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州、澠池、新安的守軍呢?”張全義額上全是冷汗,“是李克用還是李罕之?”
斥候唯唯諾諾道:“是唐軍。”
張全義一下倒在軟塌上,目光復雜起來,“唐軍?為何是唐軍?”
唐軍二字帶來的震撼比三萬大軍還大。
什么時候,唐軍有如此戰力了?
張全義最初是一介小吏,因受到縣令的困辱,直接砍殺縣令,這才投入黃巢的造反大軍,所以他跟徐懷玉、張歸厚這些鐵頭娃有本質不同。
唐廷在他心中還是有些分量的。
后來黃巢不行了,張全義與朱溫一樣,選擇投降朝廷,后來又叛變投降了唐廷,即使唐廷最虛弱的時候,張全義供奉無缺,全義這個名字還是昭宗賜的。
聽聞是唐軍打來了,張全義手足無措。
怎么也想不到會有跟唐廷兵戎相見的一天。
而且唐軍的到來,讓他陷入兩難的抉擇。
戰或不戰都是問題。
張浚眼珠子一轉,大聲道:“如今三萬大軍兵臨城下,使君不可猶豫不決。”
張全義別無選擇,只能硬著頭皮來到西城墻上。
遠處唐軍浩浩蕩蕩,軍容肅整,雖然沒有沙陀軍的殺伐之氣,但唐軍堂堂正正的王師之氣,更令人觸目驚心。
由于唐軍出現的太突然,城墻上亂作一團,梆子聲急促的敲了起來。
張全義三個兒子全都頂盔戴甲,在城頭約束士卒。
張全義冷喝一聲,“慌什么!”
聲音不大,卻令人城上士卒漸漸鎮定下來。
唐軍漸漸靠近,大大的“唐”字大纛樹立軍中。
“這、這是天子旌旗?”張全義心中更是驚惶。
大纛上的“唐”字,令人不敢直視。
過不多時,唐軍中分出三百甲士護著一人靠近。
這三百人盔甲锃亮,人人精神抖擻,手持盾牌。
“是陛下!”張浚大聲道,引得城上士卒紛紛側目,手都跟著顫抖起來。
張全義部下,絕大多數都是洛陽附近的百姓,唐廷經營洛陽兩百多年,高宗至武周時代,洛陽的地位還在長安之上。
現在,“唐”字大旗重新出現,洛陽全城震動。
一些百姓紛紛涌上城頭,都來看熱鬧,守軍手中的弓箭全都軟綿綿的,提不上力氣,他們也在觀望。
如此場景,完全沒有戰爭降臨的緊迫感。
“大唐皇帝陛下,有請張使君敘話。”城下唐軍大喊。
張全義實在不想出來說話,這個時候他也實在不知道說什么。
他折服汴州之下,跟朱溫關系不錯,有事沒事,朱溫就領著親兵來洛陽,到他家中閑居些時日。
不過說到底,他不是朱溫臣子,而是大唐的河南尹,東都留守。
周圍士卒的目光都投了過來,仿佛無數根刺扎進心里,張全義只能硬著頭皮站出來,“臣張全義拜見陛下。”
李曄笑了兩聲,“使君免禮,朕此番駕幸東都,不知使君有何見解?”
張全義一身圓領袍,只作世人打扮,沒有甲胄在身,也就少了很多戾氣,“臣、臣懇請陛下回長安,免洛陽之地血光之災。”說完,雙膝一軟跪在城頭。
“朕此來秋毫無犯,東都是大唐的東都,使君亦是大唐之臣子,全義全義,全君臣之義,朕都來了,使君不請朕入東都坐坐?”
李曄對張全義印象不錯,這人身上也沒有武人的煞氣,在洛陽九年,招撫流民,勸課農桑,政績斐然。
“陛下何苦逼迫臣下?”
李曄心中好笑,果然如事先預測的一樣,唐軍進入洛陽地區,本身就是一場勝利。
張全義臣服于朱溫,但仍保持一定的獨立性。
近似于唐廷與馮行襲的關系。
大唐只要沒倒,在人心之中就還有一席之地。
“使君何出此言?東都朕必要收回,使君若非唐臣,那就兵戎相見吧。”李曄懶得再廢話了,轉身就走。
洛陽城跟長安差不多高,當年擋住了李罕之、李存孝,大半年前,沙陀騎兵聲勢震天,一樣折戟在堅城之下。
這么一座堅城是個人都會心存僥幸。
李曄也沒指望一場廢話,就能霸氣側漏,名臣名將來投,從古至今,所有的考量都是基于利益基礎。
朱溫勢大,唐廷勢弱。
張全義就算心里有幾分忠義,也敵不過利益的考量。
回到陣中,李曄沒有立即進攻,而是等待后面高行周的兩萬大軍匯合。
李巨川眼神一亮,搖頭晃腦道:“東都抵抗王師之心并不堅決,陛下可令各處輔軍,分批過來,廣立營寨旌旗,以聲勢嚇阻城中軍民。”
李曄皺眉道:“如此遷延,若是汴州援軍來了如何?”
李巨川道:“如今梁軍主力一分為三,朱溫七萬大軍在徐州震懾楊行密、朱瑾,葛從周、朱友裕、王彥章三萬大軍坐鎮山東,以防王師范余部,丁會、張存敬三萬大軍在沁州,進退不得,其余兵力分散各州,除非朱溫七萬大軍親來,否則其他小股梁軍來援,我軍以逸待勞,完全可以全殲之,向東都軍民展示我軍戰力!”
圍點打援!李曄腦海里飄過這四個字,“下己之謀大善!”
也不知道李巨川腦子咋長的,心思就是多。
興唐府、陜州、新安的輔軍源源不斷進抵洛陽城下。
李曄還征調一些民夫充作士卒,每日像游街一樣,圍著洛陽城逛一圈。
見城上既不射箭,也不投石,膽子漸漸大了起來,罵著一些難聽的臟話。
但張全義鐵了心縮在洛陽城中。
每日只派他的三個兒子張繼祚、張繼業、張繼孫巡城。
面對城下越來越多的唐軍,城上守軍雖然惶恐,卻沒有出現任何動亂。
由此可見張全義在洛陽的人望。
五天之后,高行周帶著隰州的糧食趕到洛陽城下。
此時洛陽城下,聚集了差不多五萬唐軍,三萬輔軍,還有一些青壯趁場面,號稱十萬大軍絕對沒問題。
這么多人,每天消耗的糧食就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李曄先扛不住了,興唐府運來的糧食差不多了,若不是高行周從隰州帶來的糧食,李曄早就灰溜溜的走了。
張全義在洛陽城里面縮著,城外面你管不著吧?李曄也不客氣,令唐軍攻打沿途州縣,所遇百姓,全部遷往陜州落腳,再遷往興唐府至關中。
千百年來歷次大戰,洛陽向來都是首災之地,山川環繞的平原之下,不知埋了多少尸骨。
李曄現在狠心,也是為了將來此地能少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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