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邊豫南、姜瑜曦道別后。
柳婕心中也有些思量,正想得出神,被一個拿著文件袋的老師叫住。
老師說,柳教授請他轉告她,讓她演出結束后到校門口。
柳婕心中疑惑,但還是道謝后,跟同伴們說了一聲,獨自走到校門口,見到了瘦瘦弱弱的柳琴。
這幾天逢她上課,學生們都被輔導員告知柳教授請假,請假的原因也無從得知。
柳婕也擔心姐姐,但柳琴卻一直說沒有事沒有事的。
終于是見到她了。
幾日未見,柳琴消瘦許多,在校門口昏黃的路燈下站著,輕輕發抖。
“姐姐找我有什么事?”
“來了啊。”見到柳婕到來,柳琴臉上露出寬慰的神色。
這時柳婕也才見到她的臉色,憔悴了許多。
不用想也知道,是大舅舅安排她相親,催她結婚的事。
男方承諾會給很多的彩禮錢,比柳琴安安穩穩工作四五年還多…
柳婕心里嘆息一聲,剛剛演出表現完美的激動也蕩然無存。
柳琴開車帶她到了自己家里。
客廳很凌亂,有打砸的痕跡,或許不能叫痕跡,因為放眼過去,是一片狼藉。
木質茶幾上還有沾滿泥巴的皮鞋腳印,擺放著一些小手辦的柜子被推倒在地。
“坐吧,那個角落還是干凈的。”
“我幫你收拾收拾吧!”柳婕連忙道。
柳琴擺擺手拒絕了,隨后拉著她在沙發角落坐下,自己左右看了看,沒有干凈的地方,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
這一幕深深刺痛了柳婕的心。
堂姐柳琴一向注重自己的形象,也很愛干凈,在公眾場合中常常是不茍言笑,對細節頗為挑剔。
但此刻柳琴卻不顧形象地坐在地上,這是她和姐姐相處十幾年以來,第一次見。
她該多失望,多絕望啊…
柳琴撩開遮擋住視線的頭發,但被撩開的頭發隨后又撇了過來,遮住她的眼睛。
她隨手拿起茶幾上的水果刀,把這一縷頭發割斷。
“這是干什么啊姐姐!姐姐!!”柳婕心疼極了,連忙攔住她,奪下她手里的水果刀。
柳琴張張嘴,剛想要說話,到了喉口,又成了嗚咽。
再抬起頭看柳婕時,她眼中已是淚水盈盈,眼眶紅得令人不敢直視,看了便也是心中刺痛。
“我…我不想在這里了,不想…”
“嗚…太累了…”
“從小到大,他們只喜歡錢…”
“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錢,就是我欠了多少的債…”
柳琴哭泣的聲音不大,但一字一句卻像針一樣扎在柳婕心上。
從小到大,舅舅對姐姐的培養,就是按照社會精英來的。
最開始,舅舅也是想讓姐姐學經濟學,進大公司,賺很多很多的錢。
姐姐學藝術的錢也都是一個親戚默默支持的,甚至還騙她說是她父母心軟拿出來的錢。
這謊言一直持續到報考志愿那天,一切都被從不關心姐姐學校生活的舅舅知道。
他大發雷霆,固執地想讓姐姐考經濟學院,但姐姐還是報考了音樂學院。
從那以后,他們之間的關系就如同深洋堅冰,冷得入骨三分。
沒有按舅舅規劃的人生路線走,姐姐依然闖出了一番天地,在上音擔任教授,每年的工資就已經足以令人艷羨。
但舅舅還是不滿足,他一直向姐姐索取錢財,甚至想為了那彩禮錢把女兒賣掉!
柳琴哭著把一切發泄出來,再抬頭看時,柳婕也是淚流滿面。
她道:“那就走吧,債也早就還完了…”
“嗯…幫我…”
“好。”
燈忽然滅了,城市忽然陷入安靜的恐慌之中,黑暗如同海潮般翻涌開來。
空氣中只剩下抽泣的聲音。
柳婕以前從未覺得停電能如此的駭人,如同深淵中凝視迷途之人的巨獸。
第二天下午,姜瑜曦去上課,卻沒有在教室里見到柳婕。
足足等了十多分鐘,她才姍姍來遲,額頭上清晰可見豆大的汗珠。
姜瑜曦疑惑道:“你又偷偷買東西吃去了?反正都遲到了,跑這么急做什么?”
