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白凌霄還在輿洗間梳洗打扮。大門口,十八行裝飾豪華的禮賓馬車早恭候多時。
張瀟耐心等待著,對她來說今天是個大日子,嫁的好不好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看上去好不好卻要體現在臉上和身上。
等了半個時辰,終于是千呼萬喚始出來。
出現在張瀟眼前的白凌霄明麗清透活色生香。皎皎若芙蓉出水,天生麗質難自棄,雙魂相都達四級上境,靈光漣漣,神韻勃發,并不需要刻意打扮,便足以蕩人心魄。
小鵝幫她梳了個已婚小婦人的發式,明麗純凈之外又平添一種仕女端莊的氣質。金線穿珠琉璃配飾,價值不菲的精巧雀冠戴在她頭上,宛如女王桂冠。更增了幾分凜然之威。
身上穿的是寶藍色為主,穿金描紫的新人喜服。南國錦云絲的底料,長安玲瓏寶的金絲,那紫色卻是純天然紫晶原石褪盡能量后壓碎提煉出的染料。據說有有滋養身心的妙用。此物珍稀,只流行于長安城中的王公貴族之間。
“會不會太隆重了?”白凌霄面對張瀟毫不掩飾的欣賞目光有點不好意思了,提著裙擺,左右四顧打量自己,澀然一笑:“長這么大,不要說穿,連聽都沒聽過這樣的衣服。”
“你配得上更好的。”張瀟走過來,不容拒絕的牽住了她的小手,道:“我聽說羽族人能采集彩霞之精紡成線,用來織成霓凰彩衣,不但好看還有極強的防御力,可惜這種人間至寶只有雀宮里有一件,羽圣大人又不肯賣。”
“嘻嘻,你可真敢想,霓凰彩衣上的每一根線都是風神爺爺用心血熬煉出來的,那可是天下第一防御寶器,把咱們十八行全賣了也換不來。”白凌霄另一只手里抱著那支青島大綠棒子,依然愛不釋手。
不像女酒鬼,反而有一種菩薩抱玉凈瓶的既視感。
張瀟心中得意,我媳婦真美啊。
“抱著它做什么?”作為熟知大綠棒子前世今生底細的三千年老怪,實在對這琉璃寶瓶無感,看著很不協調。
“炫耀啊。”白凌霄毫不掩飾庸俗的目的,道:“白凌云不是等著看我的笑話嗎?就讓她開開眼界好了。”又問:“官人,該準備的都帶齊了嗎?”
“嗯,給白府的禮物是兩千原石,各個房頭的敬意是十八行從山南海北運回來的稀罕貨。”
“官人這份禮似乎有點重了。”白凌霄道:“當初四爺爺家的三姐嫁入北王周氏府中,回門當日的禮物還不及官人準備的一半呢。”
“人家嫁的是一國王族貴 胄,禮物輕一點也不敢有人小覷。”張瀟道:“你嫁的是奉陽城一個小小治安官,禮物重些才好掙回一點光。”
“就這些了嗎?”白凌霄似乎有點不滿意。
張瀟笑道:“給岳父大人準備了兩件小玩意,待他入京上路時你親自奉上。”
“官人可知道,因為我娘的緣故,在那個家里,除了爹爹和二叔外,沒人真心待我好過。”
“說是兩件小玩意,每一件的價值都勝過你手里這瓶子十倍。”張瀟道:“岳父大人待我不薄,力排眾議把你嫁給了我,我又豈能不投桃報李?”
“價值勝過琉璃寶瓶的十倍?”白凌霄眼睛一下子亮了,問:“什么寶貝?你怎么還有存貨?”
“男人嘛,手里怎能沒有點壓箱底的玩意。”張瀟道:“一個是上古窯都茅臺鎮的霞光鎖龍瓶,另一個是‘別緒三千’先生給我的上古奇物自力車。”
“自力車?”白凌霄明眸閃爍,驚訝道:“是雷雨先生在天工雜文中提到的上古年間能自動載人日行數千里的神器?”
