加身體力量和強度,與妖蠻族無異,所以擔心會有什么隱患。”張瀟道“故此才秘而不宣,只等實驗徹底成功有把握了才會公開。”

  “哎呀,三千先生真是良苦用心啊。”白宗秋聞言變色,先有感于三千先生的信重,隨即懊悔不已,道“白某莽撞了,如此機密實在不該妄自探聽,更不該聽了老夫人和大兄之言,安排你來參加這個什么文會。”

  “二叔不必懊惱,此事還有補救余地。”張瀟道“只是希望確定實驗成功前二叔能守口如瓶。”

  “如此就太好了。”白宗秋沒口子的答應下來,隨即又問“賢侄打算如何補救?”

  “只需二叔你自承在文會中封印了曹夢熊的異力便可。”張瀟道“我與他交手時,每當他要動用異力的瞬間便摔他一下,令其無法集中意志,我有把握這小子自己都搞不清楚為什么只能用蠻力而不能動用異力。”

  “這個容易。”白宗秋滿口應承,道“如此最好,若是因為我一時糊涂,壞了三千先生的大事,那真是百死莫贖了。”

  “只要二叔親自出面說清楚,此事該不會造成太大影響。”張瀟道“實驗取得階段性成功前,我沒有離開北國的打算,有許大哥照拂,就算有些許麻煩也足以應付。”

  “今后還要算上我。”白宗秋正色說道。忽然神情一滯,問道“此事許笑杰知道多少?”

  “他只知道我是三千先生的學生,除了有意通過我拜入先生門下外,其他一概不知。”張瀟債多了不愁,為求合理,把原本只打算用來賺小錢錢的大馬甲越捧越高,到了這一步已經懶得再去想哪天牛皮吹爆炸的后果。

  “如此再好沒有。”白宗秋明顯松了一口氣,吐槽道“許笑杰這楚蠻子粗鄙野蠻,只知打打殺殺,四肢發達連腦子里都是肌肉,指著他領兵打仗還湊合,謀大事萬萬不行”

  “哈哈,好你個白二呆子,都說白門三虎,你冷面虎是冷臉真心,號稱真正的謙謙君子,卻原來也是個喜歡背后搬弄是非的長舌小人。”一個粗獷豪邁的聲音如雄獅咆哮隆隆而來,震的窗外竹林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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