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蒙恬、李信、趙佗、屠唯,以及諸公子速歸咸陽。”
眾人聽了,人人心頭都激起了一層層浪。
很明顯,嬴政這是在給他安排身后事。
趙高聽了,當著所有人的面,他不敢有半點紕漏,他按照嬴政說的一一寫了,而后遞給嬴政去看。
嬴政只是搖搖頭。
“蒙毅,代朕瞧瞧。”
蒙毅聽了,自然又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
“陛下,無誤。”
“速發。”
趙高這個時候可不敢再搞小動作,這就命人當場將帛書分別封在了四個盒子里,而后真的發了出去。
銅盒被封上的那一刻,趙高被銅器碰撞發出的聲音給嚇了一大跳,他知道,他的小命要完蛋了。
趙高站在原地,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嬴政不想留在沙丘行宮,他想回去咸陽。
扶蘇提醒他了,現在他是在趙地的地界,嬴政討厭趙地,更討厭趙人,他不想死在趙地。
等到召集令向四方發了出去,嬴政嘆息了一口氣,而后便閉上了眼睛。
蒙毅見到這場景,心中激起萬般恐懼。
“陛下!”
一時間,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就連趙高就嚇得要死,面頰發白,心頭一悸。
“君父——”
“陛下!”
卻就在這個時候,嬴政輕輕的道:
“汝等先退下,廷尉留在朕身邊。”
扶蘇見狀,自然而然退了出去。扶蘇知道嬴政留了蒙毅要做什么。
殿外,扶蘇臨走之際,只是留了一個冷眼給趙高,這可讓趙高膽寒。
殿內,濃重的藥味讓嬴政一陣一陣感到煩悶。
“陛下留臣所為何事?”
“你可知,朕當初為何不讓你殺了趙高?”
蒙毅聽了,面色一緊。
“陛下說什么就是什么,臣決不會再自作主張,做出讓陛下感到難堪的事情。”
嬴政聽了,只是笑笑。
蒙毅一身正氣,他此番說這話,其實心中多有埋怨。
趙高這樣的小人不殺了,留著究竟有什么用。
“朕今日命你,將趙高就地處決。”
蒙毅聽了,自然大為驚駭。
“陛下!”
“趙高于朕病榻前為亂,出離間之言,意圖驅逐儲君和廷尉,按秦律,當如何處置”
蒙毅聽了,心中自然不平。
竟有此事!
“趙高之罪,不一而足,皆為死罪,此案也不例外。”
“那就交予你處置。”
“唯!”
蒙毅接了詔令,就要往外走,但是他出門之前,卻在門口遲疑了一會兒。
蒙毅又走了回去。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陛下究竟知不知道趙高為人陰險狡詐,非但如此,他還時不時陽奉陰違。”
蒙毅心目中,皇帝陛下一直都是他最為崇拜的對象,英明神武,立不世之功。
事實上,只有蒙毅才把嬴政當做神明一樣看待。
所以,蒙毅一直以為,陛下是受他的蒙騙。
但是這一刻,蒙毅的內心起了劇烈的沖突。
陛下是忽的看清了趙高的為人還是說,陛下一直都是故意的,故意讓趙高為惡,那么他所做的一切,也只是為陛下所利用嗎…
蒙毅陷入了怪圈。
所以,他斗膽在嬴政的生命終結之前去求解這個疑惑。
嬴政動了動嘴唇,只是道:
“自你父親去世,接著王翦、王綰相繼去世,李斯自盡,朕身邊,便再無舊臣,唯有趙高一人。”
蒙毅聽了,忽然間就感受到了陛下心中的寂寞。
縱使陛下一直在利用他的忠誠耿直,這一刻,在蒙毅看來,也都過去了。
蒙毅這樣忠誠耿直的臣子,世間難求。
“臣明白了。陛下好好歇息,臣這就去處理此事。按照秦律,趙高當族滅。”
