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情報有誤 兵家之大忌,首當其沖的,莫過于情報有誤。
任你再是武勇過人,麾下千軍萬馬、實力強橫,一頭栽進敵人一早設下的陷阱里頭,想不變成“英烈”都很難。搞不好,還會被御史群起圍攻,雪花片似的彈劾奏章一上再上,“輕敵冒進、喪師辱國”的大帽子朝腦門上一扣,妥妥的將英烈變成魯莽無能的代言人。為國捐軀、死者為尊之類的說法與身后禮遇,想都別想。
若是當政者出于甩鍋或者黨爭之類的目的,有意拿你當犧牲品,輕則奪爵取消一切撫恤,重則連累家人。
比起淪為青樓頭牌的貴婦人,尋常士卒的家眷,才真正的倒霉透頂。歷史上,“半掩門”一詞的出現,正是源自這樣的悲劇。
英勇戰死的將領做夢都想不到,自己就算是死了,還要被茍活著的部下家眷老小,戳著脊梁骨往死里咒罵;身為烈士家眷的數千名未亡人,只能為了一家老小的生計,低下頭顱、褪去衣衫,屈辱地被亡夫以外的男人壓到身上。
皮肉交易,從來不會顧及女方的身份與感受,或者說,身下的女方原本的地位越高越尊貴,越能刺激買家的征服欲望,暴露人性丑惡的一面。
為首將領的妻女,尚且被貶到青樓接客,何況區區大頭兵的妻女?
照上就是了。
卡瑪拉正四肢痙攣著、口吐血沫,飽受情報嚴重失誤導致的災難性后果,心里頭那叫一個“悔”字。
“初擁”聽上去神秘而令人憧憬,成功了,就能成為血族新的一員,擁有常人無法企及的千年壽命,感受力量與速度同時飆升的快感。然而對于承受者來說,過程無比的兇險,一旦失敗,等待她的,便只有死亡一途。
萊德侯爵就自認不會犯這般低級的失誤。
作為御賜“深謀遠慮”牌坊的世襲老牌貴族當代家主,王國的新任財政大臣,“算計”二字可說是家傳技能、深入骨髓,包括正妻娘家在內,見人就算計,早已成了侯爵大人的本能。
盡管事起倉促,從收到裝有伊森府中身份銘牌、地址和時間之類信息的松木盒,到談判指明的亥時兩刻,留給他決策乃至布置措施的時間確實不多,侯爵在親赴莊園之前,仍是體現出了謹慎的態度、高超的謀劃手段。
黑衣人傾巢而出也就罷了,連卡瑪拉這等外表極具欺騙性質,身兼暖床功能的王牌殺手也舍得動用,顯然是下了血本。
參照手頭掌握的信息,侯爵大人相信,一前一后連續兩輪掃蕩,足夠消弭抹殺所有潛在的威脅,應對挑戰了。
因此踏上三樓走廊的時候,萊德侯爵步履從容、信心滿滿。四周一片寂靜,兩人不急不躁節奏鮮明的腳步聲,輕輕回蕩在長長的走廊里面,不帶一點遭受脅迫的“受害者”,常見的不安或者急切心情。
兩側充滿土豪風格的掛畫、色澤鮮艷的花瓶與人體雕塑之類的擺設,除了蒙上些許灰塵之外,一切如常,燈籠照射之處,毫無廝殺爭斗的痕跡,說明整座主樓盡在己方的掌控之中。而這,正是侯爵大人一貫嚴令下屬務必達到的境界。
要么不做,要么就要把事做絕,讓對手無路可走。
漆黑中,僅有一間房間燈火通明,從所處的方位與外飾來看,應該就是莊園主人專門用來接待尊貴客人的“外書房”,兩根漆有金粉的古典門柱,派頭之大,十分搶眼。
此時此刻,絲絲縷縷醇厚中帶有清香的雪茄氣味,正順著敞開的房門,飄散到走廊里頭。從房間滲透而出的多股光線,來自不同的光源,猶如一條一條粗細不一的光路,有的平行,有的交叉,有的強烈,有的微弱,將煙氣飄逸流動的軌跡,襯托得甚是清楚之余,更是產生了奇特的明暗變化。代表溫暖的光明,就這般與房間外頭的黑暗一道,共同組成了一幅靜中有動、光影交替的畫面。
