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祜軍事能力極強。
這一點歷史已經證明,所以,在得到司馬炎任命羊祜為衛將軍、東線晉軍主帥時,趙廣在調兵遣將、排兵布陣方面,以穩為主,不再像以前一樣孤注一擲,猛打猛沖。
但讓趙廣沒想到的是,他求穩了,羊祜卻要行險用兵了。
羊祜冒險西進漢中,從大的戰略來看,晉軍只要占領漢中,切斷新漢巴蜀、關中兩地聯系沒有問題,但同時,也把自己置身于險地。
南北兩面皆是敵人,晉軍就像一把深入虎口的利刃,運用的好,可以敲掉新漢的幾顆牙齒,但萬一有個閃失,那羊祜這一軍就真的回不去了。
羊祜判斷新漢在漢中的兵力不足,依據主要是從杜預、王濬等入蜀將領那里收集到的情報。
羅憲初附,依羊祜的想法,趙廣暫時應當不會重用,張翼已老,又在杜預手底下吃過敗仗,趙廣估計也不會給他太多的兵馬。
至于陳同,在趙廣麾下一直沒有出色的戰績,這次被留在巴西,充其量是一個守成之將。
在正常的情況下,這些情報并不過時,但偏偏遇到了趙廣這種又有系統加成、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用對了,那就皆大歡喜。
用錯了,那是領導人眼光不行,怪不得別人。
對羅憲、張翼、陳同三人的能力,近距離接觸的趙廣無疑比只能遠觀的羊祜更加的清楚。
北上關中之前,趙廣已經將巴蜀、漢中一帶防御托付給了羅憲、張翼、陳同三人,其中:左將軍羅憲職務最高,右將軍張翼次之、巴西太守陳同第三,老中青梯次搭配,新漢的將領配置并不像羊祜想象的那么弱。
而更重要的是,這三個人求戰的欲望、爭勝的決心相當的強。
羅憲要證明自己,能守住永安、守住巴東,也能替新漢守住巴蜀。
張翼要證明自己,老將雖老,但尚能吃飯、尚能打仗,臨邛之敗不過是偶然,他張翼還是那個掃蕩諸蠻的征南中郎將。
陳同更要證明自己,作為較早跟隨趙廣的那一批元從后裔,他雖然不像魏容那樣耀眼,但也不是混在其中白吃干飯的人。
新漢留守巴守的三將目標一致,相互之間又沒有什么矛盾,自然齊心協力,同時,在他們的背后,還有蜀郡太守黃崇這個大管家、還有南中李遺、關銀屏夫婦提供兵力上的支援。
十一月上旬,也就在關中應對三路入侵之敵的同時,羅憲、張翼和陳同在閬中進行了一次重要的會面,達成了協同一致作戰的意向。
巴蜀、漢中本為一家。
后來因為劉璋和張魯不睦,才始分裂開來,從漢中的地形地貌來看,北面的秦嶺相對更為高大,通行不易,南面的米倉道、金牛道雖然也難走,但還沒到奇險不能翻越的地步。
最起碼,生活在這一片地方的板蕩蠻、羌夷等部落,通行漢中、巴蜀之間沒有什么壓力。
張翼、陳同在前,羅憲坐鎮閬中,倒三角形的兵力配置,讓漢軍擁有了足夠的縱深空間。
新漢在漢中第一線守衛的是老將張翼,在臨邛之戰敗給了杜預之后,這員老將一度意志消沉,帶著殘兵敗將一路潰退到了漢中,幸好遇上趙廣的南下部隊,才始穩住了陣腳。
隨后,張翼就一直領命留守在漢中,像這樣出鎮一方的差遣,張翼倒并不陌生,他之前做過蜀漢的第三任庲降都督,在治理地方上甚有心得。
趙廣北上之后,張翼在漢中舍棄了之前退守漢、樂兩城的策略,重新拿起魏延當初守漢中時“實兵外圍”的戰略。
實兵外圍,也就是派兵堵死秦嶺的幾條山溝,讓來犯之敵只能在崇山峻嶺之中來回打轉轉,卻沒有辦法一下子突破進入漢中腹地。
魏延的這一策略對于守漢中來說,無疑是正確的。
當然,由于山路崎嶇難行,要谷道中建筑石壘,并派兵守衛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最起碼的一點,糧秣的補給就是難題。
蜀漢后期之所以不守外圍,就是因為缺糧所致。
現在新漢的情況與蜀漢末年不一樣了,巴蜀全境收復,各郡豪族在經過魏軍的洗掠之后,已經不復往日叫板朝廷的風光。
最為典型的例子就是權傾一時,掌握了文化話語權的譙家。
譙周身敗名裂之后,譙賢雖然逃亡到了鄉邑,但失去權勢的他,很快就被人告發,譙家以往的惡行被揭發出來,讓人聞之不禁感嘆,所謂的讀書人實際上是一群道貌岸然的騙子。
在黃崇、杜軫、范元等人的治理下,巴蜀的底氣正在恢復,張翼不用擔心,漢中的軍隊沒有糧秣供應。
