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議員大拿 藍袍中年人雙手捧著打開的折子,一臉的雀躍。
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片刻之前,自家老大剛被邁克爾公爵氣得七竅生煙,急切間偏又拿他沒什么太好的辦法,正自一肚子的悶氣,誰料一本來自遠方的加急舉報信,一舉打破了整個僵持的局面。
讓人仿佛炎炎夏日、一頭煙的焦躁時刻,突然喝下一大杯冰鎮的葡萄佳釀,說不出的爽快。
強森.雷諾,現任王都巡城副統領,世襲伯爵呂克.雷諾之弟,不僅是老邁克爾的副手之一,而且與其兄長一道,均屬邁克爾公爵一系。他們兩家,一方面家主有著頗深的私人交情,另一方面又來自同一個旮旯,老鄉中的老鄉,天然要么是政治上的盟友,要么是勢不兩立的敵人,而呂克.雷諾與老邁克爾之間顯然是前者,向來同氣連枝,互相提攜。即便多年前邁克爾公爵被逐出內閣,風光不再,呂克.雷諾伯爵也沒做出落井下水的舉動,很是詮釋了一把貴族間的高尚情操。
老邁克爾一向傲慢,面上不說,心里面總是感激的,這種愛屋及烏的情緒,很容易就傾注在身邊雷諾家族成員的身上,比方說少年從軍的強森.雷諾,與親兄長沒有爭奪爵位的本質矛盾,手足親情尚在,又通過自身的努力晉升高階戰兵,相當值得拉攏。結果一個有心栽培,一個刻意奉承,強森.雷諾很快便成了邁克爾公爵在軍中保持影響力的有力臂膀。時至今日,于政治斗爭上面天賦幾近負值的強森.雷諾,儼然成了下一屆王都巡城大統領一職的有力競爭者,其中來自老公爵的暗地里扶持可謂良多。
換句話說,以兩大家族一損俱損的密切關系,想要徹底扳倒不知進退的邁克爾公爵,完全可以通過先扳倒大腦肌肉發達的副統領。
“還說了些什么?”
格蘭特首相沉穩地發問道,一進入他最擅長的黨同伐異領域,智慧之光瞬間籠罩了他的全身,大量能量被迅速調集到了腦部,供應無數的細胞飛快運轉和協作。
運用一目十行的特殊功能,幕僚三兩眼瀏覽完折子,微微皺起眉頭,回道:“除了備注里面略略點到大索全城、嚴加盤查出入人員之類的常規布置,就只有列明強森.雷諾事發前,曾向奧爾德.斯迪皮爾德伯爵公然索賄,收受后者兩大箱的金銀珠寶,以及兩名美貌姬妾之事宜和相關人證。說句實在話,沒什么用。”
“確實無用。”
黑衣老者開始踱步,邊走邊喃喃自語:“索賄之說,是經不起推敲的。連我都知曉,這雷諾與斯迪皮爾德兩家,乃是世交,祖祖輩輩都廝混在一起,交情比和老家伙的還要長久與深厚。這區區一點黃白身外之物,頂多算是摯友之間的饋贈,離一方索賄另一方受賄差得遠,拿不到臺面上說。陛下不可能為此動怒。”
“至于什么美貌的姬妾,大可以‘苦寒之地供摯友暖床之用’的正當理由,輕輕松松搪塞過去。”
藍袍中年人連連點頭,贊同道:“相爺說的是。要做文章的話,我看只能從‘縱容部下擾亂地方,借機奸淫擄掠、侵吞百姓財物,激起民憤’上頭落筆。其余的,多說無益。”
素有交情的貴族家庭,互相贈送金銀作為“程儀”,不僅不涉及腐敗之類的嚴重問題,反而更能體現出彼此之間的深厚友誼,視金錢如糞土的高尚情操;而姬妾之流的女子,身份卑微,基本等同于物品,向來具有當成“禮物”送出的傳統,無論是上級領導,還是親朋好友,“共用”一個女子的“交情”,最能拉近雙方的距離。
就算上述行為發生在陌生貴族之間,仍然不是什么大問題。一句“萍水相逢,一見如故”,便能輕松抹去一切嫌疑,一段足以傳世的佳話,有了監察議員上書彈劾這一背景,比當事人自個大肆宣揚還要有效,還要具有傳奇色彩。彈劾結果如何,反倒成了最不重要的一項。
除非雙方同時蠢到將不可說之交易寫成書面協議,簽字畫押甚至蓋章,然后再被人贓并獲,否則一切免談。
以此罪名攻擊王都巡城副統領的話,別說牽連邁克爾公爵,能不能找到提起彈劾的議員老爺都還兩說。
你丫的什么意思?當老子傻逼不成?