一派歲月靜好。
密閉的環境底下,亮光、煙味,無不清晰地指明了方向,想走錯都不可能。
空空蕩蕩的門柱旁邊,并未出現傭兵團兩名正副團長的身影。
在侯爵大人一方早前的設想里,擁有敵方最強戰力的黑大個,以及擅長攻堅與正面防守的山地矮人,最少也會有一個安排在洽談區的外面,扮演外圍護衛的角色。這樣談判破裂之時,便能第一時間起到支援乃至斷后的作用;
近戰能力相對最弱的牧師“白鶴”,則應該位于談判的核心區域,在自家最強戰力的保護下,一方面充當談判的主導者,一方面可以隨時釋放防御或者治療法術;
外聘的老魔法師與箭手阿倫,受限于自身特性的原因,更加適合布置在主樓外邊的其他建筑物上,提供遠程攻擊一類的支援;
而身法迅捷的少女,自然應該在主樓里頭隨意游走,發揮暗中閃擊的功能;
至于走力量路線的少年,重傷剛剛痊愈,元氣尚未完全恢復,此等危險重重的場合,當然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瞎摻和些什么?嫌命長么!今夜事后還需另外派人上門,剪除了才是。
然而事實勝于雄辯,對方顯然是“不走尋常路”的主兒。
還真特么的有恃無恐啊!
萊德侯爵冷笑著想到。
樓外沒有伏兵,自然也就無所謂的援兵;
門口不設護衛;
談判代表通通待在書房里面,還提前慶祝般抽上了雪茄!
今夜不一股腦兒砍掉他們的腦袋,豈不是對不起他們?
越走,侯爵的心越靜,直至完全沉靜下來。
緩緩來到書房前頭,萊德侯爵刻意停下了腳步,掃了室內一眼,腦海里浮現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小題大做”四個字。他不由得暗自搖頭,習慣性的露出了微笑。很是矜持。
到底是年少氣盛,不知天高地厚。不對,應該說是小的小、老的老,偏偏就是沒有一個靠譜的!
別說家主自認為勝券在握,落后萊德侯爵半個身位的魁梧大漢科林.盧瑟,侯爵府中的首席護衛,一待看清楚了室內的諸人,同樣悄然松了一口氣。
居中一名少年,身材高大,濃眉大眼,相貌堂堂卻又稚氣未消的臉上,努力裝出一本正經的表情。顯然便是情報中臨時加入的“三人組”里頭的所謂騎士,俗稱“肉盾”的那一位。
差點就被“母螳螂”麥迪娜當場擊殺的五級戰兵,諾爾默,菜鳥一只!
上首一名少女,嬌小玲瓏、曲線婀娜,白瓷般發亮的肌膚,俏臉上頭,一雙漂亮得一塌糊涂的大眼睛,如同會說話那般,極具神采,甫一見面便吸引著外人的眼球。
聽聞這位名叫“晨曦”的少女,慣用兩把鋒利的短劍,身法迅捷而又詭異,眼下便已擁有六級戰兵的不俗實力,而且具有“飛翔”甚至短時間內“滯空”的特殊天賦。
可惜了,一只美麗的六級菜鳥!
至于下首那位身穿灰色法師袍的老頭,普利坦德,據說除了擅長大范圍“治愈”法術以外,還十分擅長“扮豬吃老虎”,貌似木訥的表情下頭,是名副其實的老江湖。
經驗豐富,殺伐果斷。
沒奈何,受限于區區五級的實力,再怎么詭計多端、老奸巨猾,以為手中握有一定的籌碼,便擁有了與侯爵大人討價還價的余地和膽量。誰知曉,等待他們的,將會是“一鍋端”的唯一下場。
見錢眼開,不知死活的老糊涂!