柳婕扯出一道僵硬的笑容,道:“是啊,賣炸雞的沒貨了,解凍浪費了好多時間。”
“炸雞?是新開的那家店嗎?”
“嗯。”
“我也想吃,不過最近被可惡的大男子限制了經濟,米有小錢錢了。”
姜瑜曦氣呼呼的,想到昨天晚上回家,被邊豫南用一招激將法把銀行卡號和密碼騙了過去,要是又花錢買很多零食吃,就會被他直接發現。
全然沒有注意到柳婕神色的異常,只當她是跑得太快,還沒休息過來。
一節課結束,下一節是柳琴的課。
姜瑜曦很期待,好久沒有上過琴姐姐的課了,雖然經常被她點名叫起來回答問題又答不上來,不過還是很想她的。
還沒到上課時間,姜瑜曦就戳了戳柳婕的小臂,問道:“琴姐姐今天應該不會請假了吧?”
柳婕身子僵了一下,隨后裝作若無其事地道:“不知道誒,琴姐沒有和我說。”
“這樣啊…”姜瑜曦癟癟嘴,隨后眼睛又亮起來,開心地道,“沒有說請假,那就是今天會照常上課啦?!代課的老師好兇,還是琴姐姐好。”
“嗯…可能吧…”
姜瑜曦還是滿心期待地等著柳琴來上課,然而看著走進門的代課老師,她又一次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不知道是不是太明顯,剛走進來的代課老師一眼就看到了她。
“怎么有些同學一看見我就特別失望的樣子啊,那我現在就走咯?”老師板著臉,故作嚴肅地說道。
姜瑜曦小臉一紅,低著頭,又不敢說話。
代課老師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雙手撐在講臺上道:
“你們柳老師請假了,今天還是由我代課。上次我們講了什么…”
“老師!柳老師什么時候可以回來?”
后桌有個男生沒忍住,舉起手問出了這個問題。
代課老師很明顯地尷尬了一陣,不過卻沒有生氣,只是搖頭道: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服從學校安排來代課。好了,上次我們講到…”
一眾同學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不過本著對每一位老師的尊重,還是認真聽起了課。
之前那個冒失提問的男生也低下頭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姜瑜曦戳了戳柳婕,低下頭小聲道:“你等會兒再打電話問問琴姐姐嘛。”
柳婕看了看姜瑜曦,很想現在就告訴她真相。
但是她不能,她得幫琴姐瞞住,等琴姐到了目的地,一切才能安穩下來。
辭職手續沒有辦好,她和琴姐忙了一上午,領導很愛惜人才,了解到琴姐的情況,給她放了個半年的長假,保留檔案教籍,但沒有工資。
對此柳琴已經非常知足,她知道突然辭職是非常任性不負責任的行為,但家庭的壓力已經讓她喘不過氣,自身也是難保,實在無法再顧及其它…
一節課上完,代課老師拿上教具離開。
姜瑜曦催著柳婕打電話給柳琴,但電話那頭只傳來一陣忙音,柳琴的手機早已經關機。
“她會不會出什么事情呀!我們去她家看看吧?萬一生病沒人照顧呢?”
柳婕心里一慌,支支吾吾地解釋道:“她、她說過好像是去旅游了,好像還沒回來吧…”
“旅游?真的?”姜瑜曦狐疑道。
柳婕連忙點頭道:“真的,她給我發過幾張風景照,霧凇什么的。”
“可是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我…我這幾天來月經,你不知道嗎?”
姜瑜曦一愣,掐著手指算了算,隨后一拍腦袋。
“呀!好像是的哦。那你還跑去吃炸雞?要是我來姨媽還敢吃炸雞,肯定被大男人一通說教。”
“你又是想顯擺你的男朋友嗎?”
“哎呀,哪有嘛!”
“走吧,我帶你去吃炸雞。”
“好耶!等一下…萬一被邊豫南發現了怎么辦…”
“你把嘴擦干凈點,再喝點檸檬茶就好了。”
“好主意!”姜瑜曦開心地拉住柳婕的手,往教室門口走。
柳婕悄悄偏過頭,松了口氣,隨后又嘆了口氣。
小區樓下,邊豫南提著一袋垃圾下樓,路上碰見出來散步的幾個老人,笑著打了招呼。
有個奶奶見到他,趕忙朝他招了招手,又急著提著塑料袋往他那邊小步走過去。
“哎喲,可算是等到你下樓,這些個日子陪堂客,都不曉得來跟我們老人家嘮嘮嗑。”
“我買的兩斤桂圓,你拿點子去,我挑好久嘞!都是好東西!”
