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廣在谷城排兵布陣,意在把新城三郡納入漢國版圖。
若這一設想達成,則漢國的東部邊境線,從最北面的上郡、中間的馮翊郡、新城三郡、再到荊州的西陵,最后在南中的夜郎收尾,自北向南幾乎就是一條筆直的豎線。
另外,趙廣之所以一力要拿下三郡,就是想要拔除王濬這個釘子。
有王濬在漢國腹地盯著,對于趙廣來說,就是臥榻之旁,有人酣睡,這還得了,要是以后漢軍出征關東,攻打洛陽,那王濬在背后來一下子,比如說從武關道直趨長安,那趙廣苦心經營的基業立馬就會崩潰。
上庸。
郡署內。
晉國任命的南中郎將司馬晃坐在正中央的位置,在他的左首尊位,是新城三郡征南從事、前巴郡太守王濬。
在他們的下首,是十余個大大小小的三郡將校、官員,其中還有四、五個身軀魁梧、穿著骨頭等奇異服飾的蠻王。
司馬晃一臉的無奈和可憐巴巴,他在這會議上,就是一個十足十的擺設。
一番簡單的問好寒喧之后,司馬晃終于可以退下,他的主要作用就是吉祥物,借著南中郎將的名頭號令一下三郡的官員、將領。
司馬孚死后,司馬炎聽到族老對司馬晃斂財吝澀的不滿,又氣不過司馬晃的無能表現,遂下詔封司馬晃為新城王,食邑就在三郡這里。
換句話說,司馬晃很不幸的成為了新城這里的土皇帝,這要是換到以前,巴蜀、關中都在晉國手里,那他是求之不得,但現在司馬晃只覺得生無可戀。
行軍打仗之事,司馬晃是屁都不懂,他的一生所學,就都放在了鉆研發財這件事上了。就比如不久前,他就在上庸的南山一帶,發現了一處露于地上的黃銅礦。
銅礦這東西,那就是寶貝,因為它是鑄造錢幣的主要原料,有了銅礦石之后,他就可以提煉出鑄幣的銅汁,不管是賣給朝廷,還是自己私鑄,都是一條取之不竭的發財之路。
可惜,司馬晃的美夢剛剛做了個開頭,趙廣這閻王爺就又來了。
這次聽聞漢軍殺到,要不是有王濬鎮著,司馬晃恨不得馬上尋條路跑回洛陽,至于司馬炎要如何處置自己,那等以后再說,反正司馬炎也不會殺了自己。
相反,要是落到趙廣手里,司馬晃覺得自己小命肯定不保。
司馬晃心里怎么想,王濬也沒有過多的關心,司馬家的事太亂,不是他一個外人能插手的,他現在只集中精心做一件事,那就是擊退漢軍,保住三郡。
司馬晃離開后,郡署中眾人正式轉入軍事層面的話題。
王濬臉色很平靜,手捋著須然,聽取著各部官員、將領的稟報。
谷城失陷的消息傳來,王濬并沒有過多的驚惶失措,對于新城三郡不利的局勢,他已經早有準備,也一早就開始了針對漢軍入侵的軍事部署。
時間回溯到去年,王濬協同羊祜進攻漢中無果,不得已退回新城,在此之后,他的表現甚是低調,差一點讓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就算趙廣攻打西陵,將漢中、永安的駐軍抽調一空,羅憲、張翼等有名大將也俱不在原先所在的駐防之地,王濬也沒有襲擾漢地的動作。
這等情況,在李球、馬融等不熟悉王濬的人看來,是這個六旬的老將已經不行了,有心養老歸隱了,要不然的話,他不會放著好處不撈。
但實際上,王濬這一年來,在新城三郡深耕細作,挖掘潛力,發現人才,籠絡諸蠻,可以說表現的相當出色。
王濬部下,文有廣漢郪人李毅、蜀郡郫縣人何攀,武有巴單程、覃盤等蠻將,還小舅子燕人徐武也投奔而來,三郡的兵馬合計下來雖然不足萬人,但七、八千人還是有的。
李毅、何攀個人的能力也都不錯,在歷史上他們都是西晉時期的重要官員,徐武更是厲害,最后做到了豫州刺史的位置。
王濬在巴西、巴郡任上時,減輕徭役課稅,鼓勵生育,保全幼嬰,活人無數。李毅、何攀就是王濬在巴西太守任上時的屬官。
這兩人還都很年輕,也沒有什么名望,但他們和王濬一樣,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爽朗曠達,不茍小節,體恤民生。
也正是彼此意氣相投、理念相似,王濬才能在漢國攻占巴蜀,民心歸漢的情況下,收攏李、何這兩個有才能的年輕人。