眼前呈現出來的所謂人員配置,根本無需家主親自動手,光憑十級巔峰的自己一個人,足以輕松拿下。
將屋內的眾人,與情報上的人員名單一一對上號,魁梧的漢子很快就做出了判斷。
于是乎,科林.盧瑟松開了一直緊握的刀柄,順手將提著的燈籠在門口邊上掛好,然后朝著里頭正在等候的談判對象,還有老法師身旁不遠的“人質”,小個子伊森,咧嘴一笑,以示友好。
唯恐打草驚蛇,嚇跑了一個半個的敵人,未免不美。
當然了,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眼見等候多時的主角到來,為首的諾爾默繼續板著臉,抬手做出“請坐”的示意動作。
對于上至雇兇殺害妻兒,下至賴賬不還的堂堂一國計相,居然齷蹉到了如許地步,少年明知道應該控制情緒,依然不可避免的流露出幾分厭惡的神情,連起身相迎、寒暄兩句的興趣都欠奉。
萊德侯爵卻是不以為然,微微欠身笑了笑。
再標準正式不過的貴族禮節。
和幾個將死之人計較什么?大度一些才是嘛。
“各位......晚上好。”在正對諾爾默的椅子上面坐好,并且再一次從容地打量了一番對手,萊德侯爵語氣溫和的說出開場白:“夜深天冷,抱歉讓各位久等了。”
“不知呼喚我等前來,有何指教啊?”
雖說身材高大的少年居中而坐,對比早前得到的信息,似乎頗有些出入,開口的過程中,萊德侯爵也只是稍稍停頓了一下,便繼續說了下去。
按照歸來護衛們的描述,老法師乃是兩名少年人的長輩,理應位居首位才是。不過考慮到一行人來自邊遠偏僻的所在,很可能從小便缺乏教養,不懂禮數,向來“心善”的侯爵也就決定不再深究。
待會砍下了少年的腦袋,也就足以彌補他失禮方面的小問題了嘛。
“‘指教’二字,不敢當。無非是有幾筆款項,想請尊貴的侯爵大人,盡快結清。”
諾爾默直接點明了來意,語氣那叫一個硬邦邦的,都快趕得上樓外頭擺設的兩座石獅子了。
“哦?竟有此事?”
萊德侯爵笑容不改,開始運轉上層人士最為擅長的“神功三式”之一,裝糊涂。
“對于財大氣粗的侯爵大人來說,這幾筆‘小小’的欠款,無關痛癢。但是對于鄙團上上下下,卻關系到一家老小能不能順利熬過嚴冬。相信大人不會計較,我等冒昧相約、失禮之處。”
說著,少年身體微微前傾,遞過一張折好的信箋。而且還是單手遞出的。
“噢。”
一臉溫和的萊德侯爵,繼續沒將少年的無禮放在心上,同樣身體微微前傾,親手接過了信箋。
“護送尾款,金可恩兩千枚;”
“額外獎勵,金可恩一千零二十四枚。詳見如下......”
“戰死及重度傷殘傭兵撫恤金,金可恩六千零一枚。名單如下......”
“滯納金......”
“呵呵。我看看,總共是多少來著?哦,共計一萬零八十六枚金可恩。四舍五入,咱們就當是一萬零一百枚好了,好記一些。”
不得不說,老牌貴族的底蘊就是深厚,家教上頭沒得挑剔,對上如此明顯的敲詐行為,萊德侯爵依然保持著彬彬有禮的態度和語氣,緩緩地,一句一句地念出每一項所謂的欠款。
期間表情平淡。
若是讓不知情的外人見到了,咄咄逼人不講禮貌的少年諾爾默,分明才是邪惡一方的代表,非強勢鎮壓了不可。
諾爾默暗暗贊嘆一聲,侯爵大人最后一句所表達的“大方”含義,差點連他都被感動了。
可惜仍只是“差點”。
深知對方秉性、也深知今夜之行很難善了的少年,靜靜地坐著,等待著對方后續的表演。體內的斗氣,早已處于隨時激發的臨戰狀態。
果然,萊德侯爵微笑著提出了反駁,道:“不過呢,年輕人就是年輕人,一時心急,見財起意,似乎搞錯了不少款項的子目。”
“當然啦,敲竹杠嘛,獅子大開口,也不是不能理解。”
“愿聞其詳。”
同樣不去理會對方的陰陽怪氣,諾爾默輕輕挑了挑眉,回應道。
“比方說,這頭一項,兩千枚金可恩。倘若我沒記錯的話,對應的,應該是侯爵府通過‘七殺門’,雇傭盜賊團全殲車隊之后所支付的尾款吧?”
