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的男人身體一震,恐懼的眼神中有驚疑之色顯現。
“老爹”這個稱呼是女兒小時候最喜歡喊他的,自從二十年前女兒毅然選擇離開自己,到今天,他一直沒有再見過女兒,更沒有聽到這個做夢都想要再聽到的稱呼。
貝穎沒有朝山坡上看,她在躲避男人的目光。
雖然這些年從未與男人見過面,但卻不止一次通過各種渠道了解他的消息,有幾次都到了他的門口,最后卻還是轉身走了。
她沒有選擇原諒這個男人,母親的死是最大的芥蒂,還有就是她從資料中得知,男人還在賭博,當時看到“賭博”那兩個字眼,她心底里就忍不住冒起巨大的火氣。
可后來火氣小了許多,男人有工作,收入微薄,肺癆治療每年都需要很多錢,這部分一直是她以慈善名義匿名捐助的,而男人偶爾賭博,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為了在她媽媽祭日那天多買些花。
每次賭的錢不多,甚至每次都是那相同的金額,贏一次就會在她媽媽祭日那天買一叢花鋪滿墓前,輸了就買寥寥幾朵。
每次到了她媽媽祭日那天,男人都會在墓前喝酒,與死去的愛人聊天,幾乎每次一聊就是一天,當然都是男人在自言自語,每次男人也都酩酊大醉。
看到墓前醉倒的男人,她幾次有沖動想上前攙扶,可最后都忍下了。
從男人這些年的賭博行為來看,賭癮確實是戒了,每次賭博有度,一年一次也都是相同的目的,可不管是流于形式還是真情流露,她都忍受不了。
媽媽就是因為男人賭博死去的,一聽到賭博,她就不自主想起倒在血泊中的媽媽,所以這些年縱使知道男人悔過了,仍是沒有與其見面。
男人賭博的行為,看似是為了在媽媽祭日那天體面一點,可實際上卻對她這個女兒無形中造成了一次次傷害,讓那早該結疤的傷口遲遲無法愈合。
從那臉龐的輪廓和隱約熟悉的神色,鐮刀下的男人顫巍巍不確定地說:“你是,你是…貝穎?”
距離稍遠,男人的聲音不大,但耳力極佳的貝穎卻聽得很清楚,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抬起頭,看著這個明顯蒼老的男人。
只是看著,沒有說話。
已經從巨石上跳下來的布羅夾在兩人中間,看看膽小如鼠的男人,又笑看著貝穎說:“我很好奇,你不該恨他嗎?恨不得他死,恨不得他下去陪你媽媽,早該下去贖罪了的人,你為什么還有原諒他的想法?”
“你不要以為這樣就可以威脅我!”貝穎眼睛微瞇,一頭米灰色長發無風蕩起。
“真是嘴硬呢。”布羅笑笑,不以為意。
如果貝穎不在乎男人,早就動手了,根本不會與他在這里廢話,何況他可是對貝穎這些年做了什么很清楚,哪一年哪一天去了哪里暗中看過男人,又哪一年哪一天給這個男人拿了多少錢,他都清楚。
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怪物姆爾羙吷也好,宿主本人真正的布羅·威廉姆斯也罷,都熟稔人情世故,對人心的把握和拿捏不敢說百分之百,卻也是十拿九穩。
所以,當得到貝穎那些資料,他就斷定,貝穎對這個男人那父親的身份,不過是名亡實存罷了,兩人之間只差一層窗戶紙。
在布羅輕笑的時候,男人卻驚住了,不可思議地看著貝穎,看著這個高挑女子,這一刻是感覺那么熟悉,隨之而來的就是愧疚和心痛。
“你真是貝穎,真的是貝穎。”男人的聲音很小很小,更是眼簾低垂,生怕惹來面前女子痛恨的目光。
貝穎眼眶有了泛紅趨勢,卻還是忍著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只是那身后的一只手已經握成了拳頭,微微顫抖。
“那個對你倍加疼愛呵護的女人很早就離開了你吧,聽說是死在了自己愛人手里,是這樣嗎?”布羅笑問道。
貝穎目光充斥著怒火,早已淚流滿面的男人更是無盡悔恨涌上心頭,痛苦低下頭。
布羅繼續說道:“早早就沒了母愛,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啊。”
“你閉嘴!”貝穎忽然大吼,情緒終于失控。
布羅象征性后踢了幾步,好似被嚇到了一般,然后指了指男人,溫和一笑:“罪魁禍首我幫你帶過來了,相比較親情團聚我還是更喜歡看親情相殘的一幕,如果你愿意,我不介意手上丟掉這個巨大的籌碼。”
一身氣勢暴動,氣息都有了紊亂的跡象,貝穎被這角度刁鉆的話語激得情緒快要到了崩潰的邊緣。
在這個時候,低著頭的男人忽然有了莫大勇氣,抬起頭來,認真看著女子:“貝穎,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每年都在你媽媽墓前懺悔,跟她保佑你平安,也希望能再見到你——”
“閉嘴啊!你如果真的后悔,就不該在媽媽祭日前還去賭!媽媽是喜歡海棠花,可她不會喜歡你拿著賭博贏來的錢去買!”貝穎對著男人大喊。
男人身體又是一震,眼神驚愕,然后是苦笑:“原來你一直在。”
“我當然在!那是我媽媽!被你害的媽媽!”貝穎情緒激動,“媽媽活著的時候就一再讓你戒掉賭癮,可直到死,死了二十年,你還在賭!你讓媽媽怎么安寧!”
