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李曄受后世電視劇影響太深了,一提到宦官太監,就是白臉尖酸相,躲在陰影里玩陰謀詭計。
大唐牛叉,所以大唐的宦官也很牛叉。
比如唐玄宗李隆基的親密戰友楊思勖,身為一個宦官,不務正業,不想著怎么殘害忠良,禍害天下,反而幫大唐南征北戰,扶李隆基上位,干掉韋后集團,平定安南,削平嶺南各地叛亂。
還有被昭宗干掉的楊復恭兄長楊復光,也是宦官,王建和韓建都是他手下,黃巢之亂基本就是他平定的。
不排除這個群體大部分人身體殘缺心理變態,但總有那么一兩棵好苗子。
張承業就是好苗子中的好苗子。
韓全誨也是一個很有追求的宦官,生平就兩愛好,權力和錢。
但此時唐廷就剩一光禿禿的長安城,既不能賣官鬻爵,又不能橫征暴斂,韓宰相只能像叫花子一樣到處乞討。
居然讓他維持住朝廷的運轉,也算不容易了。
至少李曄能從他討飯的碗里摳出三瓜兩棗,養著他的兔崽子們。
李曄覺得自己有些不地道,因此在面對韓全誨的時候,心里發虛。
“呃,韓相啊,那個最近招攬的兩千流民,你撥點兒糧食救濟一下,都是大唐子民,朕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挨凍受餓。”該說的還是要說,不然事情沒法辦。
朝廷府庫早就在長安淪陷的時候,被叛軍刮了地皮。
關鍵是長安不止淪陷一次,能刮的都刮了。
韓全誨滿臉怨氣:“大家,朝廷的錢早就入不敷出了。”
李曄尋思著前一陣兒蜀中王建送了些供奉,不至于這么快就沒了吧。
經不住李曄的軟磨硬泡,韓全誨還是答應拿出兩百石糧食。
李曄搞不清楚兩百石是多少,等糧食運到修真坊的時候,才發現兩萬斤左右的樣子,一人分不到十斤,能管幾天?
好在大多是婦人和孩童,省著點熬粥喝,能支撐一段時間。
但兩千張嘴這么坐吃山空下去也不是個事。
而且招募的流民只會越來越多。
還是趙崇凝出了個靠譜的主意,屯墾。
連年大戰,整個關中原有的秩序都被破壞了,流民遍地,田地荒蕪,地主老爺達官貴人都被黃巢大軍和各地亂軍干掉大半。
土地一下子就空出來了。
李曄歪腦筋一下子就動起來了,升任趙崇凝為戶部左侍郎,清理長安周邊土地。
這項任命韓全誨勉勉強強答應了,趙崇凝雖然是讀書人,但在朝中名聲不顯,也沒有依附世家大族們的清流黨,所以韓全誨沒必要針對他。
土地從古至今都是最重要的資源。
長安是兵災的重災區,三天兩頭打仗,周圍的幾個藩鎮沒事就領著軍隊來長安轉一圈,向朝廷展示展示肌肉。
因此長安城里的達官貴人們對附近土地沒什么興趣。
但李曄不一樣,饑不擇食,但凡韓偓清查出來的無主之地,都被李曄收進皇莊。
如果韓偓的戰略能夠實現,長安附近至少能迎來一兩年的和平,有這一兩年,李曄就有把握讓長安在風雨中站穩腳跟!
看著桌幾上長安附近的地圖,李曄最終把屯墾點選在長安城西北,渭水之北一處地勢較高的地方。
這片地漢朝名為細柳營!