這貪財好色、拿錢辦事,不正是老牌世襲貴族的優秀品質和優良傳統?用這一類正常之而又正常的合規行為發起彈劾,你丫的是當老子缺心眼,想害老子犯眾怒丟掉議員的職位嗎?
你可知曉,似這般靠耍嘴皮子就能大把大把撈錢的肥缺,有多少王八羔子望穿了秋水,就蹲在吏部等著補缺呢!
“縱容部下擾亂地方,聽上去挺嚴重,其實有什么相干?隨便找幾個沒背景的替死鬼丟出來,說是害群之馬,稍示懲戒,不就成了?依照慣例,頂多也就發配戍邊。而所謂的‘奸淫擄掠、侵吞百姓財物’,你找找看,我們比茲尼斯王國大大小小這么多城市、鄉鎮,有哪一個地方的城衛軍不是這幅德行?不靠這些缺德勾當弄錢,你讓他們拿什么過日子?靠朝廷每月發的那兩個銀可恩,連干飯都吃不上,難道讓一家老小喝西北風么?”
“還有什么‘民憤極大’,狗屁的民憤!要是民憤有用,邁克爾早就被滿門抄斬。當今那位還能坐上鐵王座、安之若素么?”
譏笑之意浮現在格蘭特首相的臉上。
對于自成體系的實力派官僚,很多時候,高高在上的國王陛下不過是個橡皮圖章,存在的價值就是用來給他們擬就的公文蓋上大印,從程序與法理上面賦予公文合法性和有效性;同理,國王也可以當成是小型牌坊,想要用來對付別人的時候,就馬上搬出來朝著別人的腦門狠狠砸下去,將其砸倒并且變成壓在牌坊下面的猢猻,頭破血流而又動彈不得,用完了再用抹布擦擦牌坊,最后塞回供桌即可。
牌坊表現不佳的話,香都別指望點上一注,說不定還會有不忍說之事發生。
目光回到當今國王陛下這里,他上馬提不起槍,定不了乾坤;下馬拿不穩筆,安不了天下。文不成武不就,干啥啥不行,甩鍋第一名。若以帝王治國所需各項傳統技能逐項予以考察的話,其堪稱是無能之輩的一流典范,第一時間便會被淘汰出局。然而一旦論起紈绔子弟擅長的歪門邪道來,吃喝嫖賭抽,那是樣樣拿手;坑蒙拐騙偷,絕對行行精通。
單論享樂的花樣與無恥程度,連自詡“閱女無數”的邁克爾公爵和格蘭特首相,都要在此道上面甘拜下風,豎起大拇指說個“服”字。
若不是技能樹恰好點錯了脈絡與走向,本來先王嫡系子女之中排行第五的國王陛下,別說坐在鐵王座上頭指手畫腳咋咋呼呼,連摸摸都是妄想。之所以能被“眾望所歸”地推舉為一國之君,無他,正是看中了他秉性輕浮、望之不似人君之“莫大優點”,提線木偶般容易控制不是?
