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長安見到他父親鐵青的臉,在父親的威壓下,他這才恢復了一點理智。
馮劫按住他的肩膀,低聲道:
“你祖父清名一世,若是這種事傳出去,整個咸陽城都會笑話他!你祖父可是帝國的丞相!”
丞相二字就是巨鉛塊一樣,重重的壓在馮長安心頭。
馮長安聽了,連連點頭。
“照我吩咐去做,現在讓府中上下所有人都著素服籌備喪事。另外,凡是今夜知道此事的人全部關起來,不許給他們吃喝,先餓他個七天七夜。等到你祖父出殯那日,做你祖父的陪葬!”
馮劫一字一頓,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早就是能獨當一面的人了,出了這種事,他并未沉浸在喪父的悲痛里,滿心盤算,到底要怎樣把風險降到最低。
馮劫繼續道:
“馮氏本來就是多事之秋,你難道想讓我們馮氏一族都成為笑柄嗎。你祖父已經歿了,你不一樣,你還年輕,我和你伯公會不遺余力扶持你。”
馮長安有馮劫這個父親做依靠的大山,很快也就恢復了理智和冷靜,對此事,決不能讓外人知曉。
馮長安倒吸了一口涼氣,將要奪眶而出的眼淚逼了回去,隨后又重新整理好了衣服,又起身回去照了銅鏡,這才衣冠整齊的出門對外面的人宣布道:
“丞相歿了!”
丞相府里頓時哭聲一片,披白掛素,手忙腳亂之際,誰又在意府里少了許多下人呢。
馮劫沒想到,他剛回府,如今咸陽城的變化他都沒搞清楚,就要面對這種事。一朝丞相竟然因為這種事情死在塌上,自然讓人感到不恥。
雖然室內的狼藉場面都已經被清理完畢,那名女子首先香消玉殞,但馮去疾仍然覺得今日的事情太過荒唐!
馮去疾過往可謂是對馮劫諄諄教誨,尤其是對于這男女之事,關鍵時刻,一定要保持克制。
全咸陽城的人都知道,丞相得了怪病臥病在床,他竟然三更半夜做這種事。
馮劫遮丑還來不及,自然不會想到,此事是有人暗中策劃,為的就是讓馮去疾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人世,而馮氏一族絲毫不會懷疑是咸陽宮里的那位出手。
丞相府里一時間燒水的燒水,洗布的洗布,裁衣的裁衣,掛白燈籠,大家忙的不可開交,誰人也沒有注意到有個人趁著天還沒亮,竟然翻墻出府去了。
已經是次日清晨,咸陽宮,望夷宮大殿里酒香還未散去。
外戚若是用的好,那就是一把利劍!
昨夜扶蘇如愿見到了王氏三兄弟,只是扶蘇明顯的感覺出這三人要比王戊聰明許多,用起來可要小心。
隨后扶蘇為了表示對王氏一族的器重,當日和皇后在望夷宮同宿。
天剛要亮,殿外還灰蒙蒙一片,帝后尚都在熟睡,但是扶蘇卻被侍臣給叫醒了。
“陛下,出大事了!”
這打擾皇帝睡覺,無論是因為什么火急火燎的大事,都需要勇氣。
扶蘇被驚醒,披了件衣服就出去了。扶蘇離開之際,刻意看了眼皇后。但是皇后一向睡的沉,所以扶蘇也沒有在意。
黑漆漆的塌上,原本猶如軟玉的皇后一動不動,但是一雙眸子卻在黑暗里閃著亮。
皇后聽了這個消息,本想起身相問,但是她覺得還是在陛下面前做個什么事都不懂的傻女人好了。
但是這一次,皇后禁不住內心的好奇,也起身披了衣服。
陛下今天一直有心事,宴席上也多次皺眉,但是卻不是因為幾個庶兄的緣故。不僅如此,陛下今天夜里,也顯得心不在焉的。
做夫妻這么多年,王琳對扶蘇了解的透透的,他的夫君總是對自己充滿自信,能讓他皺眉的事情,還真是少見。
來見扶蘇的人自然是申聿。
“成了”
“回稟陛下,丞相已歿。”
皇后聽到這個消息,自然驚訝,隨后皇后卻心中大喜。
馮去疾病故了!
那不會再有人阻礙他三個庶兄了,不管他們中哪一個人上位,都代表的是王氏一族的利益。
到時候,他的嫡兄再回來,曜的太子之位一定更加穩固。
皇后聽了,心中歡喜,正想赤著腳離開。但是她轉念一想,陛下方才問的話好奇怪,好似此事全是他操弄的。
皇后自然繼續立在屏風后面仔細的聽。
二世以為,外殿里只有他和侍郎申聿。
“朕總算出了心中這口惡氣!”
“恭喜陛下,日后陛下在朝中再無對手!”