男人被說得徹底愣住了,眼神凝滯,痛苦之色從滄桑面龐山浮現,苦澀說道:“我一直以為用這種方法能告訴你媽媽,我真的戒了賭癮,也以為用這種方式能向你媽媽悔罪…”
布羅讓開了一點,給兩人面對面的機會,雙手抱胸,饒有興趣看著這父女爭吵的一幕。
他現在已經有十足的把握,男人對貝穎有著極大的脅迫作用,只要男人在他手上,貝穎就會投鼠忌器,他拖延時間的目的也就能達到了。
聽著男人的話,貝穎激動的情緒平穩了不少,眼眶泛紅可表情仍是表現出一副充滿恨意的冷淡:“媽媽死了二十年,有五年,媽媽的祭日你沒有去,躲在老家連門都不出,是怕了還是沒有臉面?口袋里分明有錢啊,怎么不去賭!賭贏了好給媽媽買花!”
“我…”似乎沒有想到貝穎會如此清楚,又似乎真是為自己躲在老家找不到任何借口,男人說不出話來。
女兒的話,很是冰冷刺骨,讓得本就心懷愧疚的男人更是無臉辯駁什么。
大概覺得再讓兩人說下去也不會有什么結果,也可能是時間差不多了,布羅對貝穎說道:“看來你今天殺不得也救不得人了,今天的鬧劇就到這里吧,散落的希望之樹還有很多,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能吸收多少看你造化,算是我為自己的需求支付的報酬,有他在,你最好不要直接找我麻煩。”
“你這些話不會對令行部有一點作用。”知道單從自己角度已經輸了的貝穎說道。
布羅聳聳肩:“他們能先將希望之樹引起的動.亂處理好再說,這可是一件耗費精力的大工程。倒是你,不要總盯著我,有那時間不如搶著比我多吸收一些希望之樹,實力強了還怕我能跑了嗎?況且,你實力增長的速度可是比我恢復要快很多,好好珍惜這個機會。”
對于姆爾羙吷聽起來語重心長的勸導,貝穎不動聲色,冷聲道:“我會一直盯著你!”
嘴上這般說著,貝穎心里卻衡量起是不是要搶著多吸收希望之樹的利弊,她仔細感知過了,希望之樹確實沒有問題,與當初芙爾什羙吷通過風之劍給莫凱澤使絆子不同,希望之樹結構和力量層次都比起道劍差了十萬八千里,她敢肯定,希望之樹中的光明元素的的確確是純粹的。
如果自己能從姆爾羙吷手中多搶一些希望之樹吸收,不僅會對姆爾羙吷造成影響,還能增強自身實力,此消彼長之下,完全有希望做到力壓。
如此細想,全是利益,毫無弊端可言。
可讓貝穎擔憂的是,她能想到的,姆爾羙吷不可能想不到,難道對方會眼看著自己的敵人走在自己前面嗎?而且還是親手幫敵人鋪的路。
還是說,姆爾羙吷這么做只是為了保證自己的力量能盡快恢復,而不管不理會她這位光明之主?是沒有威脅還是覺得能憑那個男人可以制衡住她?
種種疑慮最終隨著姆爾羙吷的開口得到了驗證。
已經退步來到男人身邊的布羅笑道:“臨走再告訴你個好消息,現在南美出現的這些不過是一半希望之樹,另外一半,可遠沒有如此分散,都集中在了一個地方,我在那里等著你,希望你能早點到,祝你好運。”
貝穎臉色微變。
說完的布羅雙手輕微一抬,白色光芒包裹殿司和男人,化為三道白光升空離去。
自知攔不住一心想走的姆爾羙吷,貝穎沒有追擊,站在原地,思緒轉動,思考著那個集中了另一半希望之樹的地方在哪里。
一半的希望之樹只是分散開來就令得南美一片混亂,若是集中在一起,縱使沒有變異,單從這些樹體本身蘊含的光明元素,聚集一起,都是恐怖的力量,一旦爆炸,所造成的災難和毀滅將是不可估量。
光明王殿將那另一半的希望之樹集中在一起有什么目的,那個被栽滿希望之樹的地方,會是非洲嗎?
一切都是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