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了,陰暗的天在臺風消失后變得異常明亮,但依舊是詭異的青色,如遮天蔽日的青色帷幕,一望無際。
一條高樓林立的街道,被大風攔腰刮斷的大樹和大大小小的門店都浸泡在了水中,憑借警報聲抗議的汽車早就在積水漫過車頂的一刻偃旗息鼓,水面上漂著斷了的樹枝和零散的物品,還有不少垃圾。
十數米高的牌上,一個倩影仰倒在上面,濕漉漉的米灰色長發,被雨水打濕的黑色作戰服,正是路璇。
她仰望著天空,眉毛上雨水流過眸子,使得視線朦朦朧朧。在她旁邊,一塊劍身碎片刺在牌上,光劍破碎了,劍柄和其他劍身碎片不知去了何處。
“青色的天。”路璇喃喃自語。
愣神之際,遠處傳來轟鳴聲,一個黑影在數米高的水面上掀起朵朵浪花,像是一頭發現食物的水獸,向著她所在的方向駛來。
黑色摩托艇停在了牌前的水面上,這個位置能清楚看到牌上的女孩。
“我說老師,你還真會選地方。玩躲貓貓,你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要是沒有定位,我不認為有人能在規定的時間找到你。”以辰笑著調侃。
“對你女朋友的救命恩人就這態度?”路璇從牌上坐起來,劇痛從全身傳來,整個身子像散架了一般。
牌的確是她選的,但卻是被迫選的,如果不抓住這塊牌,她早就被大風卷到了天上去,一旦被卷到天上去,再強的身體素質都會被恐怖的勁風撕裂。
“我正想問,你不是去送艾雪去避難所了嗎?怎么在這兒?”以辰問。
路璇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他:“你女朋友到避難所了嗎?”
“到了。”以辰說,他問過最近的避難所,艾雪確實在那里。
路璇點頭:“那就好,我只把人送到這兒,剩下的路都是她自己走的。”
“發生什么事了嗎?”以辰隱隱意識到出了什么問題。
“也不是什么大事,和暗王打了一架。”路璇隨意地說,恢復了些力氣,沖以辰擺擺手,示意他把摩托艇往前靠靠,再調個頭。
“和暗王打了一架。”以辰點著頭就要按她的示意做,隨即反應過來,猛然一驚,“什么!你們遇到了暗王!你還和暗王打了一架!”
“調頭啊,讓我先下去。”路璇不耐煩地說,濕了的長發緊貼在后背上,像爬滿墻壁的爬山虎。
以辰立馬把摩托艇往前開了下,隨后調頭,將摩托艇的屁股——后座暴露站在十數米高伺機捕食的獵鷹視野內。
“輕一點,我不想摩托艇被彈飛,更不想自己被彈到天上去。”以辰緊握著把手,扭頭仰望著已經從牌上站起來的女孩。
獵鷹鎖定了目標,張開翅翼,俯沖,加速,黑影從半空閃過,沒有想象中的大幅下沉,摩托艇的屁股只是稍稍震動就又恢復了平靜,輕體重和輕動作使得路璇輕盈地落在了后座上。
“你沒受傷吧?我是說暗王有沒有傷到你?”以辰關心地問。
“沒有。”
沉默了一下,以辰由衷地說:“謝謝。”
“謝什么?”
“如果沒有你,艾雪到不了避難所。”
“沒必要謝,暗王的目標不是她,不然她到不了避難所。”
“暗王的目標是你?”
“也不是我,不然我活不到現在。”路璇反著坐在后座上,與以辰背靠背,“我覺得暗王是恰好遇上了我們,或者說我們很不幸地遇上了他,他應該有要緊的事做,這是我和你女朋友都能活下來的唯一解釋。”
“確實有要緊的事,他是去幫風王殿,但還是要謝謝你,畢竟你幫了我。”
“隨你吧。”路璇有氣無力地說,整個身體不再用力,完全靠在了以辰的背上。
在水面上留下清晰的水痕,摩托艇怒吼著駛了出去。
“災難化解了?”
以辰吹噓:“化解了,有本上帝,不,本黑暗之主,有本黑暗之主在,一場小小的臺風掀不起什么大浪,只是可惜,風之劍被奪走了。”
路璇無視他前半句廢話:“風之劍被奪走了?”
