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雨傘上抬,露出一張姣好的女性臉孔,奇怪的是,哪怕對方已經抬高了雨傘,但天陽兩人仍然無法看得非常清楚,就好似他們和那個女子之間,隔著一面玻璃,僅能感覺得出,對方長相端麗大氣,卻難以看清,如同霧里看花。
“我是誰...”
“我有過許多名字,多得我都忘記自己原來叫什么了。”
“但有一次,我遇到個很有意思的人,他說我‘絳唇若朱,聲若青鸞’......”
那撐傘女子,眼神蒙蒙,仿佛憶起往事:“他又道,天外青鸞,幾時常向人間往。”
“我很喜歡他說的話,于是便用‘青鸞’,作了我的名,直到現在。”
天陽和父親交換眼色,聽到這里,已經可以確定,眼前此女,便是夢神青鸞!
這和他們的計劃有些出入。
他們已經見到青鸞,可阿璃卻不知身在何方,那個小姑娘仍在其它投影世界里?又或者,已經被青鸞所困?
他們尚末決定如何應對時,卻聽撐傘女子道:“你們不是星都的居民,你們怎么會進入無限迷宮。”
不等天陽兩人有所回應,她又說道:“算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們不能留在這里。這個無限迷宮瘋狂暗藏,你們在這里呆得太久的話,會被污染,精神會變得扭曲,無法保留自我。”
“我現在就送你們出去,送你們回到原來的世界。”
天陽一怔。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夢神不是瘋了嗎?不是精神扭曲了嗎?
可現在看來,她非但沒瘋,而且還很善良。
就在這時,四周的光線霍然黯淡,接著帳篷里的陰影仿佛被賦予了生物一般,它們涌向夢神,試圖將她包裹!
以‘青鸞’為名的女子輕呼一聲,雙手一沉,放下雨傘,那傘面上驟然亮起諸多符號,涌現出明亮但不刺眼的光芒。
光芒亮起,陰影退卻,那些影子迅速縮回原來的地方。
然而在這時,原本在帳篷里活動的‘人’,他們突然發出野獸般的叫聲,他們臉上,身上,冒出細密的黑色絨毛,他們的身形變得扭曲,轉眼之間就化為怪物。
這些怪物看也不看天陽兩人,它們專注地撲向青鸞,但隨著那素裙女子雨傘一轉,這些怪物,包括帳篷的場景突然模糊,化成一團旋轉的光影。
等到光影不再流動,天陽發現,他們出現在一個屋子里,這里的桌子上還擺放著沒吃完的食物,地面上鋪著柔軟的地毯,墻壁上掛著色彩鮮艷的畫作,屋頂上亮著柔和的白色光芒。
他們瞬間就來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天陽還沒來得及詢問發生何事,屋子的門就打開,外面有一把童音在哼著不知名的歌曲,隨后一道小小的影子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
正是扎著丸著頭的阿璃。
她歡吹一聲,張開雙手,朝青鸞奔去,像是見到許久不見的親人,想要緊緊擁抱對方。
可眾人腳下的地毯卻像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倒卷而起,裹住阿璃,滾向門邊。
停下來時,阿璃給裹成一顆大棕子似的,只有腦袋露在了外面,她撅起了嘴道:“青鸞姐姐,你就那么 不喜歡我啊?”
“可你別忘記了,我們本來就是一體的,你討厭我,就跟討厭自己沒什么分別!”
看著那個給地毯包裹起來的小女孩,撐傘女子發出一聲輕嘆:“你到底還是找來了。”
“原來他們是你送進來的,也是,除了你之外,又有誰能夠打開我自己關閉的入口。”
阿璃露出天真的笑容:“因為我知道姐姐是濫好人啊,你總是見不得別人受傷痛苦,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你也不會建造星都,接引那些蟲子來到你的夢里。”
“所以我知道,如果把他們送進來的話,你肯定會出現,因為你不忍心這兩只什么也不知道的蟲子受困于此。”
“我早說過,就算你把自己藏在迷宮里,我也會找到你的。”
“現在,我已經找到你了。”
天陽和蘇烈面面相覷,從青鸞和阿璃的對話聽起來,事情似乎沒有他們之前所了解的那么簡單。
蘇烈緊了緊握著巨闕的手,轉過身看向阿璃,沉下臉道:“那么,其實瘋的不是青鸞,不是夢神,而是你?”
“哈哈哈哈.....”阿璃發出一連串大笑,笑得眼淚都滾出來了,她身上的地毯突然化成漆黑的影子,她的身體從影子間經過,落到地上。
“你到現在才知道嗎?”
