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朝中一時間缺了好幾位重量級的人物,而且這功高顯赫者,都已經低頭了,那些位分較低的武將,自然不敢說什么。
他們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力,只有被權力選擇的命運。
一眾虎將只得道:
“君侯所議當是。”
嬴政也沒想到,事情解決的超乎尋常的順利。
這多虧了王賁、繚、馮毋擇帶頭。諸將沒了帶頭之人,自然不敢多言。
“這革除軍功,使百姓樂于安附土地,實為順天下形勢。朕不會忘記秦國列位武將,更不會忘記我關中老秦人。是故戶籍等級之制,務必要詳細制定。”
嬴政環視朝臣,最后果斷將目光停留在了蒙毅身上。
蒙毅是蒙恬的胞弟,二人相貌極似,但是蒙毅多年在朝為官,不曾經歷戰事,自然氣質偏儒雅了些。
“蒙毅——”
“臣在。”
“此事就交予你去辦。”
“唯。”
說到這,嬴政坐直了身軀。
李信望望王賁,又往前看看馮毋擇。
眼下他沒有第二個選擇。
散朝結束后,李信悶著頭闊步向外去。
回府的馬車上,李信一直僵著臉,眉頭皺成兩個疙瘩。
只是這路上,途徑屠戶賣狗肉,聽著大剁刀砍著骨頭的聲音,斬在砧板上的聲音,李信忽的覺得心里舒服了許多。
“停!”
馭手扯住韁繩,馬被緊急叫停。
李信停在半路上,撩開簾幕望著車外的屠戶。
“君侯今日是怎么了?為何退朝之后,這般悶悶不樂。”
李信聽著這喧鬧街市上人聲鼎沸,又將目光放在那割狗肉的利刃上。
“我見屠戶剔狗肉,我便覺得心里舒服些。”
左右自然聽不明白。
忽的,一隊人馬從旁邊疾馳而過。
李信的侍衛自然生氣,叫喊起來。
“什么人,勇武侯的馬車也敢驚!”
池武靠近。
“我當是誰呢,敢攔東陽君的郎衛。原來是勇武侯。”
聽到東陽君三字,其他人自然是心里一怯,連連向后退。
勇武侯聽到是扶蘇途徑,自然下車。
“下臣拜見勇武侯。”
“東陽君安在?”
“想必已經出了朝陽街了。”
“東陽君出城所謂何事?”
“自然是為國尉送行。”
李信聽了,也沒再說什么。
沒過多久,又一隊人馬追了過來,只是這批人馬又是秦國郎衛的服飾。
李信遠遠就認出來了為首的人。
蒙恬。
他可是今天讓無數朝臣都感到眼紅的人物。
鎧甲在身,英姿烈烈。
“拜見都尉。”
蒙武和蒙毅二人立在高頭大馬上,雖然面色倉促,但是還是下馬來見這兩人。
蒙武說過,身居高位,切忌不可傲慢。
蒙武做了平揖。
“好巧,蒙恬竟然在這里遇見這二位。”
李信直接道:
“想必二位也是來為國尉送行的,真巧,方才東陽君也去為國尉送行了。”
蒙恬自然驚訝,他看著池武,還有這一眾郎衛,自然也就明白了。
“竟有此事。”
“君侯確實是來送國尉。”
蒙毅微微頷首。
陛下對國尉早有不滿,國尉說過,他早晚要走的。只是沒想到,會在今天,事情實在太過突然。
等到散朝之后,他們兄弟兩被眾臣圍住恭賀,等到反應過來,已經不見國尉蹤影。
繚是他們的伯父,蒙武走了,他們自然要代父親去送他一程。
池武作揖:
“下臣還得盡快追上太子,先走一步。”
說著,池武便上馬,帶著郎衛往東門走去。
蒙恬和蒙毅也對著李信告別。
李信的馬車淹沒在飛揚的塵土中。
只是這個時候,李信忽的記起來一件事。
當年國尉繚入秦,曾在朝堂上公然說過一番話。
‘秦王為人,蜂準,長目,鶩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志易輕食人。我布衣,然見我常身自下我。誠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為虜矣。不可與久游。’
不可與久游 得志易輕食人。
李信反復咀嚼著這兩句話,若有所悟。
回到家中,李信大步流星奔回了自己的書房,而后召來了他的門客——甘雍。
李信的書房里,擺放的都是兵家之著。
即便造紙術已經有了進步,并且在全國境內通行,但是高門大戶之家,仍然用的是竹簡。
這一筒竹簡上,能記載的不過是一本兵書中的一篇內容。
一個銅爐放在漆案上,兩端分別為一蟾蜍和老虎,金碧輝煌,極其奪目。
銅爐里燃著裊裊青煙,進入鼻腔,醒神。
等到李信把今日朝中的一切都對門客說了,甘雍撫著胡須也躊躇起來。
“我聽君侯近侍說,君侯遇到屠夫屠狗,為之停留。今日這朝堂上,想必經歷的也是這樣一幕。想來君侯心有同感,故駐足。”
李信幽幽道:
“犬馬,為主人忠誠一生,護衛庭院,只是到了最后,卻無法落得善終,還要主人賣去烹了給人吃。下場何等凄慘。”
甘雍聽了,也微微心里一寒。
“君侯眼下還不急于為犬馬心寒。”
“何者?”
“臣以為,戍卒歸家,陛下以戶籍等級填補,是以老秦人會樂于歸秦。”
“我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只是陛下決意分封,封的是諸子;而今又撤軍而還,但是以老秦人為高一等。于是,這最虧的,不正是那些平日里沖鋒陷陣的將軍們嗎。”
甘雍聞言,半響不敢應答。
事實就是如此,諸公子都受其利,但是諸將軍卻…
過了半響,香爐之中的青煙裊裊騰盡。
甘雍又道。
“君侯也知道,這分封和撤軍實則是兩件事,但是如今看來,這將是同一件事。”
“皆與我無關,我已經想好,明日也辭官回隴。”
甘雍聽了,接連道:
“萬萬不可。君侯非但不可辭官,而且還要主動參與撤軍之事。”
李信聽了,很是不屑的道:
“你打過水嗎?”
“自然是打過。”
“那你用竹籃打過水嗎?”
甘雍微微有些發懵。
“竹籃打水,這…最后一場空啊。”
李信聽了,將腰間配劍重重往案上一壓。
“這就是我李信現在的心情。到頭來,全是一場空。我這就回老家務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