扶蘇赤著大腳板踩在銅澆筑的地磚上,著黑色中衣坐在座上。
“只有今日,朕才真正覺得,朕是至高無上的皇帝。朕再也不必上朝時面對那一張張反對朕的嘴臉。”
“陛下終于得償所愿了。”
扶蘇心里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馮去疾給朕添了不少堵,此番他身故了,朕就再也沒有顧忌,可以放心提拔…”
話說到一半,扶蘇住了口。
張蒼的年齡擺在那里,馮氏沒了,沒有蒙氏!
蒙氏現在如日中天了。
好在還有章邯…
“馮劫他現在還在丞相府?”
“是啊陛下。正是馮將軍下令對外宣布丞相病逝的。”
“你此番計劃周密嗎?朕得知馮劫突然回府,生怕他發現你命人做手腳,所以才要你快刀斬亂麻。”
“陛下,臣是在冰塊上做文章讓丞相得的心病。以晶石混入冰塊,以假亂真,先讓丞相遭受暑氣,隨后召醫家詢問,醫家自然說無礙。醫家一會兒叮囑丞相,要他飲食清淡,但是一面又有醫家要給他大補,這飲食相沖,再加上是不是在冰塊上做文章,不過一個月,丞相自己身體虛耗過多。”
“正好他府中又有幾個不知死活的,想要上位,臣命人挑唆了那幾人,色誘丞相。以丞相的身體,哪能受得了這個,再加上一副大補之藥,身在暮年的丞相自然當場就一命嗚呼了。”
“馮氏父子現在正忙著掩蓋事實,他們把丞相院子里侍奉的仆人都給關了起來,至于那個女子,也已經處死了。”
扶蘇聽了,長舒了一口氣。
“那你在馮府的眼線呢?”
“就在臣進宮稟報陛下此事之前,臣已經將他們統統解決了。此事終究是神不知鬼不覺。至于他們的家人,臣也處理好了。”
扶蘇欣喜的點點頭,單手托腮,十分愜意。
“此事你辦的不錯。你想要朕如何賞賜你?是要美女,還是要黃金”
“陛下,臣有今日,都仰賴陛下。臣只是希望,陛下可以準許臣榮歸故里。”
殿中一時間悄寂無聲。
扶蘇拿著純均劍,放在燭火上烤。
扶蘇漫不經心的問:
“你要回韓國?”
“陛下,韓國早已經不在了。但是臣始終記得,臣的老家是哪里。臣懇請陛下準許臣此事過后,還新鄭數月。”
扶蘇盯著申聿,一臉震怒,像是一頭要吃人的猛獸。
“你害怕了?”
“陛下,臣不敢。”
“不敢,那你跑什么。朕知道,你在十年前就派人回了新鄭去尋找你的親故,只是可惜,他們都四散而逃了。”
申聿哪知道,二世對他的調查非常徹底。
“陛下——”
“朕喜歡你,是因為你做事謹慎;朕重用你的前提是,你絕無復國之心。但是現在,一個滿身負載著秘密的人卻想著要棄朕而去!申聿,你好好想想吧!如果你執意要離開咸陽宮,朕是不會顧念舊情的。今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明日早朝,會有人來向朕稟報丞相的事情!”
“你這些時日精心籌謀此事,折騰的消瘦了不少,但是你是朕的侍郎。整個咸陽城都知道,你是朕身邊的紅人。你的一舉一動都是被群臣關注的。朕本想讓你結束此事后回府中修養,但是現在看來,你還是宿在宮中吧。”
“朕以為,等此事風頭暫歇,你會回心轉意的。”
申聿還能有什么話說。
他本意就是想讓皇帝讓他一條生路。
現在的申聿,已經知道皇帝太多的秘密了。
皇帝弄死了兩任丞相,而這種事情是絕對要守口如瓶的,絕對不能外傳。
扶蘇信任申聿,多半還是因為他和趙高不同,申聿腦子很靈活,但是這不妨礙他是個老實人。換言之,此人沒有多大的壞心思。
但是現在看來,申聿這匹馬自己心里犯怵了。
申聿之所以想要離開二世,告老還鄉,那是因為他察覺二世現在走的路,都是在刀子做的,申聿自然感到害怕。
而且,申聿很清楚,他已經知道了太多不應該知道的事情。知道太多,可是會死人的。做皇帝的心腹,本身就意味著與死亡相伴。
“臣謝陛下。”
申聿垂頭喪氣的離開了。
扶蘇原本的好心情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皇后見狀,也是記住了這個申聿。
皇后赤著腳回到內殿的塌上,自己躺著,心中反復盤算著這個申聿…
他若是離開了咸陽城,被別人利用,說出實情,陛下一定名譽受損。
扶蘇尚在殿外,他坐在座上,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在情感上,他舍不得申聿的消失;可在利益上,申聿已經是不得不除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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