“你們真是太遲鈍了,不過我一點也不意外,你們這些蟲子總是很愚蠢,就跟避難所里那些家伙一模一樣。”
天陽看看撐傘女子,又看了看丸子頭的小女孩,點頭道:“我明白了,你所說的正好相反,你并非夢神善良的那一部分,而是瘋狂和扭曲的那部分。”
“所以你才可以在星都里自由活動,所以這么多年,沒有被傳道者發現,因為傳道者根本就是你的從眾,你的仆人。”
阿璃鼓起掌來:“對了對了,你總算猜對了,真不容易啊。”
蘇烈卻又皺眉:“可你為什么會叫我殺你,你就不怕我真的動手嗎?另外,那些避難所里的居民又是怎么回事,我可以感覺得出來,他們很正常。”
這次,回答他的,卻是后面的撐傘女子。
“因為阿璃知道你不是濫殺之人,作為我曾經的一部分,她見識過太多的人,她只需要看上一眼,就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人。”
“退一萬步講,就算你真的想殺她,但在星都里,你是殺不了她的,她是有持無恐。”
“那座避難所里的居民確實沒有被她污染,那是她故意的,因為只要有那些人在,我就不敢自我了斷,她用那些人來威脅我,拖住我。”
原來如此。
原來那座避難所的居民,是阿璃的‘人質’。
天陽進而想道,當時玄老提醒他‘青鸞大人瘋了’,指的應該是阿璃,或許玄老發現了什么,但他不敢透露,只好采用這種委婉的方式來提醒自己。
另一邊,
阿璃點著頭說:“太對了,所以青鸞姐姐,你可以跟我在一起了嗎?”
撐傘女子嘆了口氣道:“你為了變得完整,也是煞費苦心。知道我自愿躲在這座迷宮里,你刻意制造了一個投影,一個尋找著失散姐姐的妹妹,讓我自行出現,并且跟這個妹妹生活在一起。”
“你嘗試借助投影拉近跟我的距離,等我放開身心的時候,就影響我,入侵我,從而將我的意識扭曲并泯滅,最后讓我們分離出來的一部分‘本質’得以回歸,從而完整。”
“可你大概沒有想到,我們曾為一體,我們會互相影響。你通過那個妹妹的投影影響我的時候,我也同樣影響著你,所以在那個世界里,四周的‘鄰居’都很正常,他們都在勸我放棄,勸我離開那個古怪的妹妹。”
“如果不是他們的話,我可能真的會迷失,真的會永遠住在那間小屋子里,陪伴那個性格怪異的妹妹吧。”
阿璃臉色一變,叫了起來:“這不可能!”
“你想說,你改變了我嗎?”
撐傘女子輕聲道:“難道你沒有發現嗎?如果不是你已經有所改變,哪怕作為人質使用,以你的性格,是不可能讓避難所的人過得那么自在。”
“你把他們囚禁起來,只要不污染他們,你甚至可以通過折磨他們來讓我現身,那樣的話,你根本無奈借助這兩位外來者。”
“可你并沒有這樣做,當然,這是你無意識的行為,可這不正好說明,你是可以被轉變的嗎?”
“不!”
阿璃大叫起來:“我不要被轉變,我是我,你是你!”
“我要成為完整的夢神,但不是從前那個,不是青鸞。而是我自己,阿璃!”
聽著他們的對話,天陽大致理解頭緒。
青鸞躲在這座無限迷宮里,為了避開自己那瘋狂扭曲的一部分,也就是阿璃。
阿璃為了找到青鸞,于是在無限迷宮里制造了一個投影,那個妹妹肯定是她以自己為原型,而作為另一半的青鸞,不可避免地被其吸引。
可當她們距離足夠接近的時候,卻會互相影響,阿璃讓青鸞迷失的時候,青鸞也讓阿璃發生了改變,讓原本純粹瘋狂邪異的她,滋生出那么一絲絲善良。
而這一絲絲善良投影到無限迷宮里,就變成那些好心的鄰居,他們勸青鸞放棄古怪妹妹的行為本身,也可解讀為阿璃心中的矛盾和對立。
這時,屋子里的光線變得黯淡,墻壁上凸現一張張可怕的蒼白臉孔,地面吱嘎作響,裂開一張大嘴,從里面探出一條像蛇似的舌頭,舌端卻長著一個個嬰兒的腦袋,它們或哭泣,或大笑,或牙牙學語....
一時間,原本只是空寂的屋子,突然變得莫名邪異扭曲起來。從這點來看,阿璃雖然已經有所改變,但改變甚微。
她跳到了那根長著嬰兒腦袋,卻外形像蛇一樣的舌頭上,扎著丸子頭的姑娘抬起雙手,四周的墻壁立刻覆蓋上深紅色的霉菌,如同一片腐爛的肉,散發出了惡心的味道。
“姐姐,青鸞姐姐,這次我不會再讓你逃跑了!”
阿璃哈哈大笑,但這時,她的雙眼中,卻映照出蘇烈悶聲不吭,一劍斬來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