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清早。
天還是烏黑烏黑一片。
咚咚咚。
“起床!兒砸!等會兒要上山去!”
許晚云穿著一身睡衣,敲響房門,在聽見房間里邊豫南含含糊糊的應答聲后,才下樓準備早飯。
磨磨蹭蹭二十分鐘后,邊豫南和姜瑜曦穿好衣服做完洗漱下樓。
邊哲明和姜蕓動作稍快一些,已經吃起了早餐。
邊豫南隨手抓起一個包子塞進嘴里,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豆漿。
已經吃完早飯,在一旁準備香燭和紙錢的許晚云回頭催促道:“快點吃,等下馬上要去掛墳的。”
“這么早嗎…”
姜瑜曦迷迷糊糊地眨著眼睛,看了看門外的一片烏漆嘛黑。
再看了看手機。
這才五點半啊!
邊豫南吃完包子,樂呵呵地揉了揉她的小腦袋,隨后便上樓,給兩只貓咪準備早飯。
太陽才剛從地平線爬起,露出一點點光亮,后山上的墓園前,便站滿了人。
村中老老少少都起了個大早,有的吃了早飯,有的沒來得及,餓著肚子上了山。
邊豫南快速地瞄了一眼。
張叔正站在宏叔身后,卻不見那個惡婦,以及兩個熊孩子。
想來是昨天出了大丑,自覺沒有臉面在村里待了,便灰頭土臉地逃了出去。
張叔此次回鄉除了與宏叔他們敘舊以外,也是想著給自己的父親上個墳,至少告知對方,自己現在的生活狀況。
此時晨光初現,山間霧色涼白。
姜瑜曦縮著腦袋,小手藏在邊豫南的手心里,一陣冷風吹來,她又縮了縮脖子。
“喏,拿著,跟在我后面,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邊豫南從宏叔手中分得幾根線香,從中又分出三根,遞給姜瑜曦。
姜瑜曦接過線香,乖巧地點頭,跟在他身后。
墓園內除了村民的親人前輩以外,也有當年壯烈犧牲的烈士。
如若人人只祭家親,烈士墓前就被冷落。
所以懷寧村有個規矩。
每年清明與春節上墳,每個來上墳的人,都需手持三根線香,在烈士墓碑前三塊青石板處跪拜三下,隨后將線香插入墳前土中。
之后才是各家各戶祭拜家親。
作為懷寧村當下主事之人,宏叔在烈士墓群前燒好厚厚幾摞紙錢,并點上了一把金香紅燭。
邊老爹跪拜結束后,邊豫南便在原位跪下,雙手秉香,目視碑文深深一拜。
隨后又變為右手持香,雙手貼于身旁兩側地面,身體前伏,伏至額頭離地二三厘米處后再直起身子,重復祭拜動作。
邊豫南祭拜結束。
姜瑜曦懵里懵懂地拿著線香,也在他原先的位置跪下,恭恭敬敬地拜了一下后就要磕頭,被旁邊的宏叔叫住。
“你莫磕,只拜,結了婚的才磕。”
“啊、啊?”
姜瑜曦愣了愣神,呆呆地看了看宏叔,又看了看邊豫南。
邊豫南尷尬地摳了摳腦袋。
“你聽宏叔的。”
“好吧。”
姜瑜曦誠心誠意地又拜了兩拜,這才起身,將線香插進墳前香土。
隨后走到邊豫南身邊,暗暗掐了他一把。
“你不是說讓我跟你做嗎?”
“咳咳,我那個,我又不知道沒結婚的不用磕。磕了也沒壞處啊,反正咱倆也是要結婚的,早晚的事,咳咳…”
“哼!我要是生氣了,就不跟你結。”
“啊?你不跟我結那你跟誰結?”
“等我不生氣了再跟你結。”
“那你現在是生氣了?”
“我現在是餓了…”姜瑜曦摸了摸小肚子,一臉憂郁地目視前方。
剛剛出門被催得急,她只吃了一個素菜包,連豆漿都沒喝幾口。
昨晚看完無聊的春晚,又熬了一個小時才睡,結果五點鐘就被喊醒。
又困,又冷,又餓。
“拖板過來,還站在那干什么!”老媽朝他喊了一聲。
邊豫南應道:“來了來了!”
