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胡義這么一說,趙括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的盤算:五天的光景,若是真的能積攢富余出五六萬石口糧,倒也還可以勉強接受。
只要我下達命令,讓全軍吃飯節省一些,比如每日的分量減半供應,那么將就著對付十來天的時間,應該不成問題。只要有這十天的糧食保障,整個大軍就能出擊百里以上,無論是打垮秦軍,還是追擊秦軍,在短期內,都不用特別擔心缺糧的問題。
畢竟,后方還有大糧山的輜重營在,只要此地不失,他們便可以持續不斷的運來新的補給,因此,也就完全沒有什么后顧無憂了。
想通了此節,趙括微微的點了點頭,沉聲道:“好吧,那就按照胡長史說的,你們盡全力在五天內,額外儲備五萬石口糧。本帥調給你們典府的三萬精兵,今天就會去大糧山營地報到。首先把他們用在太行山里的輜重運輸上,等到五天之后,把糧食湊齊了,這三萬人也不必急著歸隊,可以轉而負責守護大糧山輜重營,防止秦軍偷襲。”
胡義見趙括終于肯松口了,不禁是心中大喜,連忙滿口答應下來,說自己保證完成大將軍的命令,絕不耽誤。
站在旁邊的趙亮,方才一直在運用讀心術,暗暗探查趙括的盤算和想法,此時,他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趙括這家伙,毀就毀在了兩件事上,一是求勝心切,二是紙上談兵。為了能夠盡快與秦軍展開決戰,居然會想出“節省口糧”這種不切實際的餿主意。
要知道,任何一個有作戰經驗的指揮官,除非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否則絕對不會在戰士們的吃飯問題上打折扣。尤其是眼下即將面臨決勝之戰,更應該千方百計的補足了物資之后,再發起全面的進攻。
說的更簡單直白一點,如果預計要打十天的仗,那就得想盡辦法準備出二十天的軍糧來。因為戰場上的形勢可謂瞬息萬變,誰也無法準確知道,交戰的時間到底會拖多久,而一旦軍中出現了糧草不濟的狀況,哪怕你占據著優勢上風,也極有可能會轉瞬崩盤。
所以,像趙括這樣計算全軍口糧的需求,不僅不考慮多打出一些富余量來,而且還妄圖通過壓縮日常供給的方式,將糧草卡在一個緊緊張張、勉強夠用的程度,簡直就是拿全軍將士的生命當兒戲。
不過,歷史往往是一種偶然中的必然。
趙括慘敗于長平,是多方面因素疊加在一起的結果,而其中也恰恰包含了他對于糧草輜重的輕忽怠慢。
四十五萬趙國大軍被白起圍困在山區之中,原本還有一拼之力,可最后正是因為出現了斷糧的危機,才導致他們無法再戰,終究只能選擇棄械投降。
趙亮在腦海中想象著將士們那種有心無力、屈辱認輸的悲慘場景,心中不禁有些戚戚然,甚至有那么一瞬間,他都想開口提醒趙括,應該再多儲備些軍糧,才可與敵交戰。
但是,身為反穿越調查局的特工人員,趙亮的使命是維護歷史原貌不被穿越者改變,自己當然更不能去干擾歷史的正常進程。因此,面對著趙括異想天開的幼稚念頭,趙亮也只能默不作聲,任其發展。
商量妥了籌備軍糧的各項事宜,胡義不愿在此處多做耽擱,于是便向趙括施禮告辭,領著趙亮轉身離開。
兩人剛一走出主將的大帳,胡義便笑嘻嘻的低聲問趙亮:“兄弟,你覺得怎么樣啊?”
趙亮曉得他是什么意思,同樣壓低聲音,笑著附和道:“長史大人神機妙算,把趙括耍的團團轉,屬下算是開眼啦。之前公主給咱們定的界限,就是維持三到五天的軍糧儲備,現在趙括已經明確點頭同意,你我二人不辱使命啊。”
他略微頓了頓,又說道:“不僅如此,我們還意外收獲了三萬趙軍精銳,之后對于輜重營寨的安全保障,心里也更加有底了。”
胡義大感滿意的點點頭,邊走邊說道:“其實這些都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只要趙括手中的糧草一直不充足,他就不敢輕易率兵出營、去主動挑戰秦軍,那樣一來,廉頗老將軍之前定下的固守策略,便可以繼續執行。只要再拖上個一年半載,秦國人準保會支撐不住,等到了那個時候,咱們大趙勝利的機會就來啦。”
聞聽此言,趙亮不禁在心中暗道:對不起啊,胡大哥,您老這如意算盤肯定是打不響了。趙括那個愣頭青,剛才已經下定了決心,就打算用區區五萬石軍糧,去死磕秦軍了。
說句實在話,無論是狠辣果決的晉陽公主趙琦,還是像胡義這樣的老臣子,他們之所以處處掣肘趙括,除了因為朝堂中爭權奪勢的考量外,很大程度上,還是源于認可廉頗所制定的戰略:盡量避免與兵勢強盛的秦軍正面交鋒,通過固守拖延的方法,將對方補給線過長的劣勢不斷放大,直至耗到秦國無奈撤兵為止。
而為了達到這個戰略上的目的,他們都一致認為,在目前大王全力支持趙括的情況下,最有效的辦法莫過于給趙括的進攻計劃制造各種障礙。包括軍需糧草、武器裝備、兵員補充、醫療救治,以及軍紀軍法等方面,只要能想方設法限制大軍的作戰條件,那么趙括一定會知難而退,放棄短時間內決戰秦軍的想法。
拖到最后,頂多就是大家跑到趙王的面前打官司,被主將趙括以延誤軍機的罪名,狠狠參上一本。哪怕是撤職丟官,只要趙軍能取得最后的勝利,那也值了。
然而,正如趙亮所想的那樣,公主和老臣們的如意算盤終將會落空。自負的趙括,竟然不按常理出牌,在各項條件都非常欠缺的情況下,他仍舊會選擇發動全面進攻,進而也最終導致了趙國徹底的慘敗。
當那些一心希望能夠保護趙軍、為國家奪取勝利的人們驀然發現,自己之前所布下的種種謀算手段,最后不僅沒能起到阻止趙括冒險的作用,反而還成為了將士們的催命符時,真不知道他們又會作何感想。
趙亮暗暗嘆息一聲,不愿再去想這個令人傷感的問題,開口問道:“長史大人,咱們接下來去哪兒呢?”