巴單程、覃盤是新城竹溪蠻兩個最大的洞蠻的首領,巴氏這個姓追溯來說,可以前提到古巴國,巴單程的部落與長江以南的五溪蠻,也就是蠻王沙摩柯的部落同根同源,只不過后來五溪蠻南遷,巴單程所部則繼續留在了巴西、新城一帶。
王濬治巴郡,受益更大的就是巴氏部落,覃盤的部落與巴部相鄰,兩個部族之間,通婚頻繁,巴單程還是覃盤的姐夫,有這一層關系上,覃氏部落自然也站在了王濬這一邊。
“稟使君,連舫大船已經打造完成三艘,船長一百二十步,每艘若是滿載的話,可裝載千余人。大船的四周以木柵為城,修城樓望臺,有四道門出入,船上可以來往馳馬。可隨時聽候調遣,出兵征戰。”
李毅、何攀是王濬的左右手,軍議一開始,就拋出了王濬精心準備的水戰巨艦,以堅定眾人的信心。
連舫大船,王濬在歷史上就督造過,攻吳時大船多達二十余艘,不過那時王濬已是益州刺史,控制了整個巴蜀,財力足以支撐大船的督造。
而現在,王濬只占領了偏僻的新城三郡,自然不可能有這個力量,所以,連舫大船也只造了三艘,但這已經足夠在漢水在縱橫了。
畢竟,漢水不是長江,江面在上庸一帶雖然已經開闊了不少,但若是船只過大,通行之時只能在江心位置,轉向也頗為不便。
以連舫大船作為母艦,以大大小小的艨艟、走舸環護四周,這種移動又堅固的水上堡壘,是王濬想出來的對付漢軍的辦法。
王濬聽到李、何二人的回報,目光炯炯有神:“諸位:趙元忠小兒要打我三郡,那就讓他來試試看,究竟是我王士治的頭鐵、還是他的頭更硬!”
“此一戰,我方優勢明顯,以逸待勞是其一,我們補給糧秣、輜重就在三郡,偽漢則是長途而來,僅靠一條武關道,不足以支撐其長期作戰需要。”
“齊心協力是其二,漢水有新打造的連舫大船,陸上有諸部蠻兵的助陣,趙廣要想打敗我們,不晉于登華山之難。”
“所以,只要我們堅守住漢水、房陵,待羊荊州從襄陽發來援兵,則趙廣小兒腹背受敵,不能久持必退。”上庸會議上,王濬手捋花白須然,目光炯炯有神,用堅定的語氣對著鼓舞晉國守城將校、大大小小的蠻王的士氣。
“使君,房陵是我三郡之門戶,徐武愿擔重任,駐守房陵,以拒來敵。”徐武剛剛投奔到姐夫王濬這里,寸功未立,急聲上前請令道。
王濬看了一眼高大威猛的徐武,滿意的點了點頭,道:“房陵城之得失,關系重大,你若守城,切不可持勇輕敵,當以堅守為上,勿中了漢賊的圈套。”
徐武重重的點了下頭,應道:“末將領令。”
他雖然武力上不錯,但那要看和誰來比。在臨到上庸之前,徐武也聽聞了漢國趙廣用兵的作派,這等以蠻力著稱的猛將,確實不可力敵,只能以智計取勝。
徐武、李毅、何攀各個領令,接下來就剩下兩位蠻王巴單程、覃盤未有任務,王濬倒不是不用他們,還是蠻兵畢竟是盟友,未經他們同意,王濬也不能直接號令蠻兵出戰。
巴單程和覃盤對視了一眼,齊齊而出,對著王濬大聲道:“使君,聽說漢賊中的首領趙廣,勇猛無敵,無人能夠抵擋,我們有意會上一會........。”
用計謀,不是他們蠻人的強項。
剛才李毅、何攀等人說的什么連舫大船等等事宜,兩位蠻王也是聽的云里霧里,不知該說什么好?
漢人就喜歡弄的那么復雜。
從他們兩個的角度來說,打仗就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無非就是王對王,兩個人互毆一仗,勝的吞并敵方部落,壯大已方實力,敗的運氣好能遠遁,運氣不好就是全族被屠,族群不保。
聽巴、覃兩個蠻族首領這么一表態,王濬臉上的笑容更甚,他高興的捋著胡須,拍著案幾道:“甚好,甚好,諸位將校、佐吏、大王酋帥且隨我出征,擊敗漢賊,彰我大晉聲威,就在此戰。”
王濬這個歷史上留下赫赫威名的西晉開國大將,大器晚成,又深謀遠慮,在發現被圍時,王濬爆發出了驚人的魄力和能力。
有的人,平時很尋常,就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眾角色。
但一旦到了危急關頭,這些人就是中流砥柱,就是可以依靠的大將之材。
王濬無疑就是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