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見老頭兒發話,都十分不好意思,連忙上前來攙他入座。
他將兩瓶好酒往灶臺上一放道:“我老頭兒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坐不坐貴客位都沒關系,我就坐第二桌,你們管你們喝酒。”
這一句話將吳興昌與陸正軒及王新德都臊得臉紅了,于是王老頭便主動叫吳興昌從第四位。
可是吳老頭說:“貴客席我是給陸太公留著的,我無所謂,隨便吃點都行。”
王老兒就矯情起來了,對陸正軒道:“吳老弟就坐第四位,我忝為年高,就厚臉坐第五位,委屈陸老弟坐第六位。”
在眾人一致要求下,陸太公就坐了貴客首席,一場風波消彌于無形,吳陸氏也很開心。
而女眷就坐第二桌,包括小孩,這時吳興昌兩個孫女放學也來吃飯了。
一會兒又陸續來了兩個男賓客,就等正主吳軒庭上桌,他心里不痛快,沒吭聲。
他至今還懵逼呢,怎么多出一個陸太公,他從來不知道啊,也沒有印象啊。
可是這事太復雜,也很奧妙,豈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明白的。
陸老兒雖然年已九十八,可是中氣仍十足,他高喊道:“軒庭啊,你的事包在太公身上,小老兒雖老朽,可是在市縣里也能遞上一兩句話。”
吳陸氏提著的心終于放下了,她其實心里也怕吳軒庭不是善茬,是回家找事,她一個婦道人家與一個聾啞兒子根本不是對手。
這時香煙還沒有發明,有錢人都抽西洋的雪茄,可是雪茄是貴族的專利品,鄉下人若抽了,連家產都得敗光啊。
市面上一根優質的雪茄得兩個大洋,煙癮大的一天抽二十根,就是四十大洋。
而大米僅八十文大錢,四十大洋得買多少大米?五石(dan)啊,尋常百姓一年都吃不光啊。
不僅如此雪茄還特別臭,其勁力還挺沖的,不如鄉下人抽得旱煙或水煙。
陸老頭拿出水煙袋子裝好煙斗點上洋火,便鼓腮幫子抽起來。
吳正軒拿出一根雪茄也自顧自抽起來,根本沒有敬客的意思。
那是他做官時架式,他不敬別人,別人還得主動給他敬煙。
因此做官還有一個好處,可以吸伸手煙。
陸老兒雪白的眉頭一皺,也沒有多說什么,王德興氣得腮幫子疼,可是終究沒說什么。
吳興昌對這親侄兒姿態放得較低,因此也不會發表什么意見,陸正軒是大商人,自然不會去計較。
吳陸氏出于好心,便站起身對吳正軒打招呼道:“軒庭,這是你舅舅,我娘家親兄弟。”
吳軒庭雖然拽得二五八萬似的,可其實為人八面玲瓏,于是便替舅舅斟酒,順便替陸太公等人都添了酒。
他性子雖冷漠,可是做人的基本道理還是懂的。
乘著酒興,陸老兒就道:“如今正在風頭上,我也不好插話,畢竟總統的面子天下最大。”
其余幾個男賓都陪笑著點頭,后來的男賓甲奉承道:“老太公德行太高,所以才能與總統說得上話,每次總統來巡視八行鎮,都得 (本章未完,請翻頁)
由你親自出面招待。”
吳軒庭一陣愕然,他想不到眼前這其貌不揚的鄉下老頭兒竟然如此大能量。
男賓乙笑道:“老太公也是替光明區掙了臉啊,如今總統落在陸氏祠堂家譜上,陸氏想不出頭也難啊。”
人都喜歡聽奉承,老兒豈能例外,他老臉笑得似朵老菊花,眼睛都瞇起來,可是開合間卻有精光閃過。
吳軒庭雖然不是煉家子出身,可是機遇使然,因為被吳家看上,因此也學到許多絕學,加上肯吃苦,如今也是神游境高手。
可是憑借他的實力竟然無法看透眼前的老頭兒,不由肅然起敬。
正是主賓皆歡時,一個聲音不合時宜響起。
“老板娘在嗎?”
吳陸氏連忙跑出來道:“是誰啊?我家正祭日,在吃飯呢。”
一個老太婆拄著根拐杖過來,顫巍巍道:“我是張家的張施氏。”
吳陸氏笑道:“你是張鄉長的舅婆,我認得的,寄婆過來吃飯吧,順便啊。”
張施氏笑道:“使不得啊,我吃過中飯了,如今年紀大了,牙齒也沒了,隨便吃點就飽了。”
吳陸氏將她攙到一張藤椅上,她笑咪咪看著大家,與在座打招呼。
陸太公笑道:“大妹子,是不是你家玄孫要結婚了?”
