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聿出了宮門,自然立即往丞相府中去。
這丞相忽的稱病,擺明是想撂挑子,想要阻止政事堂的建立。
他還是先去太學頒發詔書,以表示皇帝對政事堂建設心切。然后才能讓馮去疾感到此事的壓迫。
太學中人才實在是盛,申聿入了太學,目光所及,到處都是穿著各色服飾的各門派的門生。人數之多,遠遠超出申聿的預料。不過這也證實了,前些日子他收到的消息的真實性,太學內部龍蛇混雜,管理起來確實困難。
見到皇帝身邊的大紅人,這些士人都對申聿行禮。
張蒼正在發愁呢,就在剛才,他得知了丞相生病的消息。張蒼懷里抱著竹簡,鎖著眉頭。馮去疾這個時候稱病,并不尋常。張蒼深有預感,朝中很快將要發生大事。
“下臣見過太學令。”
申聿笑著,臉上一團和氣。
張蒼還是那般儀表堂堂,身為一個飽讀經典的人,氣勢自然不凡。
“不知尊駕前來何事?”
“丞相有疾,陛下下令,讓太學令主持籌辦政事堂。”
申聿將詔令遞給張蒼,張蒼卻遲遲不敢接。
“太學令。”
申聿低低的提醒了一聲。
寬大的大室內,六架燭臺分列兩邊,地板被擦得油光發涼,映著橙黃色的燭火,地板上像是點綴著無數星星。
張蒼身后還陪侍著眾多掌教,更不論那么多侍者。
眾目睽睽之下,張蒼抽了抽鼻子,整個人身上的精氣像是都被吸干了似的,面色蒼白,手指發顫的接了這道詔令。
當張蒼接了這道詔令,太學里的這些掌教可謂一個個眼睛都亮了。
皇帝下的這詔令,意味著張蒼要代掌丞相之職。
論年歲、論資歷、張蒼都不夠格,他如何能在朝中讓眾公卿服他。這自知之明,張蒼自然還是有的。
“唯。”
申聿見這張蒼遲遲不敢接,心里也自然發麻。張蒼都不敢了,朝中怕是真的沒有人敢勝任了。
“下臣還要代皇帝陛下去慰勞丞相,先走一步。”
“侍郎留步,請借一步說話。”
“也好。”
張蒼帶著申聿到了一處偏室,只有他們兩個人留在里面。
“侍郎,這太學的人,早就坐不住了。但是讓我來代丞相籌備政事堂,朝中怕是…”
“陛下的詔令已經當著眾人下了,難道太學令要陛下收回這道詔令不成?”
“張蒼何德何能,能代丞相設立政事堂啊。”
“陛下詔令如此,下臣也不能違命啊。您也是陪著陛下歷經了風浪的人,陛下待您一向很好。看在這一點上,下臣就多說幾句。這次的事情雖然了結了,但是丞相比誰人都要清楚,此番御史失勢,馮氏也已經得罪了皇帝,丞相這病決不是無故得的。”
張蒼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憂心忡忡的道:
“我怕朝中諸臣不肯聽我啊。先帝的大臣,那都是聞名天下之人,就是區區一個大夫,那也都大有來頭。”
申聿笑笑。
“太學令這話說的,若是朝中人人都對陛下恭順有加,陛下說什么,他們就聽什么,那我們也不必走到今日了。太學令才華出眾,又出身名門,想必也曾聽過一句話,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
張蒼聽了,只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難道非要走到這一步嗎?我擔心…”
張蒼也擔心他觸犯眾怒。
“太學成立了這么久,但是舍中人才一直沒有被提拔,難道太學令掌管天下群英就沒有壓力嗎?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張蒼拱手作揖:
“請侍郎指教。”
“這算不得指教。太學令位居九卿之一,地位尊崇,我不過是個尚書臺侍郎,陪侍陛下的小人物罷了。我不敢指教侍郎。”
“侍郎哪里話,我之所以為上卿,還是陛下的提拔。侍郎才是在陛下身邊勞心勞力,這才是功高。”
張蒼這幾句話說到了申聿的心里邊,申聿這才斂了自己的傲慢。
“太學之中,群英薈萃,諸子百家,齊聚一堂。陛下一直都知道,太學里面熱鬧的很,吵吵嚷嚷從來沒斷過。有人在太學做了十年的學子不得用,陛下一直都很在意。不過也是因為張蒼你剛上任,陛下并沒有責怪你罷了。”
“如今絕好的機會擺在眼前,你放心大膽的去做就是。此時不將太學之人填入朝堂,還打算什么時候去呢。”