胡義瞅了瞅日頭,答道:“我看咱們還是抓緊時間,趕往大糧山那邊吧,整個輜重營還須仔細規劃整理一番才行。”
趙亮點點頭,正欲表示同意,忽然之間,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遠而近,朝帥帳這邊傳來。他下意識的轉頭看去,不由得心中一緊。
一支馬隊從遠處呼嘯而至,為首之人,正是趙亮同父異母的弟弟、老冤家趙晶!
此時,趙晶也看見了趙亮的身影,不禁微微一愣,旋即又劍眉倒豎,猛地提起速度,直直的朝趙亮沖去。
看著他絲毫沒有減速停步的架勢,胡義頓時大吃一驚,正欲不顧顏面的就地滾走,趙晶已然勒住韁繩,在距離二人不足兩米的地方堪堪剎住。
“混蛋!你眼睛瞎了嗎!”胡義驚魂甫定,立刻跳著腳吼道:“撞到人怎么辦!”
趙晶之前在邯鄲的時候,曾與典府衙門打過交道,故而認得對方是典府長史,不過,他并沒有搭理暴跳如雷的胡義,而是沖趙亮惡狠狠的說道:“你膽子挺肥啊,居然敢主動跑來找死?!”
趙亮從容一笑,還沒來得及開口,旁邊的胡義便怒喝道:“休得無禮!趙大人是典府上士,品階與輕車副將同級,你敢如此出言不遜,信不信本官到御前告你一個目無綱紀、折辱官員的罪!”
“典府上士?”趙晶聞言不禁一愣:“你被派來管糧草輜重了?”
趙亮淡淡的答道:“沒錯,看來咱們倆今后還要繼續打交道呢。”
趙晶凝視了趙亮幾秒,冷哼道:“如此也好。這里是長平戰場,你我各自在謀算什么,彼此心照不宣。接下來咱們就好好的斗一斗!看看究竟是反穿局高明,還是神俠厲害!”
說罷,他縱身一躍,跳下馬背,再不看趙亮和胡義一眼,徑直往帥帳大步走去。
瞧著趙晶離去的背影,胡義朝地上啐了一口,罵道:“狗仗人勢,什么東西?!”
接著,他轉過頭來,好奇的問道:“趙兄弟,那家伙剛才說反穿局和神俠,究竟是何意?”
趙亮擺擺手:“沒什么。反穿局是他給公主府起的外號,神俠則是他自封的諢名,具體啥意思,我也不清楚,總之就是很臭屁啦。”
聽了他的這個解釋,胡義又忍不住咒罵了幾句,揚言回到邯鄲一定要讓趙晶好看。趙亮笑著寬慰了胡義一番,勸其不必跟趙晶這種人一般見識,還是正事要緊。
胡義也知道,在人家趙括的地盤上,自己拿趙晶的確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于是,他只好憋著一肚子的郁悶,和趙亮騎上戰馬,悻悻然離開了丹水防線,徑直趕往距此不遠的大糧山輜重營。
大糧山是太行山的一條支脈,山勢并不算高,緊鄰它東邊的是圣佛山,西面是韓王山和將軍嶺。大糧山整體上呈南北走向,北邊連接著莽莽太行,往南則一路延伸,直到丹水河畔不遠的地方。
趙軍的輜重大營,就設立在大糧山南麓的坡地上。站在此處朝著東南方向眺望,整個丹水防線盡收眼底。長達十幾里的壁壘工事,以及那些大大小小的要塞和兵營,就仿佛沙盤模型一般,靜靜的排布在丹水河東岸。
再往遠看,河西一大片開闊的平野之上,密密麻麻的矗立著無數木寨和營帳,黑色的軍旗正在高高飄揚。
趙亮置身于瞭望臺中,手搭眼簾極目望去,不禁被長平戰場那龐大壯闊的氣勢所深深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