“應該就是個金屬模型,半尺見方,肯定不能載人,和那個鎖龍瓶不同,那龍瓶的能量水平超過六級,適合岳父大人修行輔助用,而這東西就是讓岳父大人拿著進京送禮用的。”張瀟解釋道:“上面的圖文已經分辨不清,三千先生認為學術價值有限,就送給我了。”
所謂霞光鎖龍瓶就是一款比較特殊的茅臺酒瓶子,里邊有一條玻璃燒制的龍。
破滅大戰之后,地表文明幾乎被摧毀殆盡。山河倒懸,湖海變桑田,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地表上沒有人類活動,僥幸留存的文明痕跡完全被大自然掩埋。相當數量的器物隱藏在大地之下。
這些經歷過破滅之戰存留下來的器物,普遍具有一定的輻射能量。其中存世量最大的莫過于玻璃陶瓷類器皿,留存下來的器物在吸收了大量輻射波能后被深埋于地下,也許是漫長光陰中發生了某種變異,讓它們演變成了今天的琉璃明器。
在這個過程中,往往是當年越昂貴少見的容器,演變至今后,所存儲的能量等級也越高。在琉璃明器當中,茅臺鎮官窯的器物是傳說級別的,即便寶豐樓這樣的藏界巨頭也沒有幾件。而在民間,這種東西就真的只是傳說。
至于金屬類的器皿,通常文物價值要更高些。因為金屬是容易被腐蝕的物質,埋在陰暗潮濕的地下,經不起漫長時光的侵蝕,至今已幾乎絕跡。當代文物研究者,能夠看到的金屬器物,幾乎都是一觸即潰的礦物形態,挖 開的同時便化作塵土。很難辨認其當年的形狀,更無從考證它們的功能。
只有極少數在傳說中的天之源地獨特環境下被保存下來的金屬器物,因為太過罕見又來自天之源地,所以每一件都堪稱曠世奇珍。
“一個鎖龍瓶就夠了,那個自力車什么樣子我都沒見過呢。”白凌霄先前還嫌官人沒給爹爹準備禮物,這會兒倒覺著禮物太重,有些肉疼了。著惱張瀟做決定之前不跟自己商量。
“沒見過不要緊,我見過了,回頭有時間畫一張圖紙,讓十八行的能工巧匠給你造個實物。”
“我要能動的。”
“行!”張瀟一口答應:“日行數千里辦不到,走個幾百里大概沒問題。”
白凌霄遂轉惱為喜,就算沒抱希望張瀟真正仿造出來那個自力車,聽到男人這么說也是很開心了。小媳婦開心,大官人也跟著心情愉快,上車,回娘家!
幾乎每個人都存在不同程度的童年陰影。
有的人成年以后明明十分強大,而造成他童年陰影的那個人或物,早已不值一提。可當再次面對時,仍然需要極大勇氣面對,甚至還會不受自己意志控制的畏懼對方。
白凌霄的童年陰影主要來自一個人,就是她同一個曾祖的堂姐妹白凌云。
這個時代的人相信,異人的秉性是與魂相有很大關系的。異人之間是否投緣,也與魂相間是否合緣有莫大關聯。火系魂相天然的喜歡接近木系魂相者,而木系魂相則更愿意和水系魂相者走的近。
獸魂相在異人當中占據相當高比重,白家傳承的是白虎圣魂,與獅心許氏既可以是天然的對手,也可能成為惺惺相惜的朋友。
而白凌霄和堂姐白凌云,在小的時候照魂相石時,一個照出來的是白鷴鴻鵠,另一個照出來的卻是泣血杜鵑。
惡毒這件事不是學來的,有的生命天生就是背負著惡念出生的。比如有一種鳥,自己不孵化后代,卻喜歡把蛋下在別的鳥窩里,它們的后代出生后還沒睜開眼,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鳥窩主人的后代推出去。
有一種人也是如此,氣人有笑人無,看不得別人半點好,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去害人。無論做了多少壞事都能心安理得,理直氣壯。稍有不順心便動輒遷怒于人。挨了社會毒打也不會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永遠覺得是世界針對自己。
白凌云的魂相就是這種鳥,而她這個人也正是這種個性。從稍通人事起,她就怨恨為什么自己沒有一個當家 做主的父親?為什么白凌霄的娘生的那么好看,連帶她也那么可愛?后來長大一些,姐妹倆一起照了魂相石,她就又添新恨,為什么白凌霄的魂相那么美?為什么家族長輩們那么看重她?