張蒼被申聿這幾句話說的臉色大窘。
他年紀輕,自然有很多老頭看不上他。
有時候召開會議,有些老頭就是不來,不給他這個面子。
“張蒼受教了。”
“我還要去拜見丞相,太學令還是趕快去見陛下吧,這政事堂的官邸還都沒有建好呢。興許也用不著建,到時候尚書臺和政事堂都設在章臺,你我同袍,到時候見面次數更多。”
張蒼這才臉上有了笑容。
“多謝侍郎提醒。”
“告辭。”
“告辭。”
咸陽宮。
司馬欣大步流星踏入咸陽宮,來時他就聽說了皇帝免了十二位公爵的職位。
“天下豈能有這樣的買賣。陛下拿一個王戊,革了十二位公爵、兩位上卿的職務。此番陛下心里一定得意極了。”
“大將軍,還是小聲些。內史的馬車還在前邊呢。”
“哼——”
司馬欣臉上胡子拉碴的,一呼氣,兩邊的胡子都被吹起來了。
“章邯這個熊人,他受了陛下的恩惠,并不會同情我們這些軍功之流,但是他也不明著支持陛下新政,一直以修建皇陵為由置身事外。身為先帝重用的九卿之一,少府之尊,麾下掌管先帝眾多親信。此人首鼠兩端,一直都在看好戲呢。”
“但是這一次,我想他不會再置身事外了。”
司馬欣罵罵咧咧的,他始終覺得為皇帝賣命不值得,但是像任囂那樣造反,他又不敢。
“屠唯這個混蛋,背信棄義,如果他不跟著造反,我們眾人聯手,一定可以讓皇帝懸崖勒馬,去他的變法改革!”
司馬欣高聲叫嚷著,生怕前面的章邯聽不到。
章邯臉上也是布滿了濃密的胡茬,但是被章邯修理的很是整齊,又硬又黑。
他在馬車里聽著這陣叫囂,自然一臉陰沉。
車里自然是章邯的屬官。
“少府,司馬將軍這是…”
“不用理他。事情到了今日這地步,還是要看誰格局高遠。誠如陛下所言,有些人始終活在舊時代,不肯接受新變。諸侯國互相攻伐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沒有那么多戰爭了。”
“可是他辱罵您啊。”
章邯聽了,自是嘴角一提,他意味深長的捋著胡須,一臉傲慢道;
“罵吧罵吧,他心里憋了氣,若是這個時候罵不出來,等到了咸陽,他就會變得像宮里夫人一樣,乖順溫柔的伏在陛下膝蓋前。他會變得像貓一樣,夾了尾巴做人。”
這屬官聽了,自然是樂了。但是他很快又搖搖頭。
“少府,司馬將軍那可是軍功世家出身,他此番回到咸陽城,難道不會和其他軍功世家聯合嗎?”
“不,以我對朝中諸臣的了解,現在他們所有人應該都在觀望陛下的下一步行動。司馬欣此人,十足的小人,他這個時候回到咸陽城,可是有功在身,不出我所料,他此番回到咸陽城一定閉門不出。別看他為軍功世家報不平,其實他是為皇帝真的對軍功世家動手而感到害怕。這個小人。”
“所以少府真的會像司馬將軍所言,此番回去為陛下效力嗎?這可是和滿朝文武作對的事情。”
章邯皺著眉頭。
“這次回去,我怕是不能再以修建皇陵的事情為理由推脫。陛下痛失御史王戊,正需要新的一把手。如果我錯過這個機會不就,非但會引得錯失陛下的信任,還會引陛下對我心懷殺機。”
屬官聽了,自然一臉驚悚。
“陛下對我的忍耐,超出了我的預想。看的出來,陛下是真的想要做一個仁君。”
章邯說著,心里激蕩的都是對扶蘇的佩服。
“我親眼見證了陛下如何一步步走到如今,陛下雖然和先帝是截然不同的人,但是陛下用他的技術和智慧折服了不少人。”
屬官聽了,還是搖頭。
“可小人擔心的是,即便是如今多了少府支持陛下,也并不能改變軍功世家之族勢大的局勢。”
章邯鄭重其事道:
“咸陽城里,那些上卿大夫不是不能夠明白大義,只是很多時候,時局決定人心所向。軍功世家之族如日中天,其勢力不可撼動,那些朝臣就算是知道陛下是對的,也根本不會明著支持皇帝。”
“現在不一樣了,那些公卿大夫接下來會一個個主動為陛下冒頭。我聽說,蒙恬主動為王戊說了話。這已經是證明了。改革已經是人心所向,大勢所趨。蒙氏一族公然支持皇帝,很快就會有李氏、趙氏、白氏,這些功臣大族,會一個個像魚兒一樣,跟在陛下身后。”
屬官聽了,不住的點頭。
在咸陽城,只要你把蒙氏一族擺出來,基本沒有人敢和你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