“唉嘞,這袋子大,裝里頭,裝里頭。”
老奶奶太熱情,把邊豫南搞得哭笑不得,大衣兩邊口袋都被桂圓塞得滿滿當當,鼓起好大一坨。
老奶奶還覺得不夠,問他這個大衣看起來蠻貴的,應該有內袋吧,拿幾個放內袋去。
邊豫南實在是沒辦法,只好告罪一聲,慌忙提著垃圾袋逃走。
“嗨,這小邊真是。”老奶奶還覺得他拿的太少,拎著袋子,低頭看了一眼袋子里的桂圓。
恨不得全給他塞口袋里頭去。
完全是親孫子的待遇。
如果小區評選優秀小區人物的話,或許可以評一個“老年之友”給邊豫南,或者評一個…
“小區之孫”…
咳咳。
怪怪的,還是算了。
邊豫南丟了垃圾再回來,開車去接姜瑜曦,把口袋里的桂圓放在操作臺下面的格子里。
這種吃起來甜甜的水果,姜瑜曦應該會很喜歡。
小區里的老人,平時看起來嚴肅的還好,只是會跟他打個招呼,聊幾句。
但小區里的那些健談的老人,逮到邊豫南,那不嘮個十分鐘的磕都下不來。
邊豫南開著車到學校門口,下車前,想了想,往兜里又揣上了幾顆桂圓。
來到熟悉的奶茶店。
老地方了,每次接她的時候,她都在這。
“哎哎呀,你來啦,吶,給你買的檸檬茶”
“你哪來的錢?”
“嘿嘿,婕婕請的客。”
“她人呢?”
“走了,你口袋里藏著啥?鼓鼓的。”
邊豫南笑著捏捏她的小臉,道:“就你眼尖,喏,桂圓,都是個很大的,很甜。”
姜瑜曦接過桂圓,迫不及待地剝開一顆,晶瑩剔透的果肉讓人食欲大開,一口一個,滿滿的都是幸福。
對于姜瑜曦這種吃貨,而且是愛吃甜味的吃貨來說,桂圓簡直是最好的水果之一。
“哪里買的,這么甜!”
“不是我買的,四單元有個奶奶送我的,車里還有。”
姜瑜曦吃一顆桂圓,喝一口檸檬茶,美滋滋地瞇起眼,忍不住憨憨地勾起嘴角。
看她這么陶醉的樣子,邊豫南只好拍拍她腦袋,告訴她還要回家吃晚飯,再磨嘰下去,今天晚上就吃泡面算了。
一聽晚飯,姜瑜曦立馬放下手里的桂圓,伸出手讓他從她包里把濕紙巾拿出來擦擦手。
邊豫南一邊給她擦手,一邊道:“你啊,一有吃的就忘乎所以。今天沒有貪吃吧?今天晚上可是小龍蝦主場。”
“!!!!”姜瑜曦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
“我!!我敲!!!為什么你不早說!!”
“我說了啊,今天早上送你的時候就說了。”
姜瑜曦揉了揉太陽穴,仔細回想早上分別的細節。
好像臨走的時候,邊豫南說了一句,他會去買幾斤龍蝦來著…
淦!早知道不吃炸雞了!
她可憐兮兮地央求道:“我們等下先散會步再吃飯,好不好”
“為什么?”
邊豫南疑惑了,這丫頭怎么回事,平時不是一到飯點就急吼吼地要吃飯了嗎?
怎么今天還想著先散散步再吃飯了?
姜瑜曦戳了戳手指頭,吐吐舌頭賣萌,不好意思地道:“先散散步,消化消化嘛,到時候就有好胃口啦。”
“你哪天沒有好胃口?”
“哎呀,要有最好最好的胃口才行,今天吃小龍蝦誒!”
邊豫南卻有些懷疑地道:“你是不是偷吃零食了?你衣領上怎么有辣椒末?”
“啊?!!哪里有,哪里有!沒有啊!”姜瑜曦慌慌張張地低頭看,隨后僵僵地抬頭…
“說吧,吃了什么?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姜瑜曦垂頭喪氣,癟癟嘴,道:
“…吃炸雞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