隨后牽起姜瑜曦的手一起過去。
祭拜家親。
他們要祭拜的只有四個墓,邊豫南的爺爺奶奶,邊哲明的爸爸媽媽。
沒有其他的親戚,邊豫南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哪些血緣關系上的親戚,如果不算血緣,他或許得從頭到尾把墓園里的墓拜個遍。
跪伏在爺爺墓前,邊豫南又難免地想起了許多事。
老爹在一旁,一聲不吭地倒著酒,老媽臉上掛著笑,跟公公婆婆絮叨著去年發生的大事小事。
邊豫南也給爺爺倒了酒,自家釀的梨花酒。
爺爺喜歡喝酒,但喝的都是高度數的白酒,往往喝個幾杯就面紅耳赤,哈一口氣就滿是酒味。
那時每次他一喝酒,奶奶聞到那股味,就皺著眉不準他爬上床,讓他自己帶著草席睡門外去。
后來身體不好了,爺爺戒了白酒,喝起了自家釀的米酒。
但奶奶還是受不了酒味,即使已經忍受了這么多年,酒味仍是她生平最討厭的味道。
于是她偷偷往爺爺的酒壇子里灑了一大把梨花。
一大把是多少呢?
那時奶奶慈祥地笑著,臉上露出了些許少女般的狡黠,回答了這個問題。
一大把梨花灑下去,酒壇子的封泥都不用糊了,堵得嚴嚴實實。
后來爺爺喝酒時,總能聞到一股壓過酒味的梨花香。
起初他是很生氣的,甚至跟奶奶紅了臉,可沒過多久又不情不愿地去哄了她很久。
后來慢慢的也就習慣了梨花酒的味道,也常常偷溜去別家蹭酒。
直到奶奶離世。
回到家,爺爺茫然無措,像個迷了路的孩子,跌坐在搖椅上呆愣了一整個下午。
那時梨花盛開,滿山銀白。
爺爺的酒壇子里,又塞滿了梨花。
好似那年,她滿是惱意,自顧自嘟囔著,將一把梨花丟進酒壇之中,隨后露出了竊竊的俏皮狡黠。
下山后。
姜瑜曦纏著邊豫南,終于拿到了一杯梨花酒。
她淺淺抿了抿,沒察覺多大酒味,只有一股淡淡的甜意留在舌尖。
這讓她又大膽起來,仰起雪白玉頸,本就只有一個塑料杯容量的梨花酒被她一飲而盡,一滴酒液從她唇角滑落。
“你這么猛啊。”邊豫南被她這動作嚇了一跳。
姜瑜曦挑了挑眉毛,豪氣干云:“這算什么,這么甜的酒,我可以干一壇子!小南子!再給老娘續十杯!”
邊豫南啞然失笑:“你這種喝兩三口啤酒都能醉的人,還干一壇呢,把腳放下來,一點都不淑女。”
“淑女?老娘讓你續杯!”
姜瑜曦一只腳踩在可憐的玩具熊身上,瞇起眼睛盯著邊豫南,舉著杯子的手輕微地晃了晃。
“嗯…?你居然敢搖頭?快給我續…續杯!”
“你怎么又…搖頭?”
姜瑜曦的臉忽然變得紅撲撲的,就連額頭都染上了醉人的酡紅。
她晃了晃手身子,瞇著眼睛看著邊豫南:“你不續,我自己續…”
說完,她光著腳丫從床上跳了下去,響起沉悶的咚咚兩聲。
邊豫南憋著笑跟在她后面,隨時準備扶住她,防止她突然摔倒。
雖然對小妮子酒量有所估計,但沒想到這丫頭居然敢直接喝完一杯。
雖說家釀米酒度數不高,但也只是相對高純白酒而言。
邊豫南家的梨花酒也就15度左右,對于姜瑜曦這種喝兩口啤酒就能紅大半遍臉的人來說,是完全遭不住的類型。
本來他只是被姜瑜曦纏得無奈,只想給她抿一口,誰知道她初嘗一口沒嘗出酒味,竟然直接干了一杯!
按理說從喝酒到醉酒起碼得需要十分鐘左右,但邊豫南還是小看了姜瑜曦的體質。
才喝下去沒兩分鐘,姜瑜曦就已經有點暈乎了。
“去哪兒啊?”邊豫南問道。
姜瑜曦昂起頭冷哼一聲:“去喝酒!”
“去哪兒喝酒啊?”
