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維兵進洛水。
猶如在平靜的河面上,扔下了一塊石塊,波紋層層疊疊,由近及遠,久久不散。
張雄很著急。
他不知道是繼續守在上洛,還是應該尾追姜維,與司馬駿一起殲滅這股漢軍。
胡奮很著急。
他駐守的函谷關就和洛水隔著幾座山,要是姜維一個轉向往北,那他豈不是要腹背受敵,潼關有文鴦,背后有姜維,那他胡奮還怎么守?
不過,胡奮并不知道,潼關的那個打著“文”字將旗的,其實已經不是文鴦,而是換成了文虎。
與張雄、胡奮相比,羊祜這一次倒是很淡定從容。
他的第一反應是趙廣在搞什么陰謀詭計,武關道豈是這么好打的?沿途關隘連連,晉軍只要據守住一處,就能層層阻截,將來犯之敵擋在關道之中。
兵法上講究虛虛實實,所謂的眼見為實,在用兵上又不全是如此,有時眼睛看到的,也不是真實的情況,有可能是對手想讓你看到的“事實”。
去年的時候,趙廣率漢軍進入荊州,羊祜曾經將駐地前移至襄陽以南的當陽縣,以應對趙廣有可能對晉國的襲擊,只是讓他意外的是,一向莽撞沖殺的趙廣在取了西陵之后,竟然收手了。
這是怎么回事?
飯吃到一半,就不吃了。
趙廣的這玩的是哪一個套路?在趙廣手里吃了多次虧的羊祜、杜預決定先按兵不動,等一等再說,這讓志在進取的荊州刺史楊肇很是不滿。
在往后,漢、吳兩國停戰,雙方不打了。
羊祜和杜預集結了數萬兵馬,正準備趁火打劫,這漢吳一停戰,劫就打不成了。
楊肇還有些不服氣,帶著所部兵馬去攻打吳國的江陵,結果被陸抗好一頓收拾,楊肇一路棄甲而逃,要不是杜預領兵接應,差一點連命都沒了。
本來羊祜在荊州碌碌無為,晉國朝堂對他還頗有微詞,如賈充等與羊祜素來不睦的官員,有意抵毀羊祜縱敵,楊肇這一敗后則什么聲音都沒有了。
羊祜不行,那他起碼還保住了荊州,換別人上,說不定比他還不如。
就比如:換你賈充賈公閭去,你能保證荊州不失,而且還開疆拓土,賈充心想我也就嘴皮子利索,與趙廣對戰,我哪里能行?
羊祜還想再等一等,起碼等漢軍暴露出了真實意圖后,再作決斷。
但有人卻很按耐不住了,這個人就是司馬駿。
“打敗姜維,全殲來敵!”還不到四十的司馬駿正是壯年氣盛之時,在晉國朝堂上,他自信滿滿的發出了勝利的宣言。
司馬駿雖然在司馬炎跟前打了包票,要將姜維困死在商縣,但嘴巴上說說容易,真正實施起來卻是困難重重。
兵將在哪里?
洛陽的衛卒倒是有,但這些養尊處優的老爺兵,司馬駿哪里看得上。
能夠在洛陽當兵的,又豈是沒有關系的,這些將兵看起來很威武,但也就是充作儀仗兵用用,真拉到戰場上,無當飛軍一個沖鋒,晉軍就垮了。
無奈之下,司馬駿只能以驃騎大將軍的身份,向羊祜和胡奮連續下達命令,讓他們速速派遣精兵在宜陽匯合。
為了對付姜維,司馬駿還特別關照,要精兵強將,不要派來二、三流的地方郡卒。
羊祜剛接到司馬駿命令時,還很耐心的回信,闡述自己的判斷:洛水上游河道險峻,漢軍東進的兵力不會太多,所以,晉國在宜陽只要聚集萬余人馬,就能堅守住這一道洛陽門戶。
但羊祜這么想,并不代表司馬駿也這么想。
只是守住宜陽,那目標定的太低了。
這次漢軍派來的,又不是那個無法無天、不按常理出牌的趙廣,姜維雖然很厲害,但卻并不是不能敵,至少在趙廣沓中未顯山露水之前,姜維就被魏軍諸將打的很狼狽。
羊祜不調精兵來,司馬駿就向司馬炎告狀,對于這位統兵有方的皇叔,司馬炎當然相當的信任,前兩年的東線江淮戰場,就是司馬駿東奔西走,幫著司馬炎守住了合肥,并把吳國老將丁奉擋在廬江、巢湖一帶。
司馬家畢竟是一家人。
羊祜再牛逼,和司馬炎關系再好,也抵不過司馬駿親近。
被司馬炎、司馬駿這一番微操作弄的很無奈的羊祜,已經快要氣吐血了,他第一次感到,這個鎮南大將軍、荊州牧做得真是憋屈。
襄陽。
晉國鎮南大將軍、荊州牧羊祜駐地。
羊祜繼續鎮守荊州,杜預自然而然當他的副手,兩人看著最新的軍情通報,還有司馬駿的調令,臉色凝重異常。
“叔子,從目前得悉的情報來分析,漢軍這一次領軍的是老將姜維,此人用兵一貫行險,但算計又極為精準,我們要是兵力部署被他摸透,那伐蜀時的教訓可能會再次發生。”杜預將脖子扭了扭,讓它有了稍稍舒服一點的姿勢。
號稱杜武庫的他,對戰例研究甚深,其中姜維更是因為是蜀漢大將軍的身份,用兵戰例被杜預反反復復的拿出來討論。
羊祜微點了下頭,放下手中的軍報,問道:“元凱,你看這次偽漢一反常態,沒有讓趙廣領兵出征,而是遣出了老將姜維,是何用意?”
