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大雨滂沱依舊。咸陽宮前的青石板里的縫隙也被雨水牽連,泥垢被沖走。
方石鋪排奠基起的五臺九階上,雨水被巧妙的引入到地下的壕溝里,并不積水,但是石階面上還是鋪著一層水鏡。
已是亥時,章臺宮內卻依舊明燈長灼。
石階上水平如鏡,輝映著章臺宮內的燈燭之光。
窗外雨聲越來越大,雨點忽的又越來急,越來越密,一只只或長或短的白箭狠狠插落在地,而后濺起一圈圈無人觀賞的水花。
雨水在黑幕里表演著花樣,只是再無電閃雷鳴做奏。
“熊啟在郢都的狀況如何?”
趙高頓了頓,原來公子是提到了昌平君,難怪大王方才發那么大的火。
“回王上,派去監察的人不久前回報說,昌平君還是整日借酒消愁,閉門不出。”
嬴政在昏黃色的燈光中伏在案上,右手在竹簡上快速滑動,一列列墨字隨即呈現在竹簡之上。
“王上若是還擔心昌平君會結黨營私,不若下臣派人提前下手。”
趙高眼睛狹長,眸中燃起絲絲怒火,流露出一股狠厲陰毒。
嬴政忽的停了筆。
“現朝中可有人與熊啟來往?”
面對著突如其來的一問,趙高自然無從作答。
他只是恭恭敬敬立在一邊,燈光照耀著他瘦削的臉頰,顴骨突出,明黃色的燈光和黑暗交織,顯得他的側臉詭異陰鷙。
可趙高是何等機智之人,昌平君早就是被王上遺忘到腦后的人,可是王上今夜忽的提起此人,再加上公子扶蘇方才連連觸怒王上…
趙高眼波流轉,“王上,朝中雖再無人敢與昌平君往來,可是宮中卻有一人敢與昌平君來往。”
“你是說扶蘇?”嬴政搖搖頭,自然是不信。
“王上,此人倒也不是公子。”
“不是扶蘇,還能有誰?”一股怒氣忽的涌上他的心頭。
昌平君,他前進路上的絆腳石!
竟然敢造謠!
不過片刻的功夫,嬴政忽的明白了趙高所指,啪的一聲將筆甩在案上。
趙高心知王上還是對宣陽夫人心存厭惡,但是事已至此,他也無能為力。
趙高一字一頓,“宣陽夫人,畢竟為楚國公主,而昌平君,本就是楚國外戚,說起來,宣陽夫人,也算是昌平君的侄女。”
嬴政厲眉,忽的起身,右手狠狠握著劍柄,看姿勢是要沖去找人。
趙高急道,“王上切莫動氣,就算王上不愿顧念宣陽夫人,也該考慮長公子。”
嬴政聞言,略為驚訝的看了一眼趙高。
隨后,嬴政意識到自己這幾天都做了什么。但是扶蘇還有待觀察,立儲之事,來日方長!
很快,嬴政鎮靜下來。
“你想個名目,將羋啟召回咸陽。”嬴政不得已下了決心,雙瞳幽邃,低聲問道,“若是酗酒誤事,按秦律,當如何處置?”
趙高會意,笑答,“罪名不同,量刑不同,但重者可致死。”
“此事,寡人便交予你。”說罷,嬴政便又對著緊閉著的殿門沉思一番,“扶蘇的事,你查的如何了?”
“回王上,說起來,此事都怪下臣。”趙高忽的作揖。
嬴政卻忽的欣慰一笑,隨后一臉懷疑的看著趙高,“在扶蘇背后指點的人,不會就是你趙高吧。你可是從不在寡人面前替扶蘇說話。”
趙高的身子忽的一僵,微微哆嗦。
原來大王早就察覺到他與公子扶蘇之間有間隙。
“下臣不敢。公子變化之大,下臣也以之為奇,只是奴才忽的想通了。公子莫不是學齊莊公,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嬴政不言,自然是不信。
“公子性格耿直,有什么說什么,所以才與淳于大人起了爭執。”
“耿直?寡人何嘗不知扶蘇性格耿直,但是,淳于越的事,寡人總覺事有蹊蹺。”
“下臣斗膽一問王上,殿下既已經揚言要學法以治國,而淳于仆射又是朝中舉重若輕的大儒,受人敬仰…”
“就由他去!”
趙高自然明白王上這句話的意思,單憑公子想什么,便做什么。
公子忽的王上隆寵,那么其他幾位公子勢必早已經坐不住了。
“你有事瞞著寡人?”
嬴政喜愛趙高的才干和機敏,但趙高為他效他多年,嬴政也極清楚趙高,見他一臉鬼祟,自然問道。
“下臣不敢。只是下臣受命去調查了公子的行蹤,不過都是些小事,下臣在想要不要稟報王上。”
“說來聽聽。”
趙高思忖片刻,把公子賴床和一些嬌生慣養的怪事略過。
“殿下勤勉,近日經常拜讀公子韓非的文章。另,殿下與將作少府很是親近,還有將作少府手下一個屬官。”
“而這個屬官,正是章邯。殿下還說,要在王上面前舉薦他。”
“章邯,寡人記得這個名字。蒙武曾在寡人面前提過此人,稱其有勇有謀,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嬴政忽的眼前一亮。
“章邯此人,下臣倒也見過數面,確實有別常人。”
見王上對章邯這般感興趣,趙高接道,“不若召此人入王上御前為侍,王上也好提拔…”
“不必。”嬴政直接道,“既然扶蘇先寡人一步賞識他,那便將他賞給扶蘇。”
趙高低頭,陷入深思…
語畢,嬴政又埋頭奮筆疾書。
趙高則壯膽打岔,低聲道,“那公子那邊,可還繼續派人看著?”
“先盯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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