“至于‘額外獎勵’里頭,列明護送侯爵夫人安然歸來,獎勵金克恩二百五十枚;對應的,應該是將黛安.羅德姆那賤人捕獲,并且送至地下奴隸市場拍賣完成才能獲得的款項,怎么好意思反著來索取呢?”
“不應該呀,不應該。錯得這般離譜,也太不講究了吧。”
侯爵大人搖頭晃腦的點評道。
順手合上了信箋。
他的語氣,一如先前的那樣,淡定而又溫和;臉上的笑容,更是發自肺腑的情真意切;就連將列有賬目明細的信箋,遞給身旁的科林.盧瑟,動作也是那樣的平和穩重,不帶一絲的火氣。
只有侯爵大人眸中的寒意,隨著他一邊信口點評,一邊越發得濃厚與凜冽,幾乎有如實質。直到最后,變成了千里冰封的雪原,冷得讓人心頭發顫,渾身內外具僵。
他就這么冷冷地,直盯著對面的少年,滿滿的殺意。
室內的溫度,瞬間冷了下來。
哪怕接過信箋的首席護衛,順手就予以點燃,燃燒著的火光,委實太過弱小,燃燒所帶來的那一點點熱量,改變不了殺氣四溢導致的冰冷與寒意。
“唉!看來,侯爵大人到此之前,便已做好了毀約的準備。”諾爾默一聲嘆息,偏偏又毫不示弱地迎上對方的目光,提醒道:“大人就不怕,我們手中還握著其它的鐵證?”
“隨時可以證實新晉的財政大臣,勾結黑暗勢力,為了扶正妾室,竟然買兇截殺原配還有親生兒女?”
“什么證據?是侯爵府與‘七殺門’簽訂的契約原件,還是說和你們這群瞎眼狗簽下的護送協議?”
故意將兇猛的“黑獅子”貶斥為“瞎眼狗”,萊德侯爵哂笑著,指著邊上縮著脖子、不敢正眼看他的小個子伊森道:“又或者是,你們這會子握著的‘人證’?”
“小子!看在你就要死的份上,本侯爵教你一個乖!”
“所謂的鐵證如山,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也只能變成融化的液體。屁用都沒有!”
隨著自家主子撕破臉皮、猖狂的結束交談,魁梧大漢踏前一步,反手一握,一揮,腰間的長刀便已自下而上的拔鞘而出,飛掠。
刀罡乍現!
紅的發黑的斗氣,瞬間從刀鋒之處脫離,飛舞出一道又寬又長的凝練刀罡,聲勢極為剛猛凌厲,朝著目標劈了過去!
“鏘啷”之拔刀聲,直至刀罡掠過小半座書房,方才姍姍來遲,于室內鳴響。
好快的刀。
“不......”
伊森發出一聲突兀的尖叫,雙腳一蹬,從椅子上頭蹦了起來。
想要抵抗,手上沒有武器;
想要閃躲,旁邊就是書柜;
五六米的距離,刀罡轉眼即到,尚未及身,小個子刺客便聞到了一股熟悉的焦臭氣息,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他拼命的催發體內的斗氣,五指張開,試圖凝成護罩遮護全身。
即使深知做不到。
火系斗氣,講究堂堂正正的氣勢,追求熾烈煊赫的效果,樹立正義凜然的形象,本應與陰毒一類的反面性質無關。
無奈修習火系斗氣的科林.盧瑟,不僅是十級巔峰的刀客,還是用毒的大行家!最拿手的便是在刀身涂滿劇毒,以斗氣催發,混合成遠超單一類別的戰力。無論斗氣刀罡是否能夠直接殺傷目標,只需正面劈中,刀罡上頭的毒素,便會在斗氣的加持之下,順勢侵入目標的身體,端的是無孔不入,令人防不勝防。
問題是,掀桌子就掀桌子嘛!怎么不按套路來?貌似占盡上風的自家主子,翻臉就要殺人,然而伊森先生做夢都想不到,原來的“同僚”一動手,竟會朝著先殺自己人滅口的方向!
淡淡的斗氣剛從小個子的指尖冒出,一片深紅便已殺至身前。
火光就這么映入了伊森先生的眼中,將面如土色頭發豎起的人質,映襯得彷如陷入深淵之厲鬼。
一如他即將從人變鬼的糟糕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