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堯這一聲急呼不算太大,可也不小,劉琦覺得耳膜有點嗡嗡作響。
胡車兒瞪著銅鑼大眼望了過來。
一眾劉氏親衛紛紛側目,手指不由自主摸向馬鞍旁的刀劍,眼中已盡是警惕之色。
“甄君這是何意,難不成馬車內見不得人的東西?”
劉琦倒是并未在意,放開甄堯,沖親衛們揮揮手,往馬車那里看了幾眼,嘴角依然帶著笑意。
“沒…沒有,只是多有不便…”
甄堯猶豫而道,心中一陣懊悔,自己的反應太過激了。
現在完了。
這位劉大都督顯然已經起疑,小妹快要藏不住了…
“馬車那么大,你我兩個大男人,有何不便,難不成嫂夫人在車內?若是如此,琦不去拜見一番豈不是有失禮節?甄”
劉琦看著甄堯欲言又止的神色,斂起笑意認真道。
世家大族子弟出門在外,帶個姬妾什么的再正常不過。
可看甄堯反應,顯然不是。
為一個姬妾得罪自己這位荊州實權人物,中山甄氏之子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并非拙荊,大都督請隨在下來。”
甄堯低聲說道,眼下這位劉大都督顯然認定了車內有女眷。
與其矢口否認讓他生疑,還不如大方承認。
自己今日慌了神,接著說下去漏洞只會越來越多,還是看看能不能讓小妹來應付此事吧。
“哦?”
劉琦眼中多了絲好奇,領著親衛跟隨甄堯來到馬車前。
掉在溝渠里的馬車,早已被幸存的甄家護衛們抬了上來,移到一旁空曠之地。
“大都督請!”
甄堯讓開半步,聲音微微大了些,好讓車內的小妹有個準備。
劉琦邁步上前。
只見馬車內已然鉆出一道身影來,揖禮而道:“妾身拜見劉大都督,有失遠迎,還請大都督見諒。”
“小娘無需多禮,琦只是嫌征途勞累,想來順路蹭一趟馬車,我是客,甄君與小娘才是主人,客隨主便。”
劉琦回過一禮,打量著抬起頭來的眼前人。
精致無暇的面容,似水秋眸也同樣帶這些許驚訝打量著他,眉宇和他身旁這位甄君還有幾分相似,一身男子袍服反倒更添兩分英氣。
“大都督客氣了,請”
甄宓淺笑有請。
荊州劉伯威的名聲,甄氏這等商賈世家當然早有耳聞,只是沒想到劉琦竟然如此年輕。
三人進到馬車內,劉琦才笑望二人開口:“原來是甄小娘尚在車內,怪不得甄君不愿讓我過來,有如此這般天姿國色的妹妹,是我我也不愿讓陌生男子靠近于她。”
“大都督如何知曉…”
“三兄,我們一母同胞,相貌自是有幾分相近,你平日少有注意當然難以察覺,大都督自是能一眼分辨出來。”
甄宓打斷甄堯的疑惑之言嗔怪道。
“是為兄的不是,為兄再也不開口了你可滿意。”
甄堯瞪著甄宓道了一句,又苦笑沖劉琦道:“大都督你看,舍妹哪有什么天姿國色,只有頑劣不堪,堯都說不過她,在下不是怕大都督上車,實在怕舍妹頂撞了大都督。”
“哈哈哈,甄君莫要謙虛,琦可沒有虛言,令妹卻是天姿國色。”
劉琦笑回甄堯接著道:“想不到甄氏女兒也如男子般出外行商,在這亂陣之中面不改色,好一個巾幗不讓須眉!”
“大都督過獎,堯二兄在大將軍府為吏,唯有我一人打理商事,舍妹雖然頑劣,但好歹識書認字,偶爾也會讓她幫襯一番。”
甄堯望著自家小妹。
既然這位劉大都督誤會了小妹是隨他出來經商,他也正好順著劉琦的話接下去。
這句話除了‘頑劣’二字可謂都是真的,在家之時,也的確是這位小妹幫他最多。
“三兄,我何時頑劣了,你又說我!”
甄宓拉住甄堯的胳膊,不滿拖拽了兩下,看向劉琦:“劉大都督莫要信我三兄,他平日總愛訓我。”
“小娘放心,琦自然不信,傳聞中山甄氏五朵金花,個個賢良淑德,哪有頑劣不堪之說。”
劉琦輕笑而道。
“大都督怎知妾身有五個姐妹?”
