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我站在順河街頭的時候,仍然能感覺到一種情緒,這情緒不斷刺激著我的腎上腺,以至于胸中不由自主的涌起一陣陣莫名的悸動。
順河街一如既往的繁榮,高樓林立,鱗次櫛比,錯落有致,人流如織,熙熙攘攘,往來不絕。
經過我眼前的美女長的也比以前街上的女人好看的多,都是瓜子臉、柳葉眉、狹長的眼瞼、小巧的嘴巴、微微緋紅的臉膛、高叢入云的胸脯、欲露微露的肩膀…以及纖細潔白但結實如玉的大腿!
如你所知,現在的我仍然是那個老婆跟人跑掉很多年以后,卻依然長期加班,長期出差,長期在領導心目中好欺負但并不咬人的狗。
周末以及不出差和不加班的時候,我會開車行駛五十公里回到位于另外一個城市的家,去和我上寄宿學校的兒子共享天倫之樂。
我在單位所在的城市邊緣,一個叫順河街的地方有一間宿舍,隔壁住著我的同事老樊一家三口。
老樊對我不滿意的地方是我因為評上了高級工程師所以分到的宿舍和他家大小戶型一模一樣,即使這是在樓上的胖子領導一分錢不出就能一個人霸占一座二層小樓的情況下。
我對他不滿意的地方是他每天在我下班的時候總是在陽臺上放最大音量的隔壁老樊的歌,并且總是在我面前炫耀他那個看到我時眼睛像是一泓秋水的漂亮媳婦。
我隔壁辦公室是年輕但并不貌美的小王,她喜歡和包括領導在內的所有人吃飯只要不是她買單。所以她的身材在畢業三年后有了質的飛躍,呃,我是指質量的質。
曾經有很多人開過我和小王的玩笑,因為她總是蹭我的車,去食堂吃飯的時候還喜歡和我坐在一起。
但我知道她不過是不喜歡一群有婦之夫老往她身邊湊,雖然她喜歡眾星拱月的感覺,但畢竟被他們身后的眼睛盯久了是真會死人的。
我們的領導是一個長相丑陋、穿著土氣、疑心重重,卻總是好為人師并喜歡表現出自己擁有耿直性格的胖子,他總是覺得自己是單位的土皇帝,以至于他抬著下巴看人的時候那頤指氣使的神情像極了蠟筆小新。
在這個城市中我唯一喜歡的人是一個叫蘭可可的酒吧的老板。
在某一個秋風宜人的傍晚,我走進了這間叫蘭可可的酒吧,遇到了這個既是老板又是調酒師的女人。她年輕卻又不年輕,老練卻又不老練,世故卻又不世故…好吧,確實我對她的印象只是停留在她的美貌和她給我倒的那杯叫做血色殘陽的酒上(見《在秋夜的路燈下顫抖》)。
這杯酒不醉人,卻讓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忘記了這件事。我是指這間叫蘭可可的酒吧和這個面色冷峻的女人。
我所在的單位除了給我支付我的勞動所得外唯一值得稱道的地方就是有一個食堂,而食堂唯一值得稱道的地方就是在工作日會提供一天三頓質量堪憂但便宜到令辦公樓左右小飯館老板心灰意冷,甚至嚴重懷疑自己青春年少時在夕陽下對著大河發過的“努力、奮斗、當個有錢人”的誓言的飯菜。
于是每天傍晚食堂都會充斥著象我這樣的單身漢和那些懶惰到不想在飯桌上享受家庭溫暖的中年男女以及他們的七大姑、八大姨、隔壁二大爺家穿著運動服樣式校服的土魚二丫!
每天下午五點半到六點半,滿滿當當的食堂會迫使我和他們當中的七個人坐在一張八仙桌上吃飯,這讓我總感覺自己是某個滿載而歸的遠洋漁船船艙中的一條沙丁魚。
然而也因此我知道了整棟辦公樓所有的小道消息和除我之外從樓上的胖子到我隔壁小王的全部花邊新聞。
不回家的每天下午,我吃完飯后都會徒步回順河街的宿舍。
于是在那個涼風習習,空氣中彌漫著微甜的梔子花香味的傍晚,我照例出現在順河街的人行道上。
這時天空中太陽已經斂去了它所有的光輝,火紅色的云彩躲藏在高樓大廈的背后,羞澀的猶如河邊大樹后偷偷看著我的小姑娘,我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個總是沐浴著夏末微涼的晚風,行走在布滿灰塵和煙霧的順河街人行道上的青澀的自己。
當然,年輕的我也總是會把手揣進口袋里摸出一顆糖,笑著對那個小姑娘說:“來來來,叔叔這里有糖吃!”