十一月中旬,張翼、陳同各領三千兵卒進抵漢中與西城之間的重要隘口木闌塞,沿著漢水河谷連設了九道關卡。
木闌塞。
顧名思義,就是用木頭和柵欄堵住的要塞。
這個地方早就存在,孟達據新城三郡又想歸降蜀漢時,被司馬懿包圍上庸十六天。諸葛亮曾遣魏延向東增援,但魏延率軍到達木闌塞時,孟達的外甥鄧賢、部將李輔開城投降,司馬懿因而破城斬殺孟達,傳首京師。
李輔也就是現在在龍門楊莊做奴頭的那一位。
晉軍要想從西城方向進入漢中,就必須先拿下張翼的這九座木闌險關。
而一旦戰事拖延,新漢一方可以順著漢水東下,將糧秣運到各級關隘,而晉軍一方則是逆流而上,每運輸一船糧秣和輜重,都會給輔兵帶來沉重的負擔。
昔日曹操據漢中,楊修曾言“雞肋”,說的就是漢中這里的特殊地理環境,對下游的曹魏來說,是得不償失的一處所在。
以羊祜的眼光,他當然不會看不清楚這一點。
但羊祜卻執意要西進漢中,謀算的就是張翼一員二流老將,屬于新漢防御鏈條中最為薄弱的環節,此時如果不攻漢中,羊祜擔心以后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十一月二十一日,木闌塞之戰爆發。
羊祜率領的晉軍從漢水逆上,與張翼設下的第一道木闌相遇,一方要想迅速通過,拿下漢中將新漢攔腰斬斷,另一方志在守衛漢中,洗涮臨邛失敗的恥辱。
張翼須發花白,平舉著彎弓向靠近的晉軍士卒攢射,年輕時張翼的臂力超人,在擔任庲降都督,兼綏南中郎將時,駐守牂牁郡平夷縣,把夷族首領劉胄殺的大敗。
不過,這也是張翼最為風光的時候了,在往后面蜀漢的國勢衰落,張翼調往北線參與對魏國戰事,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張翼也難以有所作為。
這一次,有陳同在一旁協助支撐,老將軍信心滿滿,決心在木闌欄好好的打一場,讓人看一看他張伯恭并不老,還有上陣殺敵的氣力。
更重要的還有一點,廖化這個老伙伴在葭萌關戰死,給張翼的刺激很大,他倒不想如廖化那樣悲壯的戰死,但如果能有機會在戰場上為新漢的復興出一份力,張翼還是非常想的。
羊祜和王濬圍繞著九道木闌塞苦戰,前軍裨將伍巢身披數創,差一點被張翼一箭射殺,漢軍死守不退,就算丟了一道關隘,下一道關口處漢軍依舊斗志高昂。
漢中后方,米倉道上,羅憲從巴地征調的援兵正在源源不斷的補充進來,永安營的精兵士氣高昂,精神抖擻,特別是在趙廣軍中歷練了一番的羅尚,更是求戰欲望強烈無比。
成都方向,黃崇已經任命范元負責運輸糧秣和輜重,范元在天師道中地位相當于太子身份,屬于一呼百應的那種,運輸這等苦差使對于他來說,不算什么難事。
擔任主防任務的張翼正是因為有足夠的后勤保證,所以打的很是頑強,也讓與他打過交道的王濬非常的納悶。
張翼的能力在蜀國的眾將中并不強,充其量是二線將領,而且還是員老將,潛力已經挖的差不多了,怎么這人一到趙廣的麾下,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衛將軍,這張伯恭長本事了,我們這般強攻,怕是不管用。”王濬無奈的又一次敗退下來,對著羊祜抱怨道。
“士治慎言,木闌已破七道,還有二道,正是一鼓作氣之時,可不能泄了將士的士氣?”羊祜眼眸中厲色一閃,對著王濬喝道。
相比幾乎同齡的杜預,王濬的年紀要長了羊祜差不多二十歲,但羊祜卻并不認為王濬的能力超過了杜預,相反,他認為王濬的意志力不堅,碰到困難情況容易崩潰。
最近的例子就是王濬在巴西不戰而逃,晉國今日的困境,羊祜以為也有王濬的失職原因,要是巴西還在手里,趙廣想守關中,也無法集中力量。
王濬無奈的搖了搖頭,羊祜不聽勸告,他只能繼續指揮進攻,當初巴西撤退的情況,他已經不想再作解釋,面對司馬孚可憐無助的眼神,司馬晃帶著威脅的話語,他王濬不撤難道等著趙廣殺過來取他們幾個的首級嗎?
不身處其中,誰又能知道個中滋味。
就如這一次,羊祜要想從新城入漢中,帛圖上只顯示了漢水一條直直的水道,似乎非常的好走,但實際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