甄宓放開一旁兄長手臂,瞪大眼睛望著劉琦。
一旁的甄堯更是心都提了起來。
劉琦聽說過他們甄氏毫不奇怪,可清楚知道他們家五個女兒,這分明是特意關注過,這就不得不讓他們震驚了。
“當然是有人告知于我,不知小娘排行第幾?”
劉琦盯著眼前的女子笑問。
甄氏五女姜、脫、道、榮、宓,個個皆有大名,在這女子通常無名的漢末殊為不易。
“妾身排行第四。”
甄宓猶豫了一下開口。
現在不宜得罪這位劉大都督,她和大將軍之子的婚事又冀州皆知。
這位劉大都督既然知曉他們甄氏五姐妹,難免不會聽到些許風聲。
所以。
她多往前叫了一位。
“那小娘可愿意去一趟荊州?”
劉琦接著再問。
“啊?!”
甄宓微張著小嘴,愕然望著劉琦。
甄堯也抬起了頭,目中多了兩分緊張之色。
“實不相瞞,拙荊在壽春有一莊大生意,只是她不通經商之道,琦想找人協助于她,小娘既是甄家之人,又隨甄君外出行過商,琦想讓小娘去一趟壽春指點拙荊,事成定有重謝。”
劉琦解釋一通,再看甄堯:“甄君也同去。”
荊州重商之名必須要打響。
中山甄氏的名聲,便是最佳宣傳利器!
“大都督,此事能否容堯與舍妹回到家中,與家母二兄商議過后再做決定…”
甄堯帶著幾分緊張之色,看向劉琦遲疑道。
“甄君,此事又何需商議,正是順路,商場如戰場,甄君當知兵貴神速啊!”
“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無論缺何物,琦皆可以提供。”
劉琦不容拒絕道。
自己指不定何時就要與袁紹開戰,此時讓甄堯回去,說不準就過不來了。
“大都督,就讓堯隨大都督去荊州,讓舍妹回家稟報家母如何?”
甄堯看著態度堅決的劉琦,退而求其次。
他可以不回去,但小妹若是不能如期嫁于袁熙,大將軍必然遷怒于甄家。
“甄君,琦方才說過,小娘是要協助拙荊的,你這般想讓小娘回去,是擔心琦會對小娘不利?”
劉琦看著甄堯,似笑非笑道:“還是甄君怕與我荊州牽扯上關系?”
“大都督誤會了,堯并非此意…”
“甄君方才說過,汝二兄已在大將軍府上為吏,如果琦所得到的消息不假,甄君五妹可是還嫁與大將軍二子袁熙為妻?”
“是。”
甄堯目不斜視,看著劉琦道。
小妹與袁熙的婚事已是必然,現在這么說確無問題。
“琦曾聞有賣雞子者,雞子一筐可下,而其人卻始終以兩筐為之擔于肩上,旁人聞及為何?答曰:一筐擲地而一筐起,吾總有余焉。”
劉琦目光掃過二人,徐徐而道:“甄君可知琦意?”
“大都督,并非是堯不愿…”
甄堯說到一半,無奈看向身旁甄宓:“小妹,還是你來解釋吧。”
他算是看明白,這位劉大都督是盯上他們了,絕對不會放他們二人離去。
現在唯有小妹表露身份,看看能不能讓這位大都督有所顧忌。
小妹?
劉琦狐疑扭頭,只見眼前之人已盈盈下拜。
“妾身甄家小女甄氏,拜見劉大都督,方才有所欺瞞,還請大都督見諒!”
甄宓躬身行禮道。
“如此說來,你兄妹二人唱了這么久雙簧,就是為了隱瞞你是甄氏五女的事實?是你點醒了甄君,還知曉我來此地的目的?”
劉琦望著二人,目光停在甄宓面頰上玩味而笑。
“回大都督,妾身并不知大都督來此地為何,只知大都督進駐河內,必然會與大將軍有所沖突,妾身為袁大將軍兒媳,當有所避才是。”
察覺到劉琦的目光,甄宓臉頰微熱,沒有否認。
她不知道雙簧是為何物,但這個‘雙’字讓他大致明白,應該說的是她和三兄甄堯互相隱瞞之事。
只是他從這位劉大都督沒聽出責備的怒意,也未聽出原諒之意,讓她有些惴惴不安。
“甄小娘可是已嫁與袁熙?”