思緒從云堆里飛回的我,突然記起自己正站在了順河街的人行道上。環顧周圍,并沒有人。
我抬頭望向空中,也已經看不見云了。天空中如虛幻般漂浮著層層疊疊的煙霧,像是美貌的仙子即將出現。下一步應該是仙樂響起了,我這樣想。
忽然旁邊傳來一陣歌聲: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我轉過頭,一眼就看到即使戴著壓的極低的棒球帽我卻能一眼認出他是誰的隔壁老樊,此時他正手忙腳亂的拿著手機準備關上音量。
我正準備悄悄的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搞定手機的他卻發現了我。
“老徐老徐。”他一邊叫著一邊快步走過來。我無奈的停下腳步說:“干嘛?”他笑著對我說:“我發現了一個秘密,你想知道不?”我說:“說出來就不是秘密了。”他的笑容呆滯了一下,說:“你這人就是這么無趣。來來來。”不由分說的拉起我的手,走到路旁的小樹林里,躲在一顆小樹后面。“看。”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小樹林深處隱隱約約站著兩個人,一個頭發長一個頭發短,應該是一男一女,男的手搭在女的肩膀上。
我轉身往外走去,老樊卻拉住我說:“著什么急啊!”我說:“小年輕談戀愛有什么好看的?你特么的沒有老婆啊?”老樊說:“男的像是樓上的死胖子,我打包票那女的不是他老婆。”我定睛一看,果然那男的身形和領導有九分相似。“關我屁事!”我拔腳繼續往外走去。
走到人行道上,我站在道邊抖掉鞋上的青草和泥土,抬腳準備繼續往宿舍走去,老樊卻急匆匆的趕上來拉住我。我回頭正要發作,卻看到老樊臉色蒼白,嘴角直哆嗦。
“怎么了?”我疑惑的問道。他卻不說話,伸手從我胸口的襯衣口袋里摸出煙和打火機,掏出一根煙,用顫抖的手點燃,猛吸了兩口。吐出煙圈,他定住神說:“不是領導,不認識的。”我笑著說:“沒抓住領導的把柄也不用這么激動嘛!”
他卻盯著我說:“那女的把那男的殺了,她不像人,一只手就把人提起來了,用刀插了好多下。而且她好像發現我了,拿著刀追過來了。”我又笑起來,說:“你這演技不去當演員可惜了。”
正說著,我從老樊的耳旁看到一個留著小波浪披肩長發的女人從小樹林里鉆了出來。
老樊看到我的眼神從他旁邊看去,連忙回頭,一看卻仿佛魂飛魄散,用手指著她說:“就是她,就是她。”
我卻像被定在那里,因為這個漂亮的不像話的女人,正是曾經在一間叫做蘭可可的酒吧里給我倒了一杯叫做血色殘陽的不醉人卻更像是孟婆湯的酒的漂亮女人。
女人看到我卻是從容不迫,用手捋了捋耳邊的頭發,微笑著對我舉起右手的樹枝說:“你的朋友大概是誤會了,我和一個朋友開玩笑,打鬧了一下,他就以為我殺人了,看,這是樹枝。”
頓了頓,她眼睛下意識的看向腳尖,接著補充了一句:“我這么說你相信么?”我笑起來,說:“他這個人老是這么神叨叨的,大概是沒睡午覺造成的。”眼角卻瞟向她的身上,淡紫色的連衣裙上平整的像是剛剛熨燙過,沿著衣襟繡著兩排白色的小花,腳上的素色小布鞋一塵不染。
我推了推老樊說:“我們回去吧,你老婆該著急了。”別過頭對女人說:“再見。”她卻笑起來,說:“再見!”我剛轉身她卻“唉”了一聲叫住了我。
我轉過身站定,渾身的肌肉緊繃起來,眼神緊盯著她的手。她再一次笑起來,輕輕的說:“明天晚上我在酒吧,你要來講故事么?”
我說:“不是改成江湖菜了么?”
她微微點點頭說:“改成江湖菜的是57號,我現在的地址是571號。”
我說:“有時間就去。”
她點點頭,轉身離去。
我扶著雙腿抖動的猶如夏日暴雨中路邊法國梧桐樹上的樹葉般的老樊走到路旁的長椅上坐下。老樊卻仍然死死抓住我的手說:“相信我,那女的不是人,你見過一個女人一只手提起一個比自己還高一個頭的胖子么?”
我冷冷的看著他說:“你見過從沒人打掃過的小樹林鉆出來的女人衣服和鞋子干凈的像是剛買的一樣的人么?”我們倆同時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他悠悠的說:“我們見鬼了?”我說:“是你見鬼了,我看到的是一個挺正常的美女。”頓了頓,我接著說:“身材還挺好。”“TM的身材確實挺好,快趕上我媳婦了。”老樊邊說著邊摸出我的煙,抽出一根放到我嘴邊點燃,自己也叼上一根,點燃。
送老樊回到家的時候,他已經在我背上睡著了,那模樣極像是沒來得及吃一口菜就吞下了八兩白酒。謝絕了老樊媳婦過分熱情的“再坐坐”的邀請,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我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換到所謂新聞十分鐘上電視的城市新聞頻道。
小城市的所謂新聞頻道不過就是總播放穿著清涼蹦來跳去賣女性個人衛生用品的小姑娘,以及這個城市犄角旮旯里發生的殺人放火和婆媳爭端的小故事。一直到凌晨十分,都沒有死人的新聞,我放心的關上電視,洗澡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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