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孔寒安之前的怒火，只是針對彭豫對曾悟的陷害，針對呂梁的挑釁，針對謝云華的干預。
那么現在，這怒火開始燒向了他自己。
孔寒安在自責，他很難受。
曾父那久久未曾起身的一躬，一直在孔寒安的腦海里浮現。
得賴于之前覺醒的道心，他勉強保持著一份清醒。
他知道他的狀態出現了問題。
他想減輕這份自責，所以想盡量補償曾悟的家人。
他正欲帶著尸首飛往曾悟家，卻聽到了一道溫潤如玉的男聲。
“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孔寒安，我乃劍閣郡守王冬，請來此一敘。”
說實話，此時的孔寒安有些不耐。
可唯一保留的那一絲清明告訴他，他不能甩這個臉色。
于是，孔寒安一身煞氣，手提肩扛腋夾，帶著幾具尸體，在一陣雞飛狗跳中踏入茶樓之內。
“放肆，太守在此，你為何無禮？”
楊堅訓斥了一聲。
楊堅越是訓斥，王冬反而越是欣賞。
尤其孔寒安桀驁不馴的瞪了楊堅一眼之后。
孔寒安是真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楊堅也有些心驚。
他也感覺到了孔寒安的不對勁。
孔居士這不會是…要入魔了吧？
他輕哼一聲，看似不滿，但雙手已放在桌下捏到了一起。
十指緊扣，左手在前，這是九字真言的皆字印。
皆字印，清靜無為無染無咒，安撫人心最是合適。
同時楊堅暗暗傳音。
“孔居士，你七魄之中的伏矢躁動，小心謹慎啊。”
孔寒安一凜，清醒了許多。
他將尸首疊在了角落，對王冬行禮。
“見過郡守。”
王冬點了點頭。
“孔寒安，你很不錯，之前縣令夏鐵舉薦你，提起你很多事，說你年輕驍勇，不驕不躁，我早想見一見你這少年英才，卻沒想到這第一次見面，你就給了我一份大禮。”
言罷，王冬將茶盞推向孔寒安。
“捕殺鬼修，穩定治安，辛苦了，喝茶。”
這么一推，是有講究的。
高位者一般是不會向低位者敬茶。
即便孔寒安現在是黃泉司副使，品級上也比這一方郡守低一些。
王冬有此舉動，一是欣賞，二是邀買。
但這茶，是做做樣子，孔寒安不能喝。
孔寒安此時應該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恭謹的接過茶盞，跪倒在地，舉過頭頂，向郡守表達自己的敬仰，盛贊郡守的美德，謙遜的表達自己的不足。
而后，王冬再將茶盞接回，再夸贊一番孔寒安的謙虛，然后再許以褒獎。
這么一來一回，是王郡守對孔寒安的收買，也是孔寒安表明自己的立場。
若換在往常，孔寒安做也就做了。
可此時，他看到茶盞里的茶水，不由想到了曾悟，想到了二人一同喝過的廉價的茶攤。
孔寒安反而有些不想配合郡守演戲了。
“郡守，屬下有一事相求，請大人允諾。”
王冬的臉色有了一絲不渝。
楊堅在一旁勃然變色：“大膽，不知禮數！”
楊堅怒喝，王冬反而不怪。
孔寒安早年失去父母，沒有教養，很正常。
而且，孔寒安自稱屬下，其實也是一種表態。
“但說無妨。”
孔寒安拱手道：“郡守，這些人戕害曾縣尉，我懇請允許我帶著這些的尸首去曾家，告慰曾縣尉之靈，也請郡守允我假期，待我厚葬曾悟，一切處理妥當，再履行黃泉司副使之責。”
楊堅喝道：“你當黃泉司是你想做便做？還由得你講條件？你若不現在接下這官印，以后便別想來黃泉司任職了。”
王冬卻撫掌笑道：“無妨，孔副使重情重義，此事我允了，給你半個月的假期，你料理好曾悟后事，再來郡府任職。”
郡府所在地，即是郡所。
郡所相當于劍閣郡的省會，位置就在劍閣鎮，黃泉司統管劍閣郡，孔寒安身為副使，辦公的位置當然也在郡所。
王冬又吩咐左右，幫孔寒安處理尸首，并隨孔寒安一同前往告慰曾家。
郡守差人告慰，這是莫大的人情，孔寒安一揖到底。
尸首處理需要一些功夫，需要梟首腌制。
孔寒安之前也是莽撞了些，急于彌補自責。
此時得賴郡守安排的使者幫持，又被皆字印保護，也知道了之前不妥。
一番處理，天已徹底黑了下來。
曾悟洗刷了冤屈，曾家附近倒沒有什么指指點點的閑人了。
靈堂已經搭建，也有鄰居親戚前來守夜。
可守夜，守的是回魂。
曾悟的魂魄，還不知是否安全。
那拘魂口袋里的陰魂厲鬼野性難馴，和枉死城中被調教過的那些完全不一樣。
黎三雖然未曾說明，可孔寒安自己心中也清楚，那些鬼怪纏在一起，只怕是在互相吞噬。
想到這些，孔寒安心中的自責之火再度燃起。
自責這種情緒，越是想彌補，就越是難以控制。
尤其是在曾悟家眷對孔寒安表達感謝之時。
孔寒安匆匆逃離，沒有臉接受這份謝意，甚至都不敢瞻仰遺容。
那棺材里躺著的兄弟，是受他連累的啊。
找到一處無人之地，孔寒安回到了羅酆山。
羅酆山源源不斷的吸引著冥界中不斷冒出的劍閣郡亡靈。
一千多名鬼卒在秦廣的指揮下，正在勉力維持著秩序，將他們押往秦廣城的審判大廳。
孔寒安沒有管他們，徑直飛回了主峰。
他想找武圣或者財神問問，自己這心火應該怎么處理。
進入神殿，映入眼簾的，是蹲在首位的大帝神像。
神像目光似笑非笑，還伸著手，保留著當初拍打孔寒安肩膀的姿勢。
皆字印給孔寒安帶來的防護瞬間崩潰。
他想到了那一日，大帝也是這般，蹲在身前，伸手按在他肩膀上，對他說。
“機緣牽扯的處理，當小心謹慎，不然會傷害到你身邊的人，以后做事，慎之，慎之！”
孔寒安怔怔的坐在大帝神像前，將自己的肩膀送到了神像的手下。
大帝明明提示過。
若，他曾經沒有那么莽撞的闖入顧府。
若，他攻打陰風山之時，再仔細些，不放跑漏網之魚。
若，他回了和略鎮，安排手下們仔細巡視。
他有太多的疏忽，有太多的不謹慎。
因為這些不謹慎，曾悟死了。
曾悟，是因他而死。
怒火再度攻心，自責的情緒吞噬了孔寒安最后一絲清明，將他的意識淹沒。
大帝神像旁，關元帥和趙元帥的神像互相眨了眨眼。
趙元帥：這小子狀態不對，不管管？
關元帥：先看他自己能不能挺過去，他直面伏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