“去…去…唔…”
姜瑜曦靠著墻壁,感覺腦袋暈暈的,剛想摸摸自己的額頭,突然全身沒了力氣,靠著墻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阿巴阿巴…
從鼻子里吸進呼出的都是滾燙的熱氣,姜瑜曦不得不張嘴呼吸,在邊豫南看來就像是癡呆患者在阿巴阿巴…
邊豫南忍不住笑出了聲,沒急著把她扶起來。
拿出手機,快速打開相機。
想了想,又換成了另一個美顏相機軟件,配上貓耳特效,錄了一段十秒的視頻。
邊豫南滿意地收起手機,伸出手在姜瑜曦面前晃了晃。
她檀口微張,所幸沒有流口水,不然等她酒醒之后,看見那段視頻,估計會羞憤欲絕。
這丫頭現在已經進入了半醉狀態,估計等會兒就得倒。
邊豫南把她扛起來,丟到床上后,用毛巾沾了沾溫水把她的小腳丫洗干凈,隨后幫她蓋上被子。
包子和饅頭在一旁歪著腦袋看著,小巧的鼻子嗅來嗅去,聞到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
“你們兩個,幫我照顧照顧她啊,聽見沒?”
“喵喵”
也不知道包子和饅頭聽沒聽懂。
邊豫南看著它們那除了萌還是萌的貓貓頭,尋思著它們應該是聽懂了,隨后便出了門。
本來休息休息,讓姜瑜曦再吃飽早餐就該去村子里其他人家里拜年。
結果姜瑜曦一通神操作下來把自己整暈,邊豫南只好一個人去。
姜蕓和邊哲明動身比較早,畢竟他們倆嚴格來算的話,是單獨一家,所以拜年不會和邊豫南一起。
老爸老媽在家里招待上門拜年的客人。
出門拜年的任務就交到了邊豫南手中。
邊豫南手揣兜里,決定隨緣拜年。
走到一家是一家,路上碰到了同樣無所事事的謝潮,干脆拉著他一起去拜年。
“你怎么沒跟老魚兒一起?”
“他跟他爸走了,說是還要去鎮子上買東西。”
“然后就把你丟下了?”
“是咯!”謝潮怨念頗深。
上午他們去掛墳,謝潮也跟著去了一趟。
按規矩,他算是外來朋友,只需要站立持香祭拜烈士即可,完事后又不知道干啥,就在旁邊的林子里晃悠了一會兒。
回來的時候李愚就不見人了,連帶著宋啟成,邊豫南,邊哲明三人也都不見了。
只剩還有幾個叔叔在照看著香燭和紙錢,防止大火燒山。
“哦對了,那個張叔好像也走了。”
“走了?”
“是啊,沒看見他的車子,估計是走了。”
邊豫南點點頭:“也是,他老婆先走了一天,他那性格肯定也不敢讓他老婆多等。”
“可憐啊。”
“雨我無瓜。”邊豫南道,“走,去斌仔家蹭點吃的。”
剛好走到路口,往里走二十多米就到了斌仔的家。
邊豫南從謝潮兜里抓出一把瓜子,嗑著嗑走到斌仔家門口。
“挺熱鬧啊。”
從敞開的門口往里看,堂屋里坐著六七個人。
“那肯定,又不止我倆在拜年。”
邊豫南說著說著,走到門口,大喊一聲:“恭喜發財,紅包拿來啊!”
謝潮被他這一聲嚇了一大跳,屋子里的人也都轉過頭來,看向門口的兩人。
“恭喜發財,恭喜發財,過年好啊。”謝潮臉上掛著自認為非常喜慶的笑容。
屋子里的人也笑著回道:“新年好新年好。”
惠姨端著一碗茶水從里屋走出,看見邊豫南過來了,笑得更開心了,連忙對他招手。
“坐坐坐,來喝茶,桌上有零食,隨便吃啊。”
“惠姨恭喜發財啊,有沒有紅包?”邊豫南笑嘻嘻地道。
惠姨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都多大人了,還要紅包呢!”
說完,她從口袋里拿出一個紅包。
邊豫南喜笑顏開地接過,正準備說話,惠姨便搶先開口。
“這紅包是給你家小曦的,沒有你的份。”
“別啊,她又沒來拜年,你看這拜年的不是我嗎,紅包應該算我的啊。”
“沒有沒有,去去去。”惠姨笑呵呵地,從桌上的零食堆里拿出兩個金燦燦的巧克力元寶塞到邊豫南手里,“給你,大元寶呢!”
邊豫南無奈地接過。
“謝謝惠姨。”
“不用不用,你怎么不帶小曦過來呢?”
“她啊,她喝了點酒,人倒了。”邊豫南笑道,“斌仔呢,去別家拜年了?”
“是嘞,跟他哥一起去的。”
“他哥回來了?”
惠姨聞言,眼角皺起幾道魚尾紋,笑著道:“是呀!才回來的,文仔和小峰一起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