張施氏道:“是太孫了,我如今也算六代同堂了。”
眾人是羨慕不已,好多人拍了許多彩虹屁。
這時吳陸氏端上茶來,還取出蜜餞,盛在小碟里,放在矮幾上。
張施氏是千恩萬謝,取了個蜜餞含在沒牙的老嘴里。
這時老太婆才說,想預訂一些木材,起碼要做一張大開門大床,還要大櫥,核妝臺,夜壺箱等。
吳陸氏笑道:“不巧,今天倪師父不在家,他老娘摔了一跌。”
張施氏緊張起來:“摔得重嗎?摔壞哪里?”
吳陸氏笑道:“她女兒挖花生,她非要去幫忙洗花生,結果在水橋上摔了一跌,將屁股骨摔斷,仰腳朝天,整天喊‘哎哇,痛煞了’。”
蔡金花氣憤道:“攤到這種老娘也算前世倒八百年霉,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張施氏嘆息道:“小丫頭,話不能這么講,她也是好心替女兒分擔啊,做得動爹娘都想替兒女干活,做不動了,像我就成廢物了,整天吃吃喝喝…”
蔡金花如今也快五十歲了,可是在九十幾歲老太眼中確實還是個小丫頭。
吳興昌小孫女就笑道:“小丫頭,小丫頭。”
邊笑邊指著蔡金花,吳宇庭的兒子龍龍見到小姐姐突然活潑起來,也指著蔡金花笑道:“小丫頭。”
卻被蔡金花狠狠瞪了一眼,吳興昌兒媳也狠狠瞪回去,兩個女人的形勢變得微妙起來。
陸太公抽著水煙,喝著酒,紅著臉,笑道:“小人不懂事,隨口講講,別當真啊。”
陸正軒隔著一桌白了妻子一眼,先前他上茅坑就鬧得很尷尬。
吳陸氏勸慰道:“寄婆年紀時也是甲(讀上聲)人頭,掙下好些產業,七八 (本章未完,請翻頁)
十歲還在地里干活…”
眾人又連聲附和,她瞇起眼,笑道:“如今不來山(不行),老了會討人嫌了。”
吳陸氏就趁熱打鐵道:“寄婆,要么你先付二十塊訂金,這是規矩,如今買賣不成,會退回給你,我吳家木行在整個八行鎮是有口皆碑的。”
張施氏笑道:“曉得,我知道你家價格公道,木材進得又好,才來預訂的,他明年二月要結婚了,總得提前做家生。”
說罷便取出一塊手帕,包得一層又一層,蘸著唾沫,數出二十塊大洋。
放好手帕,重新又點了兩遍,吳陸氏早伸出幾回手,等得不耐煩了。
收好錢,又寫下字據,吳陸氏竟然一氣呵成。
吳軒庭突然一怔,因為小時吳陸氏將金元寶塞給胡屠戶一事,他一直小瞧了繼母。
豈知她竟然也是斷文識字之人,字還寫得挺漂亮的。
張施氏拿倒了字據,裝模作樣看了好幾遍。
王德興感覺好笑,一口酒噴了出來,連忙用袖子一擋,才沒有噴到桌上菜里,否則誰也不會吃了。
張施氏森然道:“這位阿侄,好面熟啊。”
吳陸氏連忙打圓場道:“寄婆,他是我王家大哥啊。”
姜是老的辣,張施氏笑道:“是那王灑瘋子啊,聽說一天三頓酒,一喝就要醉的,一醉就罵人。”
說罷怪眼一翻,回頭對吳陸氏道:“寄孫女,麻煩你了,我得回家睡中覺去了。”
看著揚長而去的老太婆,王德昌氣得臉都歪了。
他酒品不好,人所共知,可是第一遭被人當面揭露,等于是鞭尸啊。
這老婆婆殊可惡,一剎間他身上冒出殺氣來。
卻聽說陸太公用神識傳音道:“稍安勿噪,這老太婆不簡單。”
王德興被嚇出一身冷汗,莫非老頭知道自己的底細,否則為何這么說呢?
就在這時,一個鄉政府的工作人員氣喘吁吁跑進來,一見面就道:“陸太公,可把你好找啊。”
陸太公嚇了一跳:“是張鄉長發病了?”
那人道:“不是。”
拉著他來到院子里,附著他耳朵一頓說,老頭兒眉頭皺起來。
他便對來人道:“你且先到我家等我,我半個小時后過來,此事得容我好好計議。”
眾人都覺得奇怪,等他回來,便問道:“是鄉政府要換屆了嗎?”
陸老頭笑道:“五年快滿了,張斌如今是終于飛黃騰達了。”
眾人削尖了腦袋,一字不落聽老兒說。
老兒道:“他可能去當天堂市市長。”
有人問道:“那縣長施俊聰呢?”
吳興昌搶過話頭道:“據說他要去當仙州市市長。”
還有人道:“陳品超據說也要進京了,那是天子腳下啊。”
有人卻不屑道:“也有可能是明升暗降呢。”
老頭回到家,卻看見一個風姿綽約的少婦正背著他站著。
他淡淡道:“我帶你去求子觀音廟,那小子還好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