她恨這個堂妹,因為她是家主的女兒。甚至因為她的母親比自己的母親漂亮,白凌云連自己的親娘都恨上了。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都恥于與母親共同出現在白府內宅。直到某一天她忽然聽說白凌霄的母親離家走了,這種恨意才稍稍減輕。
從小到大,白凌霄有的,她都會竭力去爭,甚至不惜去搶,白凌霄沒有的,她有了便會拿到白凌霄面前炫耀。似乎只有在白凌霄面前占了上風,她才會覺得幸福快樂。
白凌云恨白凌霄是一種完全沒有邏輯的妒恨,早就超出了道德的底線。
因為這一腔妒恨,她不止一次暗算過白凌霄,六歲時,在自家學社,她曾把毒蟲放進白凌霄的衣兜,連續數日害的白凌霄高燒不退;七歲時,她嘗試過與白凌霄嬉鬧時將其推入水池,但那次險些淹死的卻是她。事后她卻冤枉白凌霄,反誣陷白凌霄把她推進水池。一個從北邊黑龍城來的有巨人族血統的小孩兒看到了事情全過程。
她受到了懲罰,在祖父和父親的運作下,那件事最終不了了之。
之后的某一日,她把那個討厭的巨人族小孩兒騙進了水池。可惜那個巨人族小孩兒居然還是個水系天賦的異人。
后來白凌霄被空羽城的天使帶走了,拜在羽圣大人門下,那是怎樣的風光榮耀?那時候白凌云認為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比得上了。直到忽然有一天,祖父白浩然帶著她離開奉陽,來到長安的蒼穹書院。
在長安,她有幸成為了蒼穹書院一員。長安是代表人族王權的圣地,蒼穹書院則是所有異人強者心中的圣殿。蒼穹書院的學員就算不如羽圣親傳弟子,也相差不遠了。
從那天起,她潛心修行,刻苦鍛煉,修行境界與日俱增。終于在十八歲以前達到了異人五級下境。成為這一代蒼穹弟子中最出色幾人之一。這時候她又忽然收到消息,白凌霄從空羽城回到了奉陽,修為還停留在四級上境。
白凌云當然知道作為天才級別的異人,十八歲之前還不能達到五級下境,就意味著其培養價值和未來期待大幅度下降。而后不久,更讓她開心的消息又來了,白凌霄居然要嫁人了。
哈哈,風水輪流轉,好運氣忽然回來了。
白凌云果斷暫時結束修煉,向書院教授請假。她要當面狠狠嘲諷白凌霄,把這個天之驕 女踩在腳下,讓白家那些看父敬女的勢利眼親族們看看,誰才是白家的未來之光。
在一位長安世家門閥出身的同學陪伴下,白凌云回到了奉陽,很快她又聽到了一個壞消息,次相府有意聯姻。對方是次相郝神通的九公子郝夢齡。
于是整個人的感覺都不好了。
不在長安居住的人,很難想象次相府是怎樣的所在。
白凌云求學期間久居長安,自然曉得次相府占地萬畝,極盡土木之盛,次相郝神通執掌南,越,楚三國相印,身為東盟內閣三巨頭之一,權勢熏天,富可敵國。她就曾親眼見識過次相壽誕的盛況。
海之南的明珠用來照明,山之西的亞龍獸拿來拉車,以琉璃為缸,豢養南冥之洋的巨大海獸口銜龍珠為其獻壽,更有來自桑國的琴神女,單手七指雙手十四指,琴藝驚為天人。
種種繁華,令人心馳神往。
白凌云午夜夢回時,不止一次向往過自己能嫁入到這樣豪門巨閥。
現在白凌霄這個廢物,居然唾手而得了一個讓她夢寐以求的機會。只是因為她是白宗元的女兒。
白凌云一想到這些,便懷恨在心。最初回到家的幾天,甚至不想見任何人。可就在這時候,最好的消息來了,白宗元不知抽了哪門子瘋,竟然拒絕了次相府,打算履行諾言把白凌霄嫁給那個黑龍城來到廢物凡人。
聽到這個消息后,她高興的直欲發狂,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讓她滿意的消息嗎?
興奮之余,她甚至又添了新的惱恨,就是這個自甘墮落的小賤人,從出生起便給自己帶來極大困擾。與她較勁十八年,卻原來是這么個不知好歹自甘下賤的蠢物。
今天是小賤人回門的日子,白府早早就在做準備了。畢竟是家主的女兒,嫁的再不好,該有的禮數還是不能少的。
懶得參與其中的白凌云在內宅看書,心里面卻已經打定主意,罷了,罷了,就按爹爹說的,再最后踩她一腳,然后便和王烈一起回長安繼續學業,從此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前面的路上再也看不到那個討厭的背影了。
白府門前,梨木架,錦繡棚,白馬如龍的時代豪車慢悠悠停下。
張瀟忽然回身看向白凌霄,忽然問:“你知不知道你那位凌云堂姐為什么這么恨你?”
白凌霄懷抱心愛的琉璃寶瓶,一臉懵懂的搖頭,道:“這問題困惑我許多年了,我記事起她就針對我了,可我卻從來不記得自己哪里得罪她了,甚至處處對她容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