這最后一句,也是在請求嬴政,看看是否要從寬處理。
只是這個時候的嬴政,他對趙高已經是心如死灰。
如果朕之前聽信了趙高,攆走了扶蘇和蒙毅,那么如今朕的一切,都要為趙高所擺布。
“依律處置。”
嬴政雙目微閉,面上沒有其他神情。
蒙毅聽了,作揖過后便踢著劍走了出去。
沙丘之上,血染黃土,蒙毅手中握著他寫給他兄長的書信,這一瞬間,他明白了事情的經過。
蒙毅望著灰蒙蒙的太陽,心中騰起無限悲涼。
趙高必定是在陛下面前以此中傷他,所以陛下才對他起了殺心。這么一想著,蒙毅不由得完全原諒了嬴政,而且,他的心中還對嬴政充滿了感激之情。
茫茫沙丘之上,一望無際的沙塵黃土,死去的尸體被橫七豎八扔在一個大坑里,為人掩埋之后,風沙迅速的掩蓋的痕跡。
尸骨長眠于地下,可悲的是上卻無碑,以至于,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當所有人都認為嬴政根本難以走出沙丘行宮的時候,卻在頒布詔令之后的第二天,嬴政出奇的發現,他可以自己下地了。
但是這個時候,嬴政發覺,他做事情完全是受冥冥中的指引。
大限將到了,嬴政很奇怪的特別想要趕回他的章臺宮。
剛出了沙丘行宮,嬴政便在車中聽到這呼嘯北風,像是人的嗚咽與嚎泣聲。
嬴政聽到這聲音,自然覺得不詳,只覺得自己病的更加厲害。
只是出了沙丘之地,青山綠水,便再無北風呼嘯之聲。
嬴政本就覺得自己身體上的力量漸漸恢復了,再加上他從前從未注意到身邊的秀麗風景,今日這般觀賞春暖花開,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景色,他便覺得自己的心也輕松了不少。
嬴政距離咸陽越近,便遇到更多的老秦人,他只覺得這張張老秦人的臉都極為可親。
“朕聞說,天下人皆稱關中為樂土,當是。”
蒙毅聽了,自然也附和了一番。
嬴政似乎完全擺脫了死亡的脅迫,他整個人容光煥發,身體機能的狀態,還有氣色都好的像是回到了十年前。
這反而讓身旁的人看了覺得心中生怯。
誰都知道,人死前會回光返照。
陛下如今這般精神煥發的模樣,自然讓所有人都感到害怕。
咸陽終于到了,當嬴政回到他的章臺殿,見到余陽、馮去疾、楊謬從、王戊等人時,他更是覺得心滿意足。
盛春之日,咸陽宮里,鳥語花香,到處都是一片祥和。
嬴政走到哪里,都覺得心中暢快舒然。
他坐在章臺宮里,為他之前發的詔令而后悔。
朕已然渡過此劫,召集他們回來做什么呢。
嬴政在廊道里徘徊,不知不覺之間,他居然走到了高泉宮。
這里曾經是他母親居住的地方。
嬴政站在風里,頭上黑白夾雜的發絲在太陽光下一起變成了銀白色,衣襟被風猛烈的吹著,嬴政站在春風里,卻像是一棵干枯的大樹。
嬴政不知道他為什么會來這個地方,但是他也沒有勇氣走進去。
于是乎,他站在桑樹下徘徊。
左右近侍和郎衛一個個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他們擔心稍有不慎,陛下就會倒在地上。
嬴政周圍,桑柳如蔭,還有一道小橋,橋下流水淙淙,嬴政在這樣溫暖的環境下,卻忽的起了一身冷汗。
遠遠的,嬴政看到兩個少年穿著深衣跑到他面前。
迎著太陽,嬴政仿佛見到了年少的長安君成蟜。
那一刻,嬴政的世界失去了聲音。
“曜拜見陛下。”
嬴政被這一聲拉回現實。
他自然認得這兩個面孔,都是他的嫡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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