“為了救人,莫凱澤的爺爺奶奶在水王殿手里。風之劍雖然被奪走了,但我相信莫凱澤,他一定能再奪回來。”
“那這天又是怎么回事?”
“有人能回答你這個問題,但那個人絕對不是我。”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聲音隨摩托艇的遠去漸漸消失在這條街道上。
機場。
廣闊的場地上到處都是忙碌的青藍色身影,珠星武裝正在做撤離的準備,加強版元素聚能炮和元素導能炮臺已經裝入了大型運輸機巨大的艙內空間,其中被風王殿毀掉的那門加強版元素聚能炮只剩下一堆殘骸。
與路昊川交接完必要的手續,安德烈走向正在處理各類報表的亞當和歐陽琪。
“你們的表現令我很不滿意!為什么不說話?大局意識呢?丟了嗎!”安德烈沉著臉,他還在氣憤兩人登上高地后一句話也不說的作為。
他們終還是沒能阻攔住風王殿,在水王殿的保護下,風王殿借住道劍·塵冕凝聚出了一株青色并蒂蓮。
就在他們以為接下來敵人會有大動作的時候,兩尊王殿卻帶著風之劍和并蒂蓮消失了。
摩托艇和氣墊船組成的水師搜遍了整座崇明島,都沒有發現兩尊王殿的蹤影,敵人真的退走了。
“主管,五遍了。”歐陽琪抬起五指張開的手,無奈地說。
“我還要說第六遍、第七遍呢!你有意見嗎!”安德烈怒沖沖地瞪著她。
歐陽琪縮了縮脖子,擺出“請講”的手勢:“沒,沒意見,您繼續。”
“啰嗦是阿爾茨海默癥的最前期表現,主管,你要小心了。”亞當頭也不抬地說。
“亞當,你當本主管傻是不是?老年癡呆的前期表現是記憶能力衰退和判斷能力下降!”安德烈氣呼呼地說,“老子很正常!非常正常!”
“我說的是最前期表現,啰嗦是記憶能力衰退最重要的隱性判斷標準,質門最新的學術研究,神經方面。”亞當把處理完的報表交給工作人員,抬頭說,“還有,說自己正常的人并不一定就是正常人,因為非正常人也這么說。”
“主管,看樣子你要時刻給自己心理暗示了,告誡自己不要啰嗦,不然可能會有退位的危險。”歐陽琪善意地提醒,不乏一些玩笑的語氣。
“給我閉嘴!干活!”安德烈呵斥她一聲,“啰嗦也能變成老年癡呆,鬼都不信這種鬼話!”
“這份學術研究通過了國際神經研究學會的審核,報告提交人恰好是那位與你不對付的瓦時納爾多拉杰副主管,難得我能記住這獨特又長的姓氏。”亞當聳了下肩。
“不是與我不對付,厄爾里茨與所有高層都不對付,除了他那位頂頭上司。”安德烈皺眉,“他擅長的領域不是生物學和醫藥學嗎?什么時候延伸到神經領域了?”