這么有深意的地方,李曄干脆把兔崽子們也遷過去,畢竟細柳營的周邊少不了山賊馬匪。
正好可以練兵。
騎上戰馬的兔崽子們興高采烈,不過極守紀律,一隊在前,一隊在后,還有兩隊散開充作斥候,剩下五隊護佑在李曄身邊。
由于是偷跑出來勘探地形的,李曄沒有大張旗鼓,遠遠望去就像王孫公子出來游獵一般。
“陛下還有二十里到細柳營。”周云翼親自充當斥候稟報。
要說兔崽子中,李曄最在意最寄以厚望的就是這個周云翼,三歲看老,更何況是一個十六歲的大小伙子,做事極為認真,性格沉穩,短短時間,手下二十五號人服服帖帖,其他八個什長對他敬畏有加。
以李曄后世人的眼光也看得出來,他是大將之才。
至于辛四郎,跟趙崇凝性格很像,話很少,這么多天的肉食補充下來,他的身體充盈起來,肌肉更結實,個頭早超過一米七八的李曄,在兔崽子們中算是鶴立雞群的存在,他教育手下人的手段很簡單,不服就打,打到服為止。
唯一讓李曄不確定的就是張行謹,性子太跳脫了,人很聰明,跟手下人關系處的極好。
至于其他六個,目前李曄還看不出什么。
“加快行軍。”李曄下令。
健馬在草地上飛奔。
如果不是雜草間時不時的露出一具枯骨,李曄真的很享受這種出游。
仔細看,青草間掩藏著更多的尸體。
還有一些野狼野狗在啃食,見了人也不怕,反而惡狠狠的沖著他們齜牙。
此情此景,李曄心中怎能釋然?
一想到唐末的混亂持續了快六十年,李曄心中就輕松不起來。
多少人平民百姓家毀人亡?
大唐曾經有多輝煌,倒塌時,百姓就有多凄慘。
細柳營在一處坡地之上,上面還立著一塊斷碑,字跡早已被八百年的風雨腐蝕,隱隱約約可見上面還有“將周亞夫”的字樣。
李曄看到這塊石碑,心中有感,嘆道:“漢有周亞夫,朕之周亞夫又在何地?”
他本是一時所感,情不自禁的說了此話,沒想到身邊的九個什長齊齊半跪,“吾等就是陛下的周亞夫!”
九個人的聲音很大,大到所有人都聽見了。
兔崽子們全都半跪于地,嘴里沒說什么,但眼神已然很堅決。
李曄暗嘆,這么多天的思想教育,總算沒白費。
信念一旦形成,就是一股強大的力量。
來自黃土高原的雄風獵獵作響。
李曄想說點什么,但總覺得言語很無力,于是大聲念起詩來: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情緒這種東西,是會感染的。
兩百多人跟著一起吼了起來: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小伙子們的心氣借著這首詩發泄,慷慨激昂,驚動草地里的烏鴉和野狼。
此地立長安五十里不到,流民要到黃昏時才能到達。
李曄是偷跑出來,不能久留,就把安遷的事情托付給周云翼。
十六歲在后世還是高二學生,責任重大,一方面是李曄對他的考驗,另一方面目前身邊只有一個趙崇凝,其他人信不過。
“這是我們的第一步,交給你了。”李曄看著周云翼略帶青澀的臉道。
周云翼回了一句:“陛下寬心。”
有些話不用多說,說多了意思就變了。
李曄點點頭,又把招納流民的事交給張行瑾,又讓其他什長協助他們。
至于周邊的盜匪,李曄暫時還不想動他們。
長安是李曄的基本盤,臥底眾多,情勢瞬息萬變,交代完一切,李曄就讓辛四郎那隊護衛自己回去。
種子他親手埋進土里,至于能長成什么樣子,就要看個人的造化了。
看到長安城時,天色黑沉。
李曄特意從西城金光門入城。
長安一百零八坊,沿途所見,皆是黑燈瞎火,隨處可見坍塌的房屋,遠沒有后世渲染的繁華夜市。
唯有東市平康坊燈火闌珊,但隨同燈火的,還有鶯鶯燕燕之聲。
原來是青樓,這么個亂世,青樓日子也不好過。
李曄沒有逛青樓的興致,在他的理解中,青樓女子亦是苦命之人。
回到宮中太極宮,小黃門劉全禮迎了上來,見了皇帝,很是欣喜,“陛下回來了。”
“去弄些酒食。”李曄忽然想喝酒了。