幕僚頓時一滯,苦笑著,道:“是。想要救民,先要救官。若是連官員和軍隊都過不上好日子,誰會在乎草民的死活呢。”
“正是此理。事情萬一鬧大了,惹毛了那群向來膽肥的丘八爺們,別說趁機調戲一下大姑娘小媳婦,搜刮民脂民膏之類的小事,就是把天給捅破了,都未嘗不敢。”首相大人宦海沉浮多年,自然清楚彰顯王法與安撫軍心兩者不可兼得的冰冷現實。
幕僚不由得心里一沉,越說越沮喪,充滿了深深的挫敗感:“難道我們就眼巴巴地看著,任由他們一伙逍遙法外,繼續無法無天胡鬧下去?”
作為首相大人身邊的智囊,藍袍中年人當然不會那么沉不住氣,至少情緒不像表面上的那么容易波動,然而急領導所急,必要時刻替領導表現出某些負面情緒,乃是一名狗腿子必備的優秀品質,否則干他們這一行的,也不會戴上“狗頭軍師”之不良綽號。
“灰心喪氣,倒是大可不必。”
果然,格蘭特首相斗志重燃,他彈了彈袍袖上頭并不存在的灰塵,指點道:“想要替陛下蕩滌老家伙留下的一切污泥濁水,不能依常理出牌,要動腦筋,大膽下猛藥!”隨即高聲叫道:“來人吶!”
“屬下在!請相爺吩咐!”隨著黑衣老者鏗鏘有力的呼喝聲落下,兩名隱藏在拱梁陰影底下的干練下屬,閃現出來,叉著雙手恭候調遣,氣氛相當的蕭殺。
“你去上議院,就說老夫請卡托上議員到此間一敘,有要事相商。”
黑衣老者抬手指向其中一名下屬,命令道。手臂于明亮的光線當中輕輕揮舞,袍袖上頭的金色勾線熠熠生輝,正如這間辦公大廳所代表的巍巍相權一般,光明煊赫,正直無私。
中年幕僚詫異道:“為何是卡托上議員?”
以他所知,卡托上議員雖是老牌的監察議員,身份清貴,堪稱是上議院中首屈一指的彈劾大拿,與自家老大的關系也還算得上不錯。問題是,專業不對口啊!
“你屆時便知。”首相大人雙手背在身后,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勝利的笑容,已然從他的嘴角悄然浮現。
議院就在首相官邸的對面,不多時,一名須眉皆白的禿頂老者,踱著四方步進入了大廳。輕微的腳步聲,慢條斯理的節奏,展現出來者良好的個人修養,還要加上從容不迫的心態。
此人身材矮小,一身象征純潔、公正與善良的白袍罩住他的身軀,寬大的袍子與其矮小消瘦的個頭一比,顯得空落落的,不協調的同時,偏又讓人覺得可以接受;白袍于胸口處繡著一團燃燒的烈火,寓意光明驅走了黑暗,永遠照耀著人間,守護百姓。熊熊烈火的外面,勾有整整一大圈的金色線條,正是上議院最高階監察議員的特有裝束,非資深且深孚眾望者不能擁有。尋常監察議員的護火圓圈,不過是銀線勾勒而已,連同火焰的規格大小在內,一概要小上足足兩號。
老者的五官大體尚算平常,然而一個特大號的鷹鉤鼻,突兀的搶占了其他五官的風頭,破壞了整個面部的原有溫和平庸形象,不知不覺便帶出了陰鷙、桀驁的強烈味道,再加上完全禿頂的锃亮頭頂、深邃的目光,年近七旬表情平淡的他,從頭到腳都給人相當深刻的印象,絕對的過目不忘。
如果說,前頭硬生生抽身離去的邁克爾公爵就像一頭步入晚年的雄鷹,戎裝加成的外觀形象再怎么霸道張揚,再怎么刻意維持剛健有力的肢體語言,也難掩一絲落寞與虛浮的實質。那么,后頭應邀到訪的這位貌似平和步履從容,打扮也相對比較低調親善的監察議員,就是一頭早已收斂了氣息,甚至自行退出了廟堂與世俗紛爭的禿鷲,頗有幾分世外高人的表象。
雖然都知道是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