“回大都督,此次妾身與家兄前往鄴城,便是去與袁郎成親的,還請大都督行個方便。”
“那便是還未成親,甄小娘不用去了,這門親事我劉琦截下了!”
劉琦起身,準備走下馬車。
甄宓一時愣神,原本想好的話也憋在了喉嚨內,這位劉大都督這么直接的嗎…
“大都督不可!五妹若不嫁與袁熙,大將軍必然遷怒于甄氏,大都督所說之事,堯還有三妹、四妹待字閨中,待堯告知于家母,一并嫁于大都督也并非不可!”
甄堯忙起身阻攔,一個頭兩個大。
這劉琦如此不講理,不是把他甄家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么。
還有他這位帶甄宓出來的罪魁禍首,回去還不得以死謝罪。
“甄君,你之三妹、四妹才德與你這位五妹相比,何如?琦想聽實話。”
劉琦回頭而問,不怒自威。
“回大都督,容貌稍有遜色,才德…不如五妹甚多…”
甄堯吞吞吐吐說道。
自己這五個妹妹,長妹甄姜和幼妹甄宓最為成器,其余三妹勉強可為相夫教子的大婦,說是能力,相差著實有些遠。
“既然如此,甄君,你觀琦是急色之人?還是以為荊州十數郡之地缺兩個美人?”
劉琦斜睨著甄堯,開啟車門,又回頭笑道:“甄君,看在道了實言的份上,琦告訴你一件事,琦寫了一封信,由曹孟德部將徐公明送往鄴城。”
看著劉琦大笑離去。
甄堯語塞半晌,正要追下車,卻被妹妹甄宓一把拉住,不由驚疑道:“小妹,你拉我作甚?”
“三兄,你還未聽出來么?劉大都督是不可能放你我回冀州的,并不是你小妹天姿國色、賢良淑德,而是因為我是大將軍兒媳這個身份。”
甄宓放開這位三兄的衣袖,掀開窗簾,看了一眼車外并列而行的荊州騎兵。
“因為你的身份…”
甄堯停下腳步,思索片刻突然驚詫而道:“小妹,你是說?!”
“沒錯,這位劉大都督在激怒大將軍,攔下我這個兒媳是,讓許都那位曹司空部將送信也是。”
甄宓回過頭來,認真望著這位兄長:“換句話說,他在向大將軍宣戰!”
“宣戰?!!公孫瓚既滅,大將軍坐擁四州之地,還有草原上的烏桓人相助,他如何敢向大將軍宣戰?”
甄堯不可思議看向車門外。
那道年輕而略顯單薄的背影,已然坐在了馬上。
旁邊是一位年輕的小將,還有一個年輕的贊軍校尉。
靠初生牛犢不懼虎?
他搖搖頭,靠這玩意兒和自殺沒什么區別。
今日他言大將軍帶甲四十萬或有虛言。
但冀州仍是天下人口最多之州,加上其他三州之地和烏桓騎兵,拉起二十萬步騎卻絕非難事。
“這就不是我們能知曉之事了。”
甄宓也搖了搖頭,看向甄堯:“也不一定,或許等我們到了荊州,就能知曉了呢。”
“小妹,你真想好了?咱們若去了荊州,將來再想見到二兄阿母他們就不易了。”
甄堯抬頭望向甄宓,這位小妹好似比他想通的都快。
“這不是我們沒有選擇么…”
甄宓眼中黯然之色浮現,忽展顏微笑道:“三兄,你我兄妹二人前往荊州,做那另一筐雞卵也并非壞事,大將軍麾下荀君與郭君不也是如此?無論孰勝孰敗,我甄氏都有退路可走。”
“好吧,我這就書信一封,給阿母和二兄道明情況,咱們就在荊州為甄氏旁支!”
甄堯定了定心神,從馬車暗格內取出筆墨,剛要動筆,復又皺眉:“小妹,大將軍若是遷怒阿母和二兄當如何?”
“大將軍遷怒于我甄氏已是必然,但阿母和二兄并無性命之憂,大將軍尚需我甄氏商隊為其轉運糧草兵器,不會做此等殺雞取卵之事。
另外,大將軍乃是極好面子之人,兄長可讓二兄和家母早些告罪,讓三姊和四姊擇一人嫁過去便是。”
“三兄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