“質門的人總是‘多才多藝’,你該習慣了。”亞當淡淡地說。
“質門兩位主管把阿瑞斯果實拓展思維和開闊腦域的效果發揮到了極致。”歐陽琪感嘆,“沒有作戰任務,甚至連訓練都相當之少,真是令人艷羨的生活。”
安德烈假意地說:“想去質門?只需要一兩份像樣的研究報告就可以,我幫你啊。”
“不想去,一點都不想去,我生是令行部的人,死是令行部的鬼。”歐陽琪連忙舉手,臉上強行擠出笑容。
安德烈哼了一聲,回到正題:“廢話少說,我給你們辯解的機會,告訴我你們沉默的原因,我很好奇你們當時的想法。”
“很簡單,我站在莫凱澤那邊,不說是為了你好。”亞當坦然。
“同意。”歐陽琪附和。
“站在莫凱澤那邊?鼠目寸光!犧牲小我,成就大我,這點道理你們不懂嗎?我一直跟你們強調大局意識,白說了是不是?”安德烈氣不打一處來。
“我不同意你的觀點,大我的組成部分是小我,小我犧牲了,大我絕不會成就。維護世界的是社會,維持社會的是家庭,維系家庭的親情。主管,有句話你說得對,你是個接近完全理性的人,但這是個理性與感性并存的社會。色調冷暖的體現并不是直觀感受,而是相互襯托。”說完,亞當離開了,時間不允許他在這兒與安德烈爭辯,還有一堆事等著他辦。
“主管,我去工作了。”歐陽琪食指朝遠處點了點,她可不想獨自一人承受安德烈的怒火。
“去去去!”安德烈不耐地揮手。
歐陽琪如蒙大赦,離開的速度令一頭赤紅色中碎飄了起來,像升騰的火焰。
“社會需要維護世界嗎?分明是在破壞世界。什么破道理,狗屁不通。”安德烈握起拳頭,朝空中狠狠地揮舞了幾下,自言自語。
“我在你后面,想打的話只需要轉個身。”身后傳來一個聲音,很平靜。
“想打你早就打了,老師教訓學生,天經地義,我沒什么可顧及的。”安德烈放下了手,不用回頭他也知道身后站的是誰,“我想打的是我自己。”
莫凱澤走上前,青色戰鎧消失了,換上了一身干凈普通的衣服,青色短發也變回了原有的黑色。
站到安德烈身旁,他注視著正前方的運輸機,沉默了幾秒后說:“我是來替爺爺向你道歉的,對不起。”
“不用,你爺爺并不清楚也不可能清楚事情的嚴重性,他只是想救自己的愛人,本質上沒有錯。反倒我,畜生得像只冷血動物。”安德烈自嘲一笑,“只以普通人的角度去看待問題,換成我,或許會扇得更狠。”
“我是個自私的人。”莫凱澤看向他。
“在親情上。”安德烈點頭。
莫凱澤靜靜地看著遠處那些忙碌的青藍色身影,他默認了。
“不缺少奉獻精神,必要時敢于犧牲,其實你做得已經很不錯了,畢竟幾個月前你還是一名學生,對這一切完全陌生,是我對你要求太高了。”安德烈實話實說。
“我把風之劍交出去了。”莫凱澤說。
“所以你要奪回來。”安德烈說,“風之劍落到風王殿手中不是件小事,命軒需要交代,我和邁克爾也只能幫你擋住暫時的壓力。”
“即便是拼了這條命,我也會奪回風之劍,給命軒一個滿意的交代。”平淡的語氣令莫凱澤的話更顯堅決。
“我聽出了自責。”安德烈以老師的身份變相安慰,“把風之劍交出去是為了救人,原則上你沒有錯,另外你粉碎了風王殿的陰謀,阻止了湮滅臺風的破壞,這是大功,所以就算是從大局上講,你也是功過相抵。”
“邁克爾塔主的位子能保住嗎?”莫凱澤勉強收下了來自老師的安慰。
“俱樂部依靠道劍,但絕不依賴道劍,邁克爾的決定完全符合人道主義,從某種程度上講得到的會更多,但…”安德烈嘆了口氣,“看他的造化吧。”
一條命和百條命的二選一,這注定是一個沒有正確答案的選擇題。
“你爺爺奶奶怎么樣了?”安德烈問。
“驚嚇過度,現在情緒已經平靜了,專家正進行催眠式洗腦。”莫凱澤說。
“忘記好,忘了就能回歸安逸的生活了。放心吧,催眠式洗腦不需要藥物輔助,沒有任何副作用,會讓他們心情更愉快,對生活更憧憬。”
“聽說晨韜和晨悅彤都失蹤了,有他們的消息了嗎?”
“晨韜找到了,被水王殿打成了輕傷,晨悅彤的位置也鎖定了。”想起了什么,安德烈說,“你們有一周的時間,好好休息,一周后回俱樂部報到。”
“你們?”
“四位道劍之主,七蓮塔的休整短假。”安德烈補充說,“期間你的電話必須保持二十四小時暢通,有風王殿的消息我會立刻聯系你。”
“好。”
“趁這個短假,多陪陪你爺爺奶奶。”拍了拍莫凱澤的肩膀,安德烈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