杜預想了一想,也疑惑的說道:“這其中,難道真的有詐?趙廣和姜維的目的是哪里?是朝堂擔心的洛陽,還是胡奮擔心的弘農,或者就是武關道本身?”
羊祜嘆了口氣,道:“究竟是哪里,我們現在猜不出來,不過,驃騎大將軍那里,不派兵不行了,元凱,就由你辛苦一趟吧,要是別人去,怕扶風王又會不高興。”
杜預去增援宜陽,司馬駿當然滿意,事實上,手底下缺少得力將領的他,一早就瞄上了在羊祜手底下擔任閑職的杜預。
杜預點頭領令而去。
羊祜又將參軍徐叫了進來,吩咐道:“上洛的張雄那里,你領二千將卒去增援一下,告訴他,守住上洛是重中之重,切切不可擅離職守。”
徐應諾一聲,也跟著下去點齊將士去了。
羊祜這三言兩語,就有萬余將士散了出去,心里不由得更是煩悶。
他這個荊州牧看似家大業大,麾下人馬有八、九萬人,但其中將近五萬是屯田的郡卒,這些屯田兵守衛荊襄本土,確實能派上不小的用處。
但若是讓他們拋下田地去行軍打仗,那根本不太現實,先不說戰斗力如何,就說糧秣的供應就是個大問題。
剩下的四萬余兵卒,算是羊祜辛辛苦苦練兵的家底,這些將士一要守在南線,防備吳國的大將陸抗、漢國的大將羅憲;二要守衛襄陽,這座重鎮地理位置極為重要,絕對不容有失。
這么一算計,羊祜手里能機動的兵力,也就一、二萬人,而現在一萬將士被調走了,羊祜猛然發現,他已經喪失了機動作戰的能力。
上洛。
張雄忐忐不安的看著司馬駿派來的信使董猛,董猛此來上洛,從宜陽轉道武關、豐陽,前后只用了三天時間,可以說非常的辛苦。
“張將軍,驃騎大將軍有令,你部必須在二日之內,從層疊驛向商縣進軍,配合我宜陽大軍,夾攻敵將姜維所部,此令不得延誤。”董猛尖著嗓子,臉上不耐煩的說道。
董猛其實是宮中的宦官,在魏國被晉國取代后,董猛也伺機投靠了司馬家,不過,他的門路有些不暢,摸索了好幾年,才始投效到扶風王司馬駿的麾下。
在歷史上,董猛最后更是迎風直上,成為了妒后賈南風的得力幫手,是“八王之亂”中的重要人物。
張雄還有些猶豫,支吾道:“董使,此事不知鎮南大將軍是否知曉,末將不久前接到羊荊州命令,要我繼續堅守上洛。”
董猛一聽張雄抗拒,臉色陰沉的可怕,聲音也再次拔高了起來:“張雄,你要明白,你這個上洛守將是汝南王爺保薦來的,要不要我回去后和汝南王稟報你抗命不遵之事。”
“末將遵令,這就與董使一道出發。”董猛提到汝南王司馬亮,張雄終于只能屈服。
他這半年多來,處處求人處處碰壁,羊祜那里自身難保也顧不上他,要不是司馬亮伸出援手,他只怕現在還在家中閑置。
張雄被董猛這個不知兵事的宦官威脅,無奈之下只能留千余將卒由一名軍侯留守,自己則帶著四千守關晉軍向層疊驛、商縣方向進軍。
兩面夾擊。
一鼓作氣,將姜維堵死、困死在商縣一帶的兩山峽谷盆地之中。
司馬駿的構想很有魄力,聽起來也很有實戰指導意義,但他卻忘記了幾點。
姜維會一直留在商縣等著被晉軍圍死嗎?
漢軍除了姜維這一軍之外,會不會還有其他的軍隊朝晉國這邊殺來?
就算他圍住了姜維,又怎么能保證,一定能在短時間內將其全殲?
萬一被姜維突出重圍,那在空曠的洛河大平原上,要想堵截一支擁有姜維這樣出色指揮才能、又沒有目的地和方向流竄的敵軍,難度可想而知。
你說會不會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