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駝似乎從將軍的話中聽到了某種可能,眉頭略微舒展,凝視將軍道:“因為大唐江山必須姓李!”
將軍眼角微跳。
“先帝不是昏聵之君。”李駝很誠懇道:“將軍應該知道,從太祖皇帝開創大唐江山,這天下從來都是姓李。先帝可以給夏侯一切,卻絕不可能將皇位傳給她。李氏皇族并非沒有血脈,即使沒有我的存在,李家依然有許多人存在,他們都中間,當然有文韜武略之輩,而李家的江山卻沒有傳給他們,而是改姓為夏侯。”看著將軍眼睛,一字一句道:“夏侯氏的江山,難道還是大唐帝國?”
將軍微揚起脖子,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顯然是讓李駝繼續說下去。
“我身上流淌著德宗皇帝的血,雖然遠在西陲,隱于民間,但卻改不了我是李家人的事實。”李駝目光堅定:“李家的江山被人奪了,我身為李家人,難道視而不見?”他走到椅邊,緩緩坐下去,沉默了一下,才認真道:“先帝不會傳位給夏侯,我們都知道那份詔書是夏侯在先帝人事不知的時候偽造,畢竟當時妖后手中掌有玉璽,而先帝亦在她的控制之下。”
將軍淡淡道:“沒有任何證據,你無法證明那份詔書是偽造。”
“我確實沒有證據。”李駝淡淡一笑:“將軍,妖后篡位,讓帝國陷入內憂外患之中,曾經威震四夷的大唐帝國,在她手中短短十幾年便迅速衰弱。妖后這些年濫殺忠良,利用紫衣監里的那些爪牙,找尋各樣借口,不但殺害無數忠于李氏皇族的忠良,甚至李氏皇族也被她大肆鏟除。”他抬手摸著自己的虬髯,冷笑道:“妖后用鮮血震懾群臣,讓所有人對她心存恐懼,她和她的黨羽控制帝國,奢靡無度,多少人敢怒不敢言,既然別人不愿意站出來,身為先帝血脈,我總該站出來做我應該做的事情,恢復李唐江山。”
樊子期卻是向李駝深深一躬,道:“樊家將傾全族之力,效忠皇子,為恢復李唐江山肝腦涂地,雖萬死不辭!”
便是坐在輪椅上的白靜齋,也是向李駝微微低頭。
“將軍是大唐的名將,忠義可嘉。”李駝正色道:“今日,李駝拜將,只盼將軍能夠與我一道為恢復李唐江山傾盡全力。”起身來,向著將軍深深一禮:“還請將軍助我一臂之力!”
樊子期卻也是向將軍拱手行禮道:“將軍縱橫捭闔,世之名將,若能輔助皇子恢復李唐江山,定能一呼百應,到時候便是復國功臣,我大唐列為先帝有知,定會歡喜。”
“有將軍統領西陵兵馬,劍指京都,指日可待!”白靜齋坐在輪椅上,亦是恭敬道:“還望將軍與我等一道,共圖大業!”
裴侍卿臉色發白,看著將軍,攏在袖中的手不自禁顫抖起來。
如果將軍真的相信李駝是先帝的皇子,如果他真的答應李駝幫著恢復李唐江山,那么對遠在京都的皇帝來說,無疑是致命打擊。
將軍雖然并非帝國爵位最高的武將,但除了南院的那位老頭子,放眼帝國,在軍方卻是無人能夠企及他的威望。
帝國的軍人,幾乎都想成為將軍的部下。
一旦將軍真的效忠李駝,因此而引起的連鎖反應實在是不堪設想。
裴侍卿心里很清楚,李駝這些人精心謀劃,不但要控制西陵,甚至還要拉攏將軍,而將軍的態度對他們來說,極其重要,如果真的拉攏將軍為他們所用,那遠比手中擁有數萬鐵騎還要有用。
姚慕白和廳內的其他官員也都是看著將軍。
“本將十四歲從軍。”將軍緩步走到一張椅邊,一邊一人立刻幫著將軍擺正椅子,將軍坐下之后,才緩緩道:“我是北方人,本是在北邊戍關,后來立了一些小功勞,被調到了西陵都護軍。我雖非西陵出生,但對我來說,西陵便是我第二個故鄉,在這片土地上,有我無數的兄弟和部下葬身于此。當年撤回關內,都護軍殘部所剩無幾,圣人下詔,賜名長生軍,以示對這支兵馬在西陵血戰的表彰。”
將軍突然提及往事,在場眾人都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長生軍入關之后,被調往沃野鎮,而圣人對本將隆恩浩蕩,加官進爵,甚至想讓本將前往京都擔任要職,甚至想調本將去富庶之地擔任刺史。”將軍聲音平和,就像是在說著別人的故事:“不過本將懇求圣人讓我繼續戍邊。圣人很奇怪,邊關素來艱苦,為何我放下榮華富貴大好日子不要,非要執著于在邊關?”
“其實道理很簡單,本將是軍人,要做的事情,就是保家衛國。”將軍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我從軍第一天開始,就是在邊關衛戍帝國,所以我的敵人,從來都是覬覦我大唐疆土的外寇,而我的刀,也從來只會砍向外酋,不會對唐人下手。圣人召見我的時候,與我一番長談,我還記得,當時圣人要賞賜我,讓我想到什么盡管開口,最終我向圣人提出了一個要求。”
李駝神情肅然,身子挺直,就站在將軍前面幾步之遙,看著將軍,一動不動。
“我懇求圣人,在我有生之年,無論國內發生何等戰事,我都不會帶兵平叛,我這一生,只想戍邊守關,保障帝國的江山不被外族染指。”將軍笑了笑:“這要求很是過分,身為大唐的臣子,君上有命,自然是無有不尊。但圣人豁達,非但沒有責怪,反而答應了我無理的要求。”抬手撫須,凝視李駝道:“先帝下詔,傳位當今圣人,這是先帝的圣意,容不得任何人懷疑,所為偽造詔書之說,無非是想禍亂天下的宵小之徒編造的謊言。”
李駝皺起眉頭,嘴唇微動,似乎要說什么,但終是沒有說出口。
“污蔑圣人的皇位來路不正,卻又在這里冒充皇子,胡駝,你害得不是自己一個人,亦不是你身邊的那些黨羽,而是天下百姓。”將軍的神色漸漸冷峻起來:“圣人或有不是之處,但這十幾年來,大唐并無大亂,百姓依然安居樂業。慕容和當年那幾路叛軍也都偃旗息鼓,當年的內亂,讓帝國元氣大傷,大唐子民深受其害。胡駝,你是否是皇子,并不重要,如果你自認還是唐人,就該憐憫大唐百姓,不要讓他們再次陷入戰亂之中,如此才是真正為大唐江山考慮。”
將軍稱呼虬髯為“胡駝”而不是“李駝”,自然是已經表明態度,并不承認眼前這人是李氏皇族,更不是先帝血脈。
白靜齋嘆道:“如此說來,將軍并不在意皇帝是不是正統?”
“本將在意的只是小民百姓能不能安居樂業。”將軍虎目冷如寒冰:“誰要是想禍亂天下,就是本將的敵人,本將絕不會坐視不理。”
姚慕白向將軍深深一禮,道:“將軍心懷百姓,當真是國士無雙。”挺直身板,單手背負身后,轉視李駝,冷聲道:“本官是西陵的父母官,只要有一口氣在,也決不允許有人會亂西陵百姓,更不會坐視西陵百姓卷入戰亂之中。胡駝,你冒充皇子,欲圖謀反,本官要將你以及你的同黨拘捕回京,交由朝廷發落。”
如今樊侯府甚至黑陽城都掌控在李駝和樊家手中,姚慕白這番話,似乎很是不自量力,甚至引人發笑。
但在場卻沒有人覺得好笑。
明知身處險境,姚慕白并沒有萎縮,堅定地與將軍站在一起。
有人心中暗暗欽佩姚慕白的膽識。
將軍沙場老將,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勇士,自然有著足夠的膽魄,但姚慕白一介文官,此時卻并無懼怕李駝和樊家,此等膽量,更是可貴。
李駝沉默著,忽然大笑起來,聲若洪鐘。
“將軍守著那樣的昏君,兀自不能清醒,實在教人遺憾。”李駝搖頭嘆道:“我本以為將軍是忠義之士,現在看來,卻是糊涂至極,倒是讓我大為失望。”
便在此時,卻聽到馬蹄聲響,轟隆隆的馬蹄聲宛如雷鳴。
廳中諸人都是變了顏色,大家都能聽出來,馬蹄聲嘈雜無比,來騎極眾,沒有數百騎也發不出此等陣勢的聲音,卻不知又是哪里的騎兵突然而至。
倒是裴侍卿反應過來,本來難看至極的臉色顯出欣喜之色,向將軍道:“將軍,是城外的兵馬來了,哈哈哈,定是中郎將發現情況不對,領兵入城護衛將軍。”想到救兵趕到,頓時有了底氣,本來有些委屈的脊背挺直起來,盯著李駝冷笑道:“援兵抵達,你們這些反賊插翅也難飛。”
將軍的臉色卻是凝重起來。
他心中知道,城外的兵馬如果沒有自己的調令,一兵一卒也不得擅動,蘇長雨跟隨自己多年,知道自己軍規森嚴,軍令如山,絕不可能沒有得到自己的調令便擅自調兵。
他一顆心往下沉。
騎兵不